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在這一天上午。

“你發給我的企劃案都收到了……還有彆的嗎？”電話那頭傳來簡誠的聲音。

宋寧靜撒起謊來眼睛也不眨，鎮定道：“目前就那些了，簡老師。其他項目我還在接洽中，有消息會儘快通知您。”

——她上次也是這麼說。

簡誠沉默了一會：“《我造星途》我想再看看，其他商務……麻煩你再多幫我留意下。”

簡誠很客氣，隔著電話，宋寧靜皺起眉頭。

“‘再看看’是什麼意思？不是已經談妥了嗎？簡老師，昨天節目組都已經官宣了，恐怕……”

“我知道，是挺難辦，但是……”簡誠的聲音在那邊低下去，“總之我想再看看。”

“綜藝和代言，如果還有新的，請隨時拿給我看下，我想多接一點工作，儘快。謝謝你，宋經理。”

“一定一定。”宋寧靜滿口答應。掛了電話，順便點掉電腦屏幕上對話框的小叉——“曉薇”發給“紅橙工作室”的企劃案顯示未接收狀態。

宋寧靜，簡誠的經紀人。準確地說，她現在經營一家一人經紀公司，簡誠的經紀業務暫時交給她代理，因為她現在隻有這一個客戶——四舍五入等於簡誠的經紀人。

宋寧靜回想起不久前她得到這份工作的經過。

當時麵試定在一家咖啡館。

她滿懷狐疑，提前十五分鐘來到約定地點，在咖啡館內東張西望，很快被一個背朝著門口坐著的女人吸引了注意力。

不止是宋寧靜而已，整個咖啡館的人，凡是看過她一眼的人，目光都忍不住再次朝她移去——隻有明顯或者不明顯的區彆。

她有一頭美麗的微卷長發，直垂到腰際，靜靜搭在她身上穿著的淡藍色棉質襯衫上，讓人遐想著她的香氣——所謂“氛圍感”，明明是初秋的天氣，宋寧靜卻立刻想到了夏日的海邊。

等她側過頭來，露出半張臉的側影，又讓宋寧靜想到了極地的永夜，有一種凜然的美。

其實她皮膚並不白，年紀也不輕了，但這絲毫不影響絕對的美貌本身。

在她麵前放著一張筆記本電腦，空白的文檔閃著二號字體的光標，像在讀秒，提醒宋寧靜記得呼吸。

這是簡誠的姐姐，簡紅，今年四十一歲。

簡誠後來跟她說，不含絲毫作偽：“我長相不如我姐姐。”——連宋寧靜也無法爭辯。

宋寧靜當時差點要把麵試邀約拋到腦後，直接上前搭訕又有什麼所謂！

——姐姐，你想當大網紅嗎？

——想的話，你缺經紀人嗎？

簡紅也在人群中四下搜尋，轉頭看到宋寧靜，四目相對，宋寧靜確定，對方就是自己在找的人。

宋寧靜手裡拿著自己薄薄的簡曆，遞過去：“你好，我叫宋寧靜，我來麵試！”

簡紅一下彎眼衝她笑了，有些美人一做表情就破功，在她身上並不成立，她臉上年齡的痕跡毫無修飾，反而顯得生動鮮明，讓人眼前一亮。

“你好，請坐。我叫簡紅。”

簡紅，簡誠——紅橙工作室，原來如此。

簡紅驚為天人的美貌迅速消除了宋寧靜的全部顧慮。她在簡紅身上尋找與簡誠之間的相似之處，發現她的下半張臉和簡誠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也正是那種英氣早就了這樣一位不流俗的美人。

張導，馮導，李導……你們快睜開眼睛看看啊！不要放過她！

早十幾年，簡紅真能出道，現在可能有點晚了，不過當網紅就另當彆論……宋寧靜心裡胡思亂想著。

簡紅隻是笑。

宋寧靜被點燃了求職熱情，一番自我介紹發揮良好。

簡紅認真聽著，雙手時而下意識地懸空在鍵盤上，像要記錄什麼一樣，然而隻是神經質地蜷縮彈動兩下又縮回。

“我一直很喜歡簡老師的電影！《消失的理察》我看了好多遍，如果能夠成為簡老師的團隊的一員，我將不勝榮幸！”

“是這樣嗎，我弟弟應該會很高興，很少有人對《理察》有這麼高的評價。”

被宋寧靜的熱情所感，簡紅有點招架不住似的，目光像是受驚的小鹿一樣閃爍，有著一個四十一歲的女人不常有的清澈。

“您現在是暫時幫簡老師打理工作室嗎？方便透露嗎，簡老師回國之後目前有什麼工作計劃？”宋寧靜從以往的麵試經驗中學到的一招，反客為主，展示自己的進取心。

簡紅恍惚了一下。

“工作室不是我，是秦樂……”她慢慢地回答宋寧靜的問題，兩隻手又一次攤開，懸空放在鍵盤上，瑟縮了一下收回，文檔仍然空著。

“秦，秦經理？”宋寧靜順著她的話接著問，雖然有一點疑惑，還是以輕鬆的語氣道，“我想確認一下，今天和您是第一次麵試，如果ok的話，之後秦經理——還有簡老師再主持下一個階段的麵試，是這樣嗎？”

簡紅目光緊接著又恍惚了一下，嘴角機械地上揚，又在中途下落，一個未能完成的笑容。

她不安地在位置上挪動了下。

“簡誠現在在國外……”她自己也不是很確定的語氣，隻能抓住宋寧靜話中的片段作答。她將頭低下去，手抓著桌角，短短的指甲在上麵劃著。

宋寧靜這才真正意識到簡紅的反常，這次換上了小心翼翼的語氣：“簡老師還沒回來啊？”

簡紅這時好似聽不見宋寧靜說話，將頭深深地埋下去，緊緊閉著眼睛，像在跟什麼東西抗衡。

宋寧靜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隻知道不同尋常，左顧右盼，在尋求彆人的幫助和自己奪路而逃之間猶豫著。

簡紅發出像哭的嗚咽，粗重地喘氣。

咖啡店門口的風鈴叮鈴作響，戴著黑色鴨舌帽的簡誠匆匆趕到，在周圍掃了一圈，準確無誤地來到這個卡座。

“姐。”他兩三步上前，抓住簡紅的手，簡紅的手在顫抖。簡誠讓她靠著自己，轉頭看向宋寧靜。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並沒有，正好是他們約定的時間。

簡誠輕輕拍著簡紅的背，像哄孩子，簡紅在他的安慰下安靜下來，呼吸聲沒那麼嚇人了。

宋寧靜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倆。

確實是簡誠本人沒錯……

“抱歉，嚇到你了吧？”

那雙大屏幕上攝人心魄的眼睛此時正盯著她，委婉地確認她是否想要繼續這個麵試：“要我給你點點什麼喝的嗎？”

——如果她拒絕，現在是個離開的好機會。

去掉“離開”，宋寧靜發自內心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

她輕咳一聲，臉色恢複如常：“一杯熱拿鐵就好了，謝謝。”

簡誠微頓，在簡紅身邊坐了下來，找來服務員點單。

麵試繼續。

“不好意思。”簡誠再次道，“一直是我跟你對接的，隻是我姐姐也想參與。”

“沒有，是我到早了，彆放在心上，簡老師。”宋寧靜笑得春風和煦，心裡有了把握。

看簡紅的狀況就能猜到，她正在遭受精神或者心理上的問題——或者二者都有。目睹了剛才那幕，反而有利於信任的建立，宋寧靜在心裡盤算。

簡誠就是為了姐姐簡紅決定回國的。

“是腦病。”簡誠直白地回答宋寧靜的疑惑，儘管她並沒有開口問。

那是一種腦部的罕見病，導致簡紅的記憶經常會發生錯亂，現在在考慮手術。

簡誠尋找經紀人的背景也有一點複雜。簡紅提到的秦樂，秦經理，其實是他們的表姐。過去簡誠在國外，秦樂就在國內照顧簡紅，同時打理簡誠在國內的業務，負責“紅橙工作室”的一應事宜。

在簡誠不知道的情況下，表姐私自貪墨一大筆錢用於償還賭債，在簡誠回國前不久卷款跑路，扔下一大筆爛攤子。

簡誠本人與美國經紀公司的解約正在官司中，後者以稅務關係為由，致使簡誠在美資產暫時遭到凍結。

一句話來講，他現在很缺錢。

鑒於簡紅目前的情況，他無法安心進組，隻想接一些綜藝和代言的工作。他需要一個本地的靈活的經紀人幫助他接洽這些業務——就像他剛入行時那樣暫時掛靠一陣——哦對，最重要的，還要便宜。

他略過中間的具體細節，坦白地告訴宋寧靜他的訴求。

“十二月之前，我希望能接到一些短期工作……能夠儘快結算最好，你之前有相關的經驗嗎？”

宋寧靜略微有點意外，一口答應下來：“當然有的。”

經曆了剛才的事，她反而淡定下來，思路清晰無比。

她拚拚湊湊了一段在星慈的經曆，侃侃而談。好在簡誠回國不久，對圈內情況並不了解，她編的又很像模像樣，成功糊弄了過去。

“……我不是很喜歡大公司裡的一些條條框框，”說話的時候，宋寧靜無法控製地注意到簡紅遊離的精神狀態，這時她已經完全安靜了下來，像是在發呆，撕著咖啡店的餐巾紙，又用繃得緊緊的手指將它撫平——宋寧靜移開目光，又看向簡誠，“所以我辭職了。現在是一家獨立經紀工作室的主理人，我不是吹噓，這些年手裡攢下了一些資源，都是為了給今天做準備。”——不，就是吹噓。

宋寧靜道：“當然，我最大的信心來源於您——簡誠這個名字在演藝圈的含金量，我覺得我們能成為讓彼此滿意的合作夥伴，希望您能考慮一下。”

簡誠聞此倒沒什麼特彆的表示，翻著她的簡曆：“在星慈，你之前是跟的那位藝人呢？”

宋寧靜躊躇片刻，感覺隨時都要露餡。

“說名字您可能不大了解，是一位資深的業內全能女藝人……”

“但說無妨。”

宋寧靜儘量保持著微笑，有個名字飛快滑過她的嘴邊：“……喬若凡。”

她又撒謊了。她不是喬若凡的經紀人，頂多算個臨時助理。好在喬若凡身邊一直沒有正式經紀人，就算去打聽也不會露餡兒……不，她不如還是寄希望於，簡誠壓根不知道這個名字好了……

簡誠放在宋寧靜簡曆上的手指一頓。

輕輕點頭：“我知道她。”

宋寧靜心頓時吊了起來，不過還好，簡誠沒再接著問下去。

麵試結束，兩人互加微信。

“你是冰島人？”簡誠看著她的名片，隨口問。

“……”

三天之後，她接到通知，如願地得到了這份工作。

宋寧靜謊稱自己有單獨的辦公室，實則現在在星慈大廈附近的Wework找了個地方辦公。

掛斷和簡誠的電話，宋寧靜吃著從家裡帶來的簡單午飯，隔著玻璃眺望不遠處她曾經所在23層的高級辦公樓。

她現在拿著不高的底薪，不過一旦給簡誠找到工作，她就有3%的抽成。她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為了拿到這份工作她說了很多謊話，但她的抱負可是真的——影帝簡誠外銷轉進口，靠著她的規劃火遍神州大地的時候，她就是他的金牌經紀人！

雖然現在僅憑她的能力，能找來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工作……《挑戰星期六》是簡誠欽定，她隻是幫忙聯係，沒出什麼力，比她想象中還要簡單。

“簡誠”這個名字真的很好用。她嘗到了甜頭，又像每個身懷至寶的人一樣，開始憂心起身邊有心之人的虎視眈眈。

星慈的人果然聞風找來了。還帶著全新的企劃案。她就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

好在對方找到的是躲在“紅橙工作室”之後的她。簡誠什麼都不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