第十章 觀音院 心燈一盞 雖說是……(1 / 1)

銘門歪傳 寒塘瘦石 4542 字 11個月前

雖說是流金礫石的酷暑盛夏已經走到了儘頭,但氣溫仍然讓人汗流夾背。這天下午,彤雲密布,令人感到悶熱。棉花糖獨自一人,來到了沽水河畔的觀音院。這座寺院始建於清朝順治十五年,因為寺內供奉著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故而得名。棉花糖並不是居士,但她自感跟佛菩薩有緣。所以每當遇到煩心事兒,心頭有解不開的疙瘩,她就會來到觀音院。

這些日子,居住在姘頭家的墨鬥魚發瘋似的一天十幾個電話,幾十條短信,沒黑沒白地狂轟濫炸棉花糖,玩命催要那筆巨款。可是對於棉花糖來說,為交購房首付已經欠了不少的債,能借錢的地方幾乎都堵死了。眼下靠著微薄的工資,除了維持生活,支付房屋租金,還要往銀行繳納月供,著實感到精疲力儘了。若想在短時間內籌集50萬元,簡直比登天還難。連棉花糖自己都感到納悶兒,當時怎麼就那麼沒腦子,也不琢磨琢磨自己有沒有這個能力,張口就答應給墨鬥魚那麼多的錢。如今可倒好,叫墨鬥魚逼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了。棉花糖不堪騷擾,拉黑了墨鬥魚的手機號碼。可是,那個家夥不但重新換了新號,甚至跑回家往門上貼紙條。

一臉愁容的棉花糖,雙手合什跪拜在佛壇下,仰望著救苦救難觀音菩薩聖像,虔誠地乞求指渡迷津。一片時光,一段記憶,可以不去想,可以使勁忘掉。但是20多年的歲月,墨鬥魚怎麼就沒有攢下一點點的情誼呢?守著一個“點燈是人,吹燈是鬼”的薄情郎,自己竟然混了20多個年頭兒。如今被逼得走投無路,怎樣才能擺脫困厄呢?

在梵唄聲中,高高在上的佛菩薩隻是微睜著一雙悲世憫人的眼睛,默默地注視著棉花糖。但是棉花糖堅信,自己剛才的傾訴,觀音菩薩一定都聽到了。此時,前來禮佛的香客、信眾越來越多,自己不能老占著這塊地方。於是,她起身退出了大殿。

棉花糖走下殿前的石台階,迎麵遇上一位白發銀須、目光睿智的老和尚。棉花糖連忙閃到一旁,禮貌地給老和尚讓路。

老和尚收住腳步,手中拈著佛珠,衝棉花糖微微地點了點頭:“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說完,便拂袖而去。

棉花糖沒有理解老和尚那話的意思,眼瞅著他越走越遠,便趕忙追上前去虔誠地行著禮:“師父,您那四句偈語,我沒有聽懂,請您指教。”

老和尚悲憫地望著棉花糖,聲色凝重地說:“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

棉花糖說:“您是說,我眼下的煩惱,都是我自己造成的。要想擺脫這些煩惱,就必須讓自己的心靜下來。可是,事情明明擺在那裡,邁不過那道坎兒,心怎麼能夠靜得下來呢?”

老和尚說:“不如放手,放下的越多,擁有的越多。”

說完,老和尚便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了。棉花糖仍然聽得懵懵懂懂,想要請老和尚講得再清楚一點兒,卻見他瞬息之間已經遠去,就急忙抬腳去追。她眼看著老和尚轉到了大殿的後麵,跑到跟前一瞧,哪裡還有老和尚的蹤影?棉花糖正在暗自納悶,忽聽身後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回頭一看,竟然是喜神一般的薔薇姑娘,忙微笑著跟她打招呼。

薔薇姑娘問:“糖姐,你緊跑慢跑地找誰呀?”

棉花糖說:“剛才有一位留著大白胡子的老法師,給我指渡迷津。可是我的悟性太差,聽得似懂非懂。想再問得明白一點兒,他卻自顧自地走了。我眼瞅著他朝這邊來了,可追過來一看,卻連個影子也沒有,你說怪不怪?”

薔薇姑娘也挺納悶兒:“是有點怪呢!這觀音院我經常來,沒有留著白胡子的老法師啊?”

棉花糖瞪大了眼睛:“真的沒有嗎?”

薔薇姑娘說:“哪個還騙你不成!你要不信,跟我去問問廟裡當家的。”

在方丈室裡,棉花糖拜見了滿麵紅光的老方丈。薔薇姑娘見了老和尚,納頭行了一個匍伏大禮。那副萌萌的模樣兒,十分虔誠,也十分可愛。

老方丈嗬嗬地笑著:“小施主,又不是什麼大日子,怎麼行開了如此大禮?”

薔薇姑娘爬了起來:“師父,對你老來說,算不上什麼大日子。可對我來說,卻是個頂尖頂尖的大日子!”說著,又轉向棉花糖,“糖姐,咱倆是有緣之人。我今兒個來找師父,是想說點兒私秘事兒,也不背著你了。”

棉花糖說:“不,我還是回避一下吧!”

薔薇姑娘一把拉住了棉花糖的手:“這又何必呢?我這件倒黴事兒吧,跟咱們的銘門銀座有好大好大的關係。來,坐下來聽聽吧!”

棉花糖說:“既然這麼著,我就給你添雙耳朵吧。不過放心好了,我是這個耳朵進來,那個耳朵出去,存不住心裡。”

說著,棉花糖和薔薇姑娘雙雙坐了下來。一位小和尚為她們各沏了一碗味醇宜人的佛茶。兩人飲罷,頓覺圓融清馥,濾心滌塵,仿佛有了歸家的感覺。

薔薇姑娘說:“師父,觀音院又來了掛單的雲遊和尚?”

老方丈說:“寺內經常有參學、護法的僧人前來掛單,有的還轉為了常駐。”

薔薇姑娘說:“最近有沒有留著大白胡子的老和尚來掛單?”

老方丈搖了搖頭:“沒有。”

薔薇姑娘把臉轉向了棉花糖:“糖姐,你是不是在圓通寶殿許願了?”

棉花糖說:“我向觀音菩薩默念了自己的苦處。”

薔薇姑娘驚異地瞪圓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煞有介事地說:“我的天呐!你麵對的白胡子老和尚,彆是顯靈的觀音菩薩吧?”

棉花糖也頗感驚愕:“你是說,觀音菩薩親自來點化我了?”

薔薇姑娘點點頭說:“是!我就是這個意思!聽菩薩的點化,那是多大的福分啊!糖姐,菩薩跟你說了些什麼?”

棉花糖說:“他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

薔薇姑娘說:“我也聽不懂。師父,這是什麼意思呀?”

老方丈說:“一朵花就是一個世界,一片葉便可悟到如來。春來花開,秋至葉落。世界萬物,皆為因緣和合所生,自然規律不可悖逆。凡事不要太過強求,一切隨緣,成敗自然生成。人生百味皆為樂,活在當下便是禪。”說著,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水,注目打量著棉花糖,“女施主,看你印堂發暗,麵色抑鬱,想必有為難之事吧?”

棉花糖情不自禁地垂下了眼睛:“是呢,師父!”

薔薇姑娘說:“還是跟那個墨鬥魚?”

棉花糖頗為傷心地點了點頭。

薔薇姑娘脫口而出:“像那種人,實在沒什麼意思,離掉算啦!”

棉花糖說:“我何曾不想跟他有個了斷,可他硬跟我耍賴,逼得我連跳沽水河的心都有了。”

薔薇姑娘驚愕地瞅著棉花糖:“有這麼嚴重嗎?”

老方丈說:“女施主,何必如此悲愴。事情到了該解決的時候,冰山自然就會融化。不管有千般障礙,萬般溝壑,隻要調整好自己的心態,辦法總會有的。”

棉花糖說:“可我這心裡像有一塊石頭堵著,都快喘不過氣了。那日子,怎麼熬哇?”

老方丈雙手合什:“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同樣的瓶子,你為什麼不裝瓊漿要裝毒藥呢?同樣的心裡,你為什麼不裝快樂要裝煩惱呢?百年之後,哪一樣東西又是你的?想通了,想開了,也就釋然了。”

薔薇姑娘說:“師父說得沒錯,任天大的堵心事兒,隻要想通了,想開了,也就不算什麼事兒啦!就拿我跟那個該死的冤家來說吧,還不是說散就散了。”

棉花糖說:“你也跟男朋友鬨意見了?”

薔薇姑娘頗為生氣地說道:“讓你們說說,銘門銀座停建,是我的錯兒嗎?當然不是!可我男朋友卻埋怨我,說我當初就不該買銘門銀座。我的天呐,誰又長著前後眼啊!早知道人世間這麼麻煩,我就不出生了,那能行嗎?”

棉花糖忍不住笑了:“當然不行啦!”

薔薇姑娘說:“對嘛!媽媽十月懷胎,我要是賴著不出來,婦產科大夫也不乾呐!買銘門銀座那會兒,我怎麼知道趙驢子會被抓起來?銘門銀座停建,應該由政府有關部門負責解決,而不是我薔薇姑娘。我的男朋友反倒責怪我,這是不是無理取鬨?”

棉花糖說:“是,當然是!”

老方丈坐在那裡撚著佛珠,一直沉默不語。

薔薇姑娘說:“師父,這半天了,你老也叨咕幾句呀!”

老方丈不由得笑了:“佛說,萬法緣生,皆係緣分。偶然的相遇,驀然回首,注定了彼此的一生,隻為了眼光交會的刹那。”

薔薇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對呀,我跟他就是一見鐘情。記得那天在意大利風情街,我一個人瞎轉悠,老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走到馬可?波羅廣場,猛地一轉身,就看見在和平女神的塑像下,站著一個挺帥氣的歐巴。”

老方丈又笑了:“佛還說,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才能共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換今生一次的擦肩。”

薔薇姑娘說道:“保不齊就讓師父您給說中了。我跟他或許隻是百年人生,擦肩而過。緣生緣滅,全在一瞬間吧!”

棉花糖說:“像你這麼漂亮的姑娘,又活潑又開朗又有品味,他怎麼舍得?”

薔薇姑娘說:“哼,他可不這麼想!他說了,如今滿大街都是帥哥靚女,誰跟誰好,都是偶然的一瞥。心動了就麼麼噠,心不動就擦肩而過。到了下一個路口,你又會遇上一個耀眼的小蘿莉或小鮮肉。”

棉花糖說:“聽那口氣,他並沒把你放在心上。”

薔薇姑娘說:“誰說不是呢!我們相處兩年多了,時間也不算短了吧?我也不怕你們笑話,我對他是情深意重,愛慕有加呀!可誰又能料到,偏偏在談婚論嫁的時候,銘門銀座停建了。他不說趙驢子違規犯法,他不說政府有關部門失責,卻埋怨我不該輕率地交了全款。讓你們說說,有這麼不講道理的嗎?我一氣之下,不等他跟我說分手,就先跟他拜拜了。痛快吧?”

棉花糖說:“痛快!”

老方丈微微一笑:“握緊拳頭,你的手裡是空的;伸開手掌,你擁有全世界。”

薔薇姑娘說:“是!我這個人毛病一大堆,尤其好感情用事。不過這一回,我可不是一時衝動放手的。你們想啊,他以為自己是個小鮮肉,其實不過一個‘繡花枕頭’。外表挺中看,卻滿肚子糟糠。要是委曲求全,那往後日子可怎麼過?想一想,都能嚇出一身冷汗!”

棉花糖說:“當初我要是能有你這麼明白,也就不會受眼前這份罪了。”

老方丈說:“人有八苦,唯有身心放空,方能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為塵。”

薔薇姑娘忽然醒悟地看著老方丈:“師父,我也忒放肆了!把那些情哥哥蜜姐姐的爛事兒,拿來在方丈室裡渾說,褻瀆了佛家聖地,該死該死!”

老方丈拈須笑著:“這世間,人皆有欲,有欲故有求。求不得故生諸多煩惱,煩惱無以排遣故有心結。人就陷入無明狀態中,從而造下種種惑業。情愛之事,尤其如此。看的淡一點兒,傷的就會少一些。時間過了,情愛淡了,也就散了。”

這時候,又有幾位香客來拜訪老方丈,棉花糖和薔薇姑娘不便再談自己的私秘事兒,於是雙雙起身向老方丈告辭。

老方丈一直把兩人送到門口,雙掌合什,諄諄叮囑:“二位女施主謹記,千燈萬盞,不如心燈一盞。”

棉花糖和薔薇姑娘頻頻點頭,連聲道謝,然後一起走出了幽靜的庭院。兩人來時的煩惱,已經煙消雲散,就仿佛一盆汙水潑了出去,不由得感到一陣輕鬆。棉花糖拽著薔薇姑娘又重新回到了圓通寶殿,給觀音菩薩磕了一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