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許雲雲準時來到豪洲花俶上班。
走出電梯，經過長長的入戶門廊，許雲雲來到房門前，習慣性地敲了敲門。
這不是為了引起房內任何人的注意，隻是她個人的一點點偏好，或許算某種儀式感，順道給自己新的一天打氣。
隨後她點亮密碼鎖的麵板，剛輸入一個數字——
門從裡麵打開了。
許雲雲下意識打招呼：“若凡姐早……”
然而門口站著一個男人，許雲雲又驚又嚇，大腦宕機。
新鮮而溫暖的水汽迎麵撲來，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穿著浴袍，顯然是剛洗過澡。浴袍狹長的開口可見胸肌若隱若現。
許雲雲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目光亂飛，也不知道該看哪合適，更不要說鬥膽去看他的臉。
“我是說聽見敲門聲了。”從上方傳來的聲音非常好聽，不過語調有一點點奇怪。
“Ruby還在睡覺。”他朝後讓出一步，讓許雲雲進門。
“你是她的新助理嗎？”
許雲雲連連點頭，深深覺得自己沒出息。
“對，對，我叫許雲雲，你好……”
她紅著臉不留痕跡地多看了這個男人幾眼，荷爾蒙的氣息像是氤氳在周圍的水霧香波，如有實質，她感覺自己像闖入了日韓的少女漫畫裡。
這個男人的臉應該給他的身材道歉！跟他頎長健美的身材有點反差的是，他的臉是斯文的類型，皮膚很白，瞳孔是少見的琥珀色，眉毛和頭發也比常見的顏色淺一些。他是薄薄的單眼皮，眼角微微上揚，眼下有一顆淚痣，顯得有些清冷憂鬱，不笑的時候，薄唇抿成一條線。
他身上有一種圈內男人特有的，精心拾掇的氣質。
許雲雲胡思亂想，難道是模特？還是什麼名不見經傳的小明星？
可是她很快又意識到，這個男人不年輕了。
“你好，我姓李。你可以叫我Leo。”這個男人道，“我偶爾會過來這邊，你不用在意——我先走了。”
聽這意思，這原來還不是許雲雲想到的那啥……一夜情？
Leo說完，自顧自朝著深處的房間走去。
等等。
……姓李？
許雲雲的心頭好像有什麼念頭電光火石地閃過。
房主叫什麼名字來著？
那個啥……李、李萬華？
*
喬若凡家有兩台咖啡機。一台家用全自動，一台半自動的商用機，保證主人在家也能隨時享受到精品咖啡店的出品。當然，在正確使用下，後者能做出更高品質的咖啡，然而操作過程繁瑣，令人望而生畏，於是自買來一直擺在台麵上吃灰。
這局麵從許雲雲的到來打破。許雲雲自昨天熟悉了一遍這台機器，調試了參數，第二天便毫無滯澀地操作起這大家夥，磨豆，壓粉，萃取，深色的咖啡液被瞬間擠壓而出。很快，房間裡升起富有層次的焦苦香氣，一直飄到屋外。
廚房的門口又多了一個陌生人。
許雲雲轉身看到聞著味出現，幽魂一樣的寧曉薇，再一次僵住。
“你好？”隔著大理石的中台，許雲雲試探著問了一句。這場景未免有點太像咖啡店了……
寧曉薇還有點沒有清醒。
“你好，一杯冰美式，謝謝。”她夢遊著一樣點單，熟練地調出自己的付款碼。
許雲雲：……
許雲雲按要求做好一杯，推給寧曉薇。後者頭也不抬，麵癱著堅持道：“你還沒有掃碼。”
許雲雲聞到她身上沒有散儘的酒氣，大概明白了情況。她隨手抓起一旁的磨豆機，草草跟她的手機碰了一下。
“滴！”
短促又尖利的哨音從她的嗓子裡發出，模仿掃描二維碼的電子音，“好了。”寧曉薇果然滿意：“謝謝。”
寧曉薇手裡舉著咖啡，冰涼的杯壁似乎讓她清醒了一點點，半閉著眼睛朝廚房外走去，低頭咬住吸管。
冰涼又苦澀的液體滑過喉嚨，清新的氣息一直上升到鼻腔——她像僵屍突然清醒過來，想起自己是在哪裡——寧曉薇急匆匆調轉方向，朝著喬若凡的臥室跑去。
主人房內，喬若凡一人橫躺在床上，裹著被子睡得正香，發出低低的鼾聲。
“喬若凡，醒醒！”
寧曉薇毫不留情地拍著喬若凡的臉，“快醒醒！”
喬若凡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皮，看見是寧曉薇，翻個身不想理。
“是不是Leo回來了？”
——一句話讓喬若凡翻身坐起。
寧曉薇殘存著昨晚的記憶。那時她在沙發上睡著，天快亮的時候，被腳步聲驚醒，睜開眼一看，Leo半扶半抱著東倒西歪的喬若凡正往臥室的方向去。
她和Leo大眼瞪小眼，以為自己在做夢。Leo衝她笑笑，剛想說些什麼，誰料寧曉薇困得要死，翻了個身躲避窗外愈亮的天光，再次沉入睡眠。
喬若凡起床刷牙，寧曉薇反應還有一點遲鈍，靠著牆邊，繼續攝入咖啡。
喝酒、高鹽飲食和熬夜讓喬若凡的水腫加劇，眼皮像哭過之後緊緊繃著，通過鏡子的反射，喬若凡盯著寧曉薇。
“你刷牙沒有？”
“……”
她從抽屜裡找到一隻新牙刷扔給寧曉薇。於是，兩個人一起刷牙，默默看著鏡子裡映出自己的德行。
年紀見長後的任何一次放縱帶來的後果都是一次難忘的教訓。喬若凡頭發蓬亂，感覺自己回到了喜憂參半的青春期，此時水腫導致的假性嬰兒肥，和下巴上連夜冒出的一顆又紅又痛的大痘一起，朝她露出得逞的奸笑一般。
刷完牙，她們又默契地給彼此貼上麵膜，寄希望於類似冰敷的消腫效果，喬若凡順手接過寧曉薇的冰美式繼續喝。
“Leo怎麼回來了？”
“噢，他好像跟我說過是昨天的飛機……”喬若凡想起來，昨天她收到過一條他的信息，但是她當時全身心都在《我造星途》的導師結果上，並沒有過多關注。
“你們不是分手了嗎？”
對啊……他們不是分手了嗎？
“那看來暫時不用分了唄。”喬若凡嘿嘿一笑，“之前就當冷戰了！”
Leo，美籍韓國人，中文名李燮，今年三十九歲，職業是音樂製作人，他的歌比他本人有名多了。
他和喬若凡的緣分最早追溯到《我造星途》選秀，那個時候李燮二十五歲，正是樂壇正嶄露頭角的新人製作人。
不過兩人的戀人關係在近五年才開始，中間一直分分合合。上一次冷戰，Leo回美國去了，“我們需要冷靜一下”——是這樣說，雖然沒有正式分手，不過過去四個月了，連喬若凡也放棄了希望。
“我真看不懂你倆。”深諳兩人之間的曆史，寧曉薇搖搖頭，不禁吐槽。不過看著好友藏不住的雀躍，她也跟著高興起來。
“既然不分了，乾脆這次給他抓住！”寧曉薇道，搭著喬若凡的肩膀慫恿，“你昨晚還親自下去接他呢？這麼甜蜜？”
喬若凡一愣：“……嘎？”
她昨晚下樓了嗎？她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噢，她隨即反應過來——她喝醉了。
喬若凡的酒量很好，然而她有一個很神奇的特質，可能是bug——她每次不同種類的酒混在一起喝，斷片後第二天會失憶，但是如果隻喝一種酒就不會。
昨天她喝了紅的啤的，試圖回想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她隻記到寧曉薇睡著了……然後呢？
聽寧曉薇說她下樓了，和李燮一起上來的……她為了李燮下樓了？
好吧，既然李燮都為了她回國了，雙方各退一步……
她滿頭黑線，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做了什麼丟臉的事情，心裡犯著嘀咕。等洗漱停當，重新換了身衣服，一時又不知道怎麼出去麵對李燮比較好。
幸而許雲雲此時特意送咖啡來，順便帶來消息：“李先生出門去了。”
她沒發現自己的語氣裡有一絲難以覺察的恭敬。
“他去哪兒？”寧曉薇快言快語，顯得有些吃驚。
淩晨才到，這個時間倒時差都不夠的吧？
許雲雲自然答不出，喬若凡回答她，一臉習慣的樣子：“本來就呆不久。肯定又去錄音室了。”
寧曉薇敬佩地就差豎起大拇指。李燮李老師，彆看快四十的人了，高精力中的高精力！
寧曉薇這時候又想起什麼，轉向許雲雲。
“你就是雲雲吧？我是寧曉薇，聞名不如見麵。”她綻開一個親切的微笑，和不久前的醉鬼模樣判若兩人，“看你簡曆上特長寫的是做咖啡我還不信，真的很好喝！”
許雲雲又又又又瞳孔地震。
“寧總好！”
……原來是這個曉薇啊。
*
自從給喬若凡當上助理後，許雲雲的職業生涯屢屢受到挑戰。
這天早上，在偶遇出浴美男Leo，闖入日韓漫畫既視感之後，她和喬若凡、寧曉薇一起吃早午飯，則像是另一個誤入真人秀的版本。
她給這個真人秀起名《與大佬同行》。
寧曉薇真人欸！
傳說級彆的金牌經紀人Vivian，當之無愧的業內大佬！她擅長危機管理和形象包裝，不少資深演員在她手下翻紅，多少頭部網紅還是小透明時期就被她看中，都有賴她慧眼獨具，點石成金。作為星慈的幕後老板，多年來一直默默無聞，直到星慈上市身份才得以揭曉，正因為埋伏多年深知內部情況，得以迅速清除公司中的阻力，殺伐果決。她的上位史簡直就是一部扮豬吃老虎的爽文！
——許雲雲不知道的是，眼下扮豬吃老虎的還大有人在。寧曉薇的光環讓她暫時更看不到喬若凡了。
今天是周六，寧曉薇不著急走，分外熟稔地找出圍裙給自己套上。準備直接做中飯。
“彆吃明然小廚了，今天試試薇薇小廚。”寧曉薇嘻嘻笑，指揮喬若凡，“過來打下手！”
隻有喬若凡知道寧曉薇做飯的含金量，馬上回答：“得令！”
許雲雲在一旁弱弱開口：“寧總，你看我能乾什麼……”
於是——喬若凡洗菜，許雲雲削土豆，寧曉薇則著手把太久沒用的鍋碗全都拿出來先涮一遍。
中間保姆偶然路過，像很久以前的電視劇裡那樣驚呼：“小姐，你在乾什麼呀？”
被叫“小姐”的喬若凡一陣黑線，在保姆再三詢問要不要幫忙之後回答：“不用，你出去吧。”
保姆沉浸在角色裡：“要是讓太太知道了……”
喬若凡忍無可忍，直接過去用腳把中廚的門踢上了。
許雲雲竟然此時感覺到一種昏昏然然的幸福——但是她們卻讓她幫忙欸！
打住，打住。
這房子的不好之處在於讓身在其中的普通人時時刻刻犯戲癮，許雲雲想，對，這就是她不住豪宅的原因。
許雲雲表麵上默不作聲，豎起耳朵聽著喬若凡和寧曉薇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寧曉薇一開始就拋出重磅炸彈：“你說我們要不要封殺簡誠？”
許雲雲：……
喬若凡又一次聽到那個名字，覺得耳朵癢，心裡又有種奇怪的感覺，說不太清楚。
如果是昨晚的她，怒氣之下，說不定會說“好”。
今天，或許是酒醒了，她心平氣和，不帶任何私人恩怨地，僅僅好奇：“……哈？”
“我連夜讓人做的企劃案，他那邊經紀人連文件都沒接收，就給我拒了！”寧曉薇擰著眉毛，“你說他是不是有病？當著老娘的麵耍大牌？”
更奇怪的，喬若凡發現自己幫簡誠說話。
“那隻能說明他經紀人有問題吧……”
“我知道！”寧曉薇也很明白自己是在遷怒，刀工流利一看就是大廚水平地切出一排黃瓜絲，“現在不在星慈的好藝人，究竟是誰在帶啊啊啊啊！”
此時的許雲雲坐不住了。
她感覺命運之門朝她敞開一條縫隙，抓住那道光明！她知道答案！
“曉薇姐，你知道宋寧靜嗎？”
她的聲音在開闊的廚房裡回響。
“她之前也是星慈的員工，現在在做簡誠的經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