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石巷 夜訪酒神 夏日的傍……(1 / 1)

銘門歪傳 寒塘瘦石 4313 字 11個月前

夏日的傍晚,暑氣還沒有褪去。葫蘆頭騎著電動摩托車,拐到翠園裡來接棉花糖。他剛到胡同口,就聽見身後不遠處有人大聲叫喚著:“葫蘆頭!請留步!”葫蘆頭聞聽,順手一捏刹車閘,電動摩托車立時停了下來。他支楞著兩條腿撐住車子,回頭一看,原來是翠園派出所的副所長倍兒忙。他不到三十五、六歲的年紀,已經是一位飽經風霜的老警察了。在工作崗位上,兢兢業業,踏踏實實,凡事不敢稍有懈怠。用他的話說,對待老百姓要像春天般的溫暖,對待犯罪份子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的嚴厲。因此,他管片的治安狀況較比不錯,街坊鄰居有什麼困難,都愛找他幫忙。

葫蘆頭問:“倍兒忙,有事兒嗎?”

倍兒忙來到了葫蘆頭的跟前:“最近忙嘛呐?”

葫蘆頭說:“我再忙也是瞎忙,不像你,忙得都是正經事兒。”

倍兒忙又問:“聽說你也買銘門銀座的房子啦?”

葫蘆頭說:“你真不愧是人民的好警察,我家有點兒嘛事,都瞞不過你。”

倍兒忙笑了笑:“瞧你說的,你賣了翠園裡的居住權,租了香雲小區螃蟹夫人的房子,不就是為了買銘門銀座嘛!”

葫蘆頭歎了一口氣:“嗨,崴泥啦!”

倍兒忙拍了拍葫蘆頭的肩膀:“銘門銀座的事兒,我早就聽說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誰叫咱趟上了呢!但是你一定要冷靜,一定要沉住氣,一定要相信政府。”

說話間,棉花糖扭扭搭搭地走出了翠園裡,瞅見葫蘆頭和倍兒忙在便道邊聊天,便大大方方地走了過來。倍兒忙一瞧見棉花糖,眼睛倏地亮了一下,瞬息間又恢複了常態。

棉花糖開玩笑地說:“倍兒忙,又在調查了解民間疾苦呀?”

倍兒忙笑著問:“這不是巧遇吧?”

棉花糖說:“跟你是巧遇,跟葫蘆頭是約好了的。”

葫蘆頭趕忙解釋說:“有人知道銘門銀座的底細,我跟棉花糖一塊去掃聽掃聽。”

倍兒忙說道:“前些日子,我特意囑咐棉花糖,千萬彆跟著鬨事兒的人瞎摻和。不管有嘛訴求,心平氣和地找政府有關部門反映,人民政府不會置之不理的。”

棉花糖說:“我跟葫蘆頭也是這麼想的,這才去打聽一下,免得一頭霧水。”

葫蘆頭點點頭:“沒錯兒,不然真的變成悶葫蘆啦!”

倍兒忙說:“好,好,你們去吧!我實在太忙,就不陪你們聊啦!”

說著,倍兒忙衝兩個人擺了擺手,便夾著黑公文包匆匆地走了。走出不太遠,他又驀地回頭一瞥,那眼神裡似乎含著一種彆樣的意思,卻又叫人揣摸不透。

棉花糖說:“就這麼不湊巧,叫他給碰上了。”

葫蘆頭說:“當警察的都有職業病,遇見嘛事都好打幾個問號。管他呢,咱們趕路要緊。”

兩人說著話騎上電動摩托車,徑直奔向跟渾不吝約定的地點。一路上,棉花糖雙手摟著葫蘆頭的腰,把臉貼在了他的背上,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葫蘆頭太了解棉花糖了,她一旦表現出格外的溫柔,那準是又受了狗丈夫的氣。想想連日來,棉花糖回回不落地跟著葫蘆頭東奔西闖,該去的衙門口,他們幾乎全都跑遍了,然而得到的答複竟然出奇的一致:“你們的訴求,我們會如實向上反映”。再追問下去,就是一張張沒有言語沒有表情的冷臉。葫蘆頭越發地意識到,不見風雨,怎能見彩虹?不經一番爭鬥,又怎能解決銘門銀座的停建?要想取得鬥爭的勝利,就必須摸清銘門銀座的來龍去脈,不能打無準備之仗。這兩天,他苦盼苦等,終於等來了渾不吝的電話,跟他約好了晚上一塊去見那位高人。

在北大關的約定地點,葫蘆頭和棉花糖足足等了有20多分鐘,這才見渾不吝一溜小跑地奔過來。他又是鞠躬又是作揖,這倒讓兩人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們也跟著客氣了幾句,便隨著渾不吝一路走去。說起渾不吝這個人,還真的有點故事。當年,他爺爺跟著青幫老大搶過碼頭,人稱“滾刀肉”,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星子。他爸爸也是個沽州娃娃,在北大關一帶有理有麵,綽號“滾刀筋”。渾不吝繼承了祖輩兒的性子,起小打架就不要命。如今上了點年紀,那脾氣雖說是收斂了一些,可秉性卻沒有改多少。小時候,聽他老爸講沽州城租界地的故事聽多了,特麼的羨慕洋街洋房。他買銘門銀座的房子,圖得就是靠近極富異國情調的六大道,圓他老爹的一個舊夢。不大一會兒工夫,三個人便來到了繁華地段,渾不吝把葫蘆頭和棉花糖帶進了一家煙酒店。

店鋪老板蠻客氣,見了他們連忙點頭哈腰:“老幾位,買煙還是買酒?”

渾不吝說:“來六瓶箱裝的直沽高梁。”

店鋪老板返身搬來了箱裝的直沽高梁酒,往櫃台上一撂:“一百六十八!”

渾不吝說:“先賒著,過兩天付錢。”

店鋪老板驚愕地瞪著渾不吝:“打劫啊?”

渾不吝聞聽,忽地從脖子上扯下個東西,往櫃台上一拍:“這是一塊帶彩虹眼的黑曜石貔貅吊墜,值錢不值錢,你自己掂量。我把它押在你這兒,過幾天就拿銀子來贖。”

店鋪老板:“這……”

渾不吝鼓起了眼珠子,說道:“在北大關也你媽訪訪,我渾不吝嘛時候辦過沒□□的事兒?今兒個有點背,才跟你張這個口。給句痛快話,這個麵兒你給不給吧?”

棉花糖看到這個情景,趕忙就要掏腰包,卻被葫蘆頭搶先了一步。店鋪老板哆哆嗦嗦地瞅著葫蘆頭手裡的錢,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渾不吝衝葫蘆頭一抱拳:“哥哥,謝啦!這錢算是我借你的。俗話說,一事不求二主,就勞駕哥哥好人做到底,再去對過買上一隻燒雞二斤驢肉,一並算在我頭上。三日之內,兄弟一定如數奉還。”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葫蘆頭也顧不得渾不吝是真是假,便抬腿去街道對麵的熟食店,買了燒雞和驢肉,又去旁邊小鋪買了一大包果仁。渾不吝把箱裝直沽高梁酒搬到電動摩托車上,三個人邊走邊聊。葫蘆頭和棉花糖聽渾不吝介紹,那位高人是個怪異的酒神,中國十大名酒都不放在眼裡,單單偏愛直沽高梁這一口。渾不吝還頗不好意思地吐露了,因為四處去借買酒錢,所以才耽誤了約會鐘點。棉花糖性情溫柔敦厚,很容易被人感化。此時聽了渾不吝的表述,心裡頗不是個滋味兒。葫蘆頭畢竟是個走南闖北的漢子,見過不老少的世麵。他對於渾不吝說的話,權當是“風擺楊柳梢,葉落花間道。月影沉湖心,撈月莫當真”。不過,葫蘆頭心中藏有一個不便言表的疑惑。他滿以為渾不吝說的那位高人,是亭亭玉立的泡泡小姐。而此刻聽了渾不吝的介紹,分明是個偏愛直沽高梁的酒簍子。

此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三個人穿過窄街,鑽進了一條不到四米寬的胡同----青石巷。地麵上,鋪著青色條石。兩旁的院落,是磨磚對縫的高大深厚的四合院。借著昏黃的路燈,隱約可見舊時的牌匾。彆瞧青石巷藏在北大關的犄角旮旯裡,早年間它可是店鋪成排,酒旗招展,行人摩肩接踵,商貿活動十分繁盛。盧溝橋一聲炮響,商號紛紛關門閉戶擠進了租界地,青石巷從此冷寂下來。後來,隨著沽州城商業中心的南移,這條青石巷便徹底落寞了。

棉花糖一個女流之輩,平日的活動範圍非常有限。家----單位----菜市場----家,年年月月周而複始地循環而已。遇到節假日奢侈一把,也就是逛逛勸業場了。此時走進這條幽暗陌生的古老小巷,既新鮮又緊張。如果不是為了銘門銀座,如果不是為了拜謁大神,她恐怕一輩子都不會來到這種地方。越往青石巷的深處走,路燈越昏暗,黑黝黝的儘頭仿佛通著地獄似的。棉花糖的半高跟鞋踢踏在青條石板上,四周好像能聽到哢噠哢噠的回音兒。

棉花糖忍不住嘀咕起來:“葫蘆頭,這也太……太靜啦!就這麼走下去,還不走到地……地底下呀?”

葫蘆頭也不知道該怎樣安撫棉花糖,便把臉轉向渾不吝:“兄弟,還有多遠?”

渾不吝說:“快了快了,到前頭一拐彎兒就到了。”

所謂的“前頭”,足足的又走了好大一會兒。拐了一個彎兒,又拐了一個彎兒,路越走越窄,也越走越黑。猛可裡,一聲淒厲的嘶叫,嚇得棉花糖兩腿一軟,一把抓住了葫蘆頭的胳膊,好半天才回過神兒來。她猜出那是隻野貓的叫聲,卻怎麼也琢磨不透,那隻貓為什麼廝叫得這麼恐怖、這麼難聽,就好像地獄裡的小鬼在尖叫似的。

棉花糖聲音顫抖地說:“葫……葫蘆頭,咱們回去吧!彆酒神沒見著,小命兒給嚇丟啦!”

渾不吝禁不住亮大了嗓門兒:“彆介呀!三十六拜都拜了,還在乎最後一哆嗦?姐姐,你就費心再往前挪幾步,咱們說到就到!”

葫蘆頭攙扶著棉花糖說:“我說老妹子,這個時候回去,那不是半途而廢了嗎?這些天,咱們跑了那麼多個政府部門,沒人跟咱們說實話。眼下好不容易找到個了解銘門銀座底細的人,怎麼著也得見見是吧!”

渾不吝接過話茬子說道:“不瞞你們說,這位高人能答應見你們,已經很你媽給麵子了。他約好了今晚見麵,咱們要是失信了,人家會怎麼看,是不是?當下,要想解決銘門銀座的糗事兒,就得知道知道銘門銀座的臭底兒。我早跟葫蘆頭說過,這叫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嘛叫知己知彼?知己知彼就是既知道咱們是乾嘛的,也知道銘門銀座是怎麼回事兒!銘門銀座是怎麼回事兒?咱們不得去問問那位酒神嘛!”

渾不吝光顧著說話,腳底下一不留神,被什麼東西絆了一跤,一個跟頭摔出去丈把遠。隻見他一個鯉魚打挺,又直勾勾地立了起來,把個棉花糖驚得合不攏嘴。倏然間,昏黃的路燈刷地一下子熄滅了,原本就昏暗的青石巷頓時變得漆黑一團。在幽幽的小巷深處,傳來了小販悠長的叫賣聲:賽梨不辣的青蘿卜……。恰在此刻,不遠處閃出了一團鬼火似的亮光。棉花糖忙從衣袋裡摸出手機,哆哆嗦嗦地點亮了照明。在一片綠瑩瑩的熒光下,影影幢幢地走過來一個舉著蠟燭的人,火苗在風中不安地跳躍著。

渾不吝扯著嗓子喊起來:“老壇子,我們來啦!”說著,又轉向葫蘆頭和棉花糖,“酒神親自來接咱們啦!”

說話之間,那位酒神已經來到了三人跟前,聲音渾濁地數落著渾不吝:“你小子,怎麼這會兒才來,酒帶來了嗎?”

渾不吝說:“瞧你老說的,沒有酒,那還叫擺龍門陣嗎?清一水兒的直沽高梁,六瓶箱裝!你老前邊帶路,我們後頭跟著。等會兒進了屋,我再給你老介紹這二位。”

葫蘆頭原以為知情人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到頭來卻是個步履蹣跚的糟老頭子,未免感到有些掃興。棉花糖卻又是另外一種心境,彆看酒神頗顯老態臃腫,可越是這把年紀的人,越是滿肚子的故事。葫蘆頭推著電摩,渾不吝扶著箱裝直沽高梁,棉花糖用手機給他倆照著亮兒。三個人跟在酒神的後頭,曲曲彎彎地走進一個破舊的小院兒。孤零零的一間瓦房屋門大開,裡麵黑洞洞的。棉花糖那顆剛剛鬆弛的心,又一下子吊了起來。她心裡禁不住暗暗直嘀咕:哎媽呀!這不一個活生生的聊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