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克利搞AI音樂，有什麼稀奇的嗎？跟影帝當選秀導師比，說到屈才，也隻是小巫見大巫吧。”

此話一出，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結一瞬。

喬若凡也手下一頓。

來了！

她不敢看了，想逃，尿遁，快！就現在！

——她沒能成功。

一旁的簡誠主動應戰似的，插進李燮和朱瑾菲的談話中：“李先生是在說我嗎？”

李燮笑道：“據我所知，這裡除了簡先生，好像並沒有彆的‘影帝’。”

簡誠：“李先生的中文真的很好，一點不像外國人，我現在都很少聽見‘小巫見大巫’了，還要反應一下才明白你的意思。”

李燮聳聳肩。

喬若凡鼓起勇氣抬起眼，想要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地觀察局勢，還好，好像沒有人在看她，朱槿菲看戲正高興，更彆說那針鋒相對的兩人。

簡誠一派沉靜，像是在認真回答李燮，儘管那並不能算一個問題：“不過說到‘屈才’，我不敢自居，不比剩下幾位導師專業。”他自己說了出來，“畢竟我當年落選了嘛。”

他的自嘲引來觀眾朱槿菲捧場的乾笑。

李燮停一下，硬邦邦道：“簡老師謙虛了，在這樣一個注重唱跳的節目裡，簡老師肯定有自己的可取之處。”

簡誠微笑，大方道：“嗯，我也那樣認為。”

李燮有些陰沉的沉默，反是一旁的朱槿菲接過話茬：“比如什麼啊？”

她的立場決定了她的語氣並無惡意，純純好奇。儘管放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是很像刁難。

喬若凡蠢蠢欲動，不知道該不該她出麵替簡誠解圍，雖然她也想知道……

“比如，表現力。”簡誠從容不迫，在她下定決心前已經開口回答，“偶像團體和傳統的唱跳歌手還不大一樣，不僅是表歌舞演的藝術，也是鏡頭前呈現的藝術，同樣是現代影視技術的產物——我想那就是我和這個節目的交集。”

他說話間，在他們四人不遠處，中心的舞台上，節目組調試完成，燈光組就位，明亮的射光在簡誠背後，宛如一部光輝的畫卷緩緩展開。

“當然，”簡誠背光站著，微笑著冷幽默，“這些隻是我想，也有可能節目組就是看中了我落選的經驗，想要給選手們一點安慰呢？”

李燮擰眉不語，朱槿菲被猝不及防逗笑。

在幾乎被遺忘的角落，喬若凡被簡誠投來的沉靜的目光俘獲，提醒著她從來沒有被遺忘過。她想到她無數次站在鎂光燈下，站了一會，就像這樣，全身從腳底升起暖意，泵入熱血。

“就像平凡也很耀眼，失敗同樣可貴。”他淡靜地笑著，“我很榮幸。”

*

不多久，節目重新開拍了。

十二位組員先登台，領頭的那人——過時的韓係發型，踩著帆布鞋的後跟，吊兒郎當的走姿，不是蘇時耀又是誰？

跟在他後麵，十一名組員，男女比例均衡，身高則跟狗啃了一樣，如果放在其他組，隻怕編舞老師排起隊形都夠喝一壺的。

大部分優秀的生源都集中於前三組，流入創作組的，成員中本就不突出的優勢搭配了殘酷的絕殺，比如：唱歌還行的有著剛剛組裝好的四肢，跳舞還行的搭配了一副高壓鍋漏氣的嗓子，即使實力差強人意，外形上又有著讓人讓人望而卻步的缺陷，倒不是說醜吧……舉個例子，喬若凡初舞台時印象深刻的某位練習生突出的表情管理，隔著十米的導師席感覺也不太安全的樣子——感覺要被他跳出來凶狠地一口咬掉脖子！

這些參差不齊的貨色大多出自小公司或素人選拔，大公司星慈下的小網紅葛心燃被流放至此，待遇堪比宅鬥劇裡的可憐庶女。她在人群中一眼出挑，根據介紹，創作組的虛擬偶像許多動捕和建模都來源於她，此時她跟一旁的最終成品全息投影站在一起，用實力證明了什麼是“堪比AI的美貌”。

至此喬若凡與星慈三分之二的候選人在創作組順利會師，因為不知道葛心燃的情況，她仍然以為是巧合而已，至於蘇時耀嘛……

蘇時耀是主動來創作組的。

他對自己的創作能力頗為自得，曾經創作了多首流傳甚廣的網絡金曲，早已明確了來第二季的目的——他不可能最終出道，隻想通過這次節目給自己的網絡歌手事業添磚加瓦，而且抱著“寧為雞頭不為鳳尾”的想法，儼然成了創作組的帶頭大哥。

身為節目的投資方之一，喬若凡還知道一些內情，原本節目組對創作組為代表的新賽製寄予厚望，有意將這第七個舞台打造成明星組，誰知AI虛擬偶像砸錢太狠，節目招商又不儘如人意，預算半路遭砍，從此成了棄子。

何況後麵又發生了成員談戀愛那種事，存在感越發低了。

今日得見，創作組在蘇時耀的帶領下，與一旁的一男一女兩個前衛的虛擬偶像站在一起，從內到外散發著一種神秘的（？）鬆弛感，好像也沒想象中那麼慘嘛。

按照節目組原本的想法，最終舞台完全由7人組的虛擬偶像團體呈現，預算問題，被砍到兩個……意思一下。

名叫XiXi的女成員和名叫XiYi的男成員的全息投影，在幕後技術人員的操作下，朝著鏡頭打招呼。從某些角度來看，他們的外表看幾乎是完美的——注意，隻是某些角度，稍微偏轉一些，就會被AI特有的那種僵硬的非人感奪去全部注意力。

朱槿菲在喬若凡身邊悄悄吐槽：“布穀鳥效應犯了……”

喬若凡心想，她想說的是不是恐怖穀……

“Cut！”導演出聲——那走神的兩人不約而同一震，還好不是因為她們——看著監視器皺眉，“誰來看下這個XiXi咋回事？一抬胳膊老跳幀，我這拍鬼片呢？”

喬若凡和朱槿菲交換一個眼神。這才開拍幾分鐘，節目組再遇“調試問題”。

“好像是投影的光頻不大對……技術在哪兒呢？能修嗎？”

“等等，我去叫人——”

“電腦上看起來沒問題啊！”

“都說了是投影的問題！”

“……行了行了，都彆整了，等你們弄好了要到什麼時候能開工？”導演揉著眉心，“不搞這個了，後期上動畫，台本裡互動那一段刪掉。”

導演一錘定音，所有人都能聽見的抱怨：“一百多萬整的個什麼玩意兒……”

AI技術不穩定，也幸而這隻是錄製中出現的狀況，而不是在公演中——不過公演中就能保證一切順利嗎？喬若凡不免為這組捏一把汗。

好在創作組看起來沒受什麼乾擾，也不知道是因為這種事情發生的多了，又或是已經放棄掙紮。缺少了AI偶像，繼續驗收舞台成果，蘇時耀難得沉穩，頗有風範地帶著其他人去到幕後。

沒有互動的環節，導師們於是退下舞台，在第一排觀看創作組的表演。

不是傳統的唱跳舞台，融入了唱跳的表演，或是一種形式新穎的舞台劇。

舞台上幕布開始播放歌曲提前拍好的MV。這也是唯一一個有MV的舞台。

外形出眾的葛心燃被選中作為女主角，在一片黑屏後重新出現在屏幕上。

——黃昏，放學後空無一人的教室，一排排整齊的座椅有種機械的單調，陽光從窗外射入，也並沒有為這個場景增添任何暖意。穿著校服的少女坐在其中一個邊緣的位置上，正在肆無忌憚地玩著手機，繁忙的信息提示音和她的吃吃傻笑混雜在一起。

下一個鏡頭換成前置攝像頭視角，少女的臉以一種奇怪的角度充塞進屏幕，不是精心挑選的好看角度，年輕的臉上無憂無慮的喜悅坦然而生動，讓鏡頭外的觀眾也受到了感染，好奇這個擺弄著手機的少女是否正陷入熱戀？

少女目光一頓，捏著的手機突然變成了泡沫，她維持著一開始的姿勢，呆呆看著五彩的泡沫從指尖緩慢地流了下來。

像是突然跳入深海，短暫的水聲充塞的耳鳴之後，響起電子舞曲歡快的前奏。

畫麵跳轉，男偶像XiYi的CG出場，原來他和少女是一對戀人，不斷閃回著他們的點點滴滴。他們一起上學，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少女的表情明朗，握著手機在陽光下大笑的表情有種天真輕盈的美好，場景翻轉，色調灰暗了下來，轉換他人視角，少女始終是沉默寡言獨來獨往的一個人。

那歌裡唱：

*我想知道這個世界如何運作

一根藤上長出不同花朵

New-Gene的愛情不再限定碳基

王子也會愛上不存在世界的小美人魚

我看過類似童話，現在是Sci-Fi

發送信號去到環地衛星再返還

I love you to Mars and back

打開手機我看到心動的頻閃

我知道那是你的AI

AI-ways Online*

——教堂，恢弘的彩色玻璃窗下，少女正在朝著聖母像虔誠祈禱，莊重的場景時而露出破綻，一些不和諧的卡頓，仿佛暗示著這裡的現實世界隨時都要崩塌。背景裡的彩色玻璃跟隨快節奏的背景音迅速變換，像是出現了bug的俄羅斯方塊一樣猛烈閃動起來。

少女猛地回頭，看見聖母神像已然倒塌，XiXi像個女戰士一樣出現，打破了現實與虛擬之間的界限，要將少女從這個沉悶的世界裡拯救出來。

*他們說我們不懂愛

他們又懂什麼AI

我信仰構成你身體的三原色

你記錄我的數據從來不是冰冷的

你呼喚我的聲音，波段為我量身定做

Show me your AI-ways’ love

I want that always love*

少女與XiXi在光怪陸離的世界裡一路披荊斬棘，現實世界和虛擬世界交替出現，她們終於與XiYi彙合，少女先是欣喜，卻突然聽到電池掉電的警示音。場景外，一個人拔掉了電源線。

再次登場的少女出現在一片純白的空間，這裡的視角像是一段監控錄像。少女的頭上貼滿了電極，似乎正在接受“治療”，她看起來是那樣脆弱而絕望，她痛苦地捂住頭，晃動的視野表現著此刻內心的激動，電極連接的腦電波監控圖像卻毫無波動。終於，少女一番尋找，終於找到房間角落裡的監控攝像頭，她朝著鏡頭突兀地笑了，豎起中指，挑釁著對麵此時正在注視著她一舉一動的假想敵。

屏幕又黑了下去，接著亮起的是舞台。十二個人在副歌最高點亮相，男女一組，結合了現代舞和機械舞元素的雙人編舞有種刻意為之的不和諧感，像是出錯的程序，那種矛盾的感覺其實一直都在，明明是歡快的電子舞曲，卻顯得有點悲傷。

*I love you as always

Love me back in your AI-ways

虛擬世界一方小小cubicle

我孤獨，你最關注

我怪異，你都包容

人魚公主變成彩色泡沫

聽你的算法說你是否也算愛上我了

他們說我低級沉迷，我隻有你

讀懂我的數據，串聯洶湧愛意

發送信號去到環地衛星再返還

I love you to Mars and back

打開手機我看到心動的頻閃

我知道那是你的AI

AI-ways Online*

……

整場表演一共六分鐘，喬若凡的感覺好像過了更久，看完了一部微電影。

在MV的最後還有一小段。

全白的布景，表明創作組已經榨乾了節目組的最後一點預算，女主角葛心燃的臉入鏡，還有剩下的十一位成員，懟臉的鏡頭抓住他們臉上的每一個或生動或僵硬的微表情。

一個畫外音吐出冷靜的詞組。

“快樂。”

“悲傷。”

“憤怒。”

根據指示，成員們朝著鏡頭做出下意識的反應，十二張鮮活的，毫不相似的臉龐，不在意美感，隻是表達情緒，一種簡單的真誠透過屏幕的阻隔，傳達到了鏡頭外，像是一個不可名狀的存在，小心伸出它柔軟的觸手。

這是在模擬AI學習人類情緒的素材庫，觀眾好像也親身經曆了一番同樣的教學。

“失望。”

“委屈。”

“感動。”

畫外音還在繼續，最後——“愛。”

十二張臉都愣了一下。

這算是情緒嗎？應該如何表達？

鏡頭成熟地記錄了他們下意識的反應，奇怪的同步，人真是難以理解的動物。

所有人先是一愣，接著回避鏡頭，目光柔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而不約而同地輕輕一笑。

視頻到這裡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