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瓢老四蹬著板兒車風馳電掣般地拐彎抹角,一路飆飛。葫蘆頭緊緊地摟著棉花糖,嗅著發香,一直也沒撒手。眼瞅著來到了銘門銀座小廣場,禿瓢老四故意來個急刹車。隨著一聲刺耳的聲音,葫蘆頭和棉花糖毫無準備,一下子飛了出去,雙雙滾倒在馬路牙子上。螃蟹夫人被嚇得不輕,不是她返身抓住了禿瓢老四,也撞到馬路牙子上去了。禿瓢老四也不理會螃蟹夫人,急急火火地跳下車,幾步繞開葫蘆頭奔到棉花糖的跟前,殷勤地將她扶了起來。那隻鹹豬手,成心在人家性感的手心上蹭了一下,把個棉花糖羞得臉蛋兒通紅,卻又不好發作。
葫蘆頭呲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沒有瞧見禿瓢老四的小動作,還以為棉花糖摔疼了才脹紅了臉。有心哄哄她,又怕招來閒話,隻得把憐香惜玉的心收了,轉身衝禿瓢老四發開了脾氣:“你是頭驢?撒歡尥蹶子也不分個地方,不知道車上坐著三個大活人!”
禿瓢老四嘿嘿地笑著:“給你個親熱的機會,怎麼倒罵開了?下次你蹬車,我抱著棉花糖,你也晃我一下。”
棉花糖著急了:“你們倆逗咳嗽,怎麼老拿我墊背?”
螃蟹夫人放大了嗓門兒:“都惦著雙混兒吊五魁,誰扶本宮下車呀?”
話音剛落,便見一隻白白淨淨的手伸了過來。螃蟹夫人扶著那條胳膊,慢慢悠悠地下了車。她禁不住打量著眼前這個人,隻見他細胳膊細腿,從頭到腳一水的韓潮派兒。瘦削的臉龐,閃著一雙猴精猴精的大眼睛,一顰一笑特麼的偽娘。甭問,這是韓劇看多了,也把自己當成了小鮮肉。張口都敏俊,閉口李敏鎬,衣袋裡揣著李鐘碩,錢包裡藏著金明洙。人家叫他“娘炮兒”,他非但不惱,相反還有些洋洋自得。你說這是中國男人的悲哀吧,女孩子卻“歐巴歐巴”叫得特彆親。中國人骨子裡本來就喜歡欣賞病態美,再湧來一股韓流,偽娘們更堂而皇之了。螃蟹夫人是著名坤生孟小冬的粉絲,自然瞅著娘炮兒有些不舒服。
娘炮兒瞧見螃蟹夫人挺新潮的,以為她也是個新新族,便上趕著說話:“阿姨,您也是來維權的吧?”
螃蟹夫人說:“是啊,本宮是來瞧瞧銘門銀座出嘛亂子了。”
娘炮兒像放機關槍似的說道:“可了不得啦,阿姨!最牛開發商趙驢子,靠他狗爹的權勢,到處買地蓋房子,錢賺得老鼻子啦。聽說他還在北京建了秘密會館,養了一群騷小妹,那麼多的高官都被他拉下水了。”說著,突然壓低了聲音,“阿姨,聽說過‘豹爺’嗎?”
螃蟹夫人:“沽州城的公安局副局長?”
娘炮兒幾乎把嘴拱到了螃蟹夫人的耳邊,把聲音壓得更低了:“就是他!媽呀,堂堂的公安局副局長,竟然跟趙驢子稱兄道弟,說出來誰信呀?”
禿瓢老四搶白地問:“甭你媽娘娘們們的,銘門銀座到底怎麼著了?”
娘炮兒生氣地說:“趙驢子抓起來了,還能怎麼著?”
螃蟹夫人擔憂地:“不會是趙驢子被抓起來,銘門銀座就不蓋了吧?”
娘炮兒說道:“還真叫您給說對了,阿姨!”說著,用手往前一指,“你們往那頭兒瞧!”
幾個人順著娘炮兒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銘門銀座售樓處門前,黑壓壓地擠滿了人。那都是銘門銀座的購房者,聽說樓房有變,前來打探消息。高台階上,站著一個五短身材的精瘦漢子,起勁兒地揮舞著手臂,正哇啦哇啦地高聲講演著。由於離著遠,聽不清說的是些什麼。禿瓢老四一把撥拉開娘炮兒,拖著葫蘆頭就往那邊走,螃蟹夫人拽著棉花糖也緊隨其後。棉花糖覺得不該冷落人家娘炮兒,便回身衝娘炮兒招招手。娘炮兒原本被禿瓢老四一搡,心中不免無限的委屈,見棉花糖那麼體貼自己,這才釋然一笑,邁著碎步追了上去。
禿瓢老四拿出蹬三輪的勁頭兒,像個推土機似的在前邊開路。葫蘆頭、螃蟹夫人、棉花糖和娘炮兒緊緊地跟在後頭,很快就擠到了售樓處的跟前。但見售樓處的大門緊閉,任憑眾人拳砸腳踹,就是衝撞不開。那個精瘦漢子忽然一躍跳下高台階,徑直朝售樓處的馬路對麵走去。葫蘆頭放眼望去,隻見那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堆人,圍著一位戴著香奈兒太陽鏡的漂亮姐兒,正嘰嘰喳喳地指點著銘門銀座殘樓議論著。那女子看上去三十出頭,一身快消類時尚品牌的服裝,舉止優雅,顯得很知性。精瘦漢子走到她跟前,指手劃腳地說著什麼。葫蘆頭想湊過去聽聽,剛要邁步,卻被棉花糖偷偷扯了一下衣角。葫蘆頭意識到這是不叫他往那群人跟前湊,也就打消了過馬路的念頭。
螃蟹夫人一把拽過來娘炮兒,朝馬路對麵一努嘴:“那個娘兒們是誰?”
娘炮兒眉飛色舞地說道:“她的英文名字叫Bubles,也就是泡泡的意思。嘻嘻,泡泡——享受風中的飄浮,這是個多麼可愛的名字呀!泡泡是個白領,在世界大廈上班。我見過她的幾張照片,背景都是高檔轎車、高檔餐廳、高檔酒吧和高檔海濱度假村。如今當上了銘門銀座的維權領袖,周圍有一大群屌絲跪舔,好不得意喲!”
螃蟹夫人怔了怔:“跪舔?”
禿瓢老四問:“嘛叫‘跪舔’?”
娘炮兒白了一眼禿瓢老四:“這都不懂,跪舔就是膜拜敬仰唄!”
棉花糖俯在葫蘆頭的耳邊悄聲地:“她是個咖啡婊!”
葫蘆頭一怔:“咖啡婊?”
棉花糖眉頭一皺,順手打了葫蘆頭一巴掌:“喊什麼喊!怕那頭兒聽不見?”
葫蘆頭忙叉開話頭:“剛才那個演講的男人是誰?”
娘炮兒說:“他叫渾不吝,是個任嘛都不在乎的臭頭,可一見到泡泡就變得老實了。”
禿瓢老四嘿嘿地笑了,說:“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就跟我見了棉花糖似的,她叫我往東,我不敢往西;她叫我打狗,我不敢攆雞。”
棉花糖罵道:“放屁!”
螃蟹夫人嘎嘎地笑了:“豬八戒不成仙,全壞在嘴上。----缺德吧!”
禿瓢老四滿不在乎地脫下一隻雲頭靸鞋,在手掌上磕了磕砂子,順腳又蹬上了。這時候,馬路那頭又湧來一幫子人,衝售樓處的大門又踢又踹。
渾不吝扯脖子大喊:“甭你媽費勁兒啦!抓了趙驢子,裡麵那幫混蛋早你媽溜啦!”
泡泡一揮手:“往市房管局請願去!”
話音一落,便見紛亂的人群中,忽地打出了幾條橫幅標語:“銘門銀座業主強烈要求政府擔當責任”;“強烈要求政府信息公開複工交房”。又有幾個人匆匆地發放著電腦打印的小標語,幾乎是人手一張,個個舉在胸前。
渾不吝狂吼一聲:“走哇!跟著泡泡請願去!”
於是,請願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出發了。一位維權少婦推著嬰兒車,車裡坐著手持標語的女娃娃,走在隊伍的最前麵。渾不吝和幾名膀大腰圓的漢子,簇擁在泡泡的周圍。一路上,大家高喊口號,義憤填膺。葫蘆頭、螃蟹夫人、棉花糖和娘炮兒夾在隊伍裡,跟著振臂高呼。禿瓢老四蹬著板兒車,攆在隊伍的末尾。
臨近市國土資源和房屋管理局的時候,遊行隊伍堵塞了交通。前麵的司機刹住車,默默不語地注視著。後麵的司機不知道前邊發生了什麼事,兀自摁著喇叭。不肯讓路的維權業主,索性停下來不走了。四麵八方的大小車輛越聚越多,街道上一片混亂。這時候,幾輛Police car呼嘯著疾馳而來,眨眼之間停在了馬路邊上。police跳下車,立即強行疏導交通。在泡泡的唆使下,那些維權業主表麵配合,暗地裡卻故意磨蘑蹭蹭。好半天,遊行隊伍才慢慢騰騰地讓開道,紛紛擁堵在市國土資源和房屋管理局的大門前,不斷地高喊維權口號。然而,辦公樓裡靜悄悄的,仿佛是一幢無人的空樓。人群的外圍,由黑色製服組成了一道防線。麵對鐵青麵孔的police,業主們的反應不一。有的忐忑,有的畏懼,有的不屑,有的無所謂。
棉花糖有些不安地問:“這樣子管用嗎?”
葫蘆頭說:“趙驢子抓了,公司關張了,不找政府找誰?”
螃蟹夫人搖了搖頭:“瞧這架勢,沒人搭理咱們,本宮不陪著玩了。你們走不走?”
棉花糖問:“娘娘,你不等結果了?”
葫蘆頭說:“估計今天夠嗆,你們就彆耗著了,有嘛結果我打手機告訴你們。”
棉花糖說:“我留下來陪你。”
禿瓢老四又吃醋了:“你怎麼跟個……跟個……”
棉花糖故意問:“跟屁蟲?”
禿瓢老四忙說:“我你媽可沒說!”
棉花糖不緊不慢地說:“你是想說沒敢說吧!我就是葫蘆頭的跟屁蟲了,你怎麼著吧?”
禿瓢老四說:“你還摽上葫蘆頭啦!”
棉花糖說:“摽誰也不摽你!”
螃蟹夫人嘻嘻地笑著:“好,你們在這兒打嘴仗吧,我可要走人啦!”
禿瓢老四說:“要走一塊走,我還拿車送你。”
螃蟹夫人把手一揮:“你快拉倒吧!在銘門小廣場,本宮差點一頭栽下來。哼,打死也不坐你的驢車了!”說著,扭扭搭搭地走了。
禿瓢老四說:“葫蘆頭,我你媽也不當電燈泡了,你去拿車上釣魚的家夥吧!”
葫蘆頭情知禿瓢老四的邪勁兒上來了,也不跟他計投,徑自奔那輛板兒車走去。結果到了跟前一看,漁具不見了,頓時著起急來。跟上來的禿瓢老四見狀,由不得哈哈大笑。
棉花糖趕忙跑了過來:“怎麼啦?”
葫蘆頭說:“魚竿兒叫人偷了!”
棉花糖說:“這是誰那麼缺德?”
禿瓢老四幸災樂禍地笑著:“葫蘆頭,就為你釣個魚,我你媽著多大急!這下可好,魚竿兒沒了,我看你還得瑟不得瑟了。”
葫蘆頭故意滿不在乎地說:“這魚竿兒丟了有嘛,我正好抽出工夫去維權。”
說著,葫蘆頭抬腿就朝人群裡頭走,棉花糖趕忙緊追了上去。禿瓢老四覺得挺沒趣兒,便挎上板兒車一溜風地走了。這時候,忽然聽見人群中響起一陣呐喊聲:“警察暴力!警察暴力!”原來,有一名業主罵了警察,雙方發生了衝突。
葫蘆頭趁機擠到渾不吝的跟前,遞過去一支香煙:“兄弟,趙驢子為嘛進去了?”
渾不吝點燃香煙啄了幾口:“倒賣古董和組織□□□□。這你媽不過是個幌子,先找個罪名抓起來再說。”
葫蘆頭問:“聽說那家夥的後台還挺硬?”
渾不吝說:“聽泡泡說,趙驢子靠他家老子的勢力,跟沽州城一幫子高官打得火熱,房地產生意才做得火暴火暴的。”
葫蘆頭又問:“關於銘門銀座的底細,泡泡了解嗎?”
渾不吝把脖子一挺:“想知道銘門銀座的底細?好說!過兩天約個時間,管保叫你門兒清。”
葫蘆頭聞聽,禁不住將目光投向了儀態萬方的咖啡婊----泡泡,以為渾不吝要跟她約時間。葫蘆頭心中暗自捉摸,這個女人還真有點邪性,隻要看上一眼,就會感到有一股超然的誘惑力,一下子把你懾服住了,難怪她有那麼多跪舔的粉絲。無意之間,葫蘆頭瞥見棉花糖正用一種疑慮的目光瞅著他,由不得打了一個寒噤。
渾不吝拍拍葫蘆頭的肩膀:“去不去給個話兒!”
葫蘆頭說:“銘門銀座百八十萬一套的房子,我一下子就買了兩套。一套是我跟老婆住的,一套是給兒子結婚的。實指望房子下來,過個太太平平的舒服日子,結果鬨出這麼大的亂子。你說趙驢子抓起來了,可他的房地產公司還在,那房子怎麼能說不蓋就不蓋了呢?既然有人了解銘門銀座的底細,我當然要去拜訪了。棉花糖,到時候陪我一塊去不?”
棉花糖說:“沒問題!”
其實,葫蘆頭並沒有真心想約棉花糖,不過是順嘴一說而已。棉花糖對泡泡有成見,去了多尷尬啊!無奈話已出口,想改也改不了了。棉花糖哪裡知道葫蘆頭的心思?表麵看著她是個軟性子,可為了房子的事,心裡比葫蘆頭還著急。聽見葫蘆頭約她一塊去打探銘門銀座的消息,便爽爽快快地答應了。
不知什麼時候,天上落下了毛毛雨,飄飄灑灑地淋濕了樓房,淋濕了街道,也淋濕了悶熱的空氣。維權業主撐著雨傘,裹著雨披,佇立在市國土資源和房屋管理局的大門前,不斷地高呼口號。人群外圍的那道防線,黑色製服在絲絲細雨中,依然板著麵孔克儘職守。麵對雨中的police,業主們的反應有了微妙的變化,不再忐忑,不再畏懼,不再不屑,也不再無所謂,有的隻是漸生漸起的困惑、疑慮和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