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1 / 1)

無極殿上,眼見著天子端坐上首卻病容難掩,支著肘眼眸幾乎闔緊。

下首臣子們心念百轉,稟事速度也不由得加快了許多,平時要爭吵拉鋸四五個回合才能落地的事,這回兩個回合就差不多達成利益一致了。

隻是有一項大宗支出,是給洪州數十縣修繕橋梁,因涉及民生又數額較大。蘇樾一直捏著戶部不肯撥款。

工部急了幾天了,偏天子還稱病不朝。

好容易逮到人,如今自然憋不住了,直要拿給皇帝判一判。

“這筆錢裡每一毫一厘都是用在了刀刃上,實是省不得。洪州多溪河,修繕橋梁可是涉及萬萬百姓出行討生活的民生大計。要省錢也不該從此處省,朝廷切不可因小失大!”

說話的是程群手底下最倚重的一個工部郎中。

顧見辭幾日不曾閱奏折,瞥了眼蘇樾。

蘇樾抬手,“不是戶部不給,洪州修繕橋梁這筆款項,年年撥年年要,數額隻增不減。按說上年剛修完,總不至於這麼火燒眉毛。”

“蘇大人通經史卻不通工事,洪州那麼多縣,今年這處橋壞明年那處橋修,年年撥款無甚稀奇。加之今年雨水充沛,這數額增加也都在情理當中。”

“工部倒是想將所有舊橋梁推倒重建,事情也早就提上了計劃。可因著國庫吃緊,又隻得委屈壓下。如今戶部連修繕的錢都不肯撥,叫我們這些人倒該如何做事?”

蘇樾冷笑,方要說話。

上頭顧見辭抬手按下,各打五十大板,“工部今年繕款減去三分之一,戶部三日內撥款不得延誤。”

言畢,雙方皆眼神擦出火花。

卻聽上首一聲疾咳猛烈,眾臣一下全投去視線,憂心忡忡看向天子。

急切關懷:“陛下可還好,可要傳禦醫?”

吉春方才要俯身侍奉,一側身卻肝膽俱裂,隻見那龍椅後垂簾脆撞,鳳頭紅緞綴珠鞋履一揚。

謝君凝就那麼毫不避諱的走了出來,曼然端著手裡湯藥,觸上那瞠目焦灼的視線,不過一臉淡漠帶過。

隻在麵向顧見辭時,她頃然紅了鳳眼,執著湯匙盈盈脈脈:“陛下嘗嘗,溫度剛剛好。”

顧見辭劇咳中直起身,看著眼前美貌如花的臉,一把緊捏她手腕。本就頭疼欲裂,下頭臣子們瘋了一樣,又嚷又跪,直要將他淹沒了。

“你隻怕朕病的還不夠重是吧。”

他齒縫裡吐出幾個字,怒極反笑。

謝君凝以帕掩唇,傷心震驚:“陛下說什麼呢,怎麼把臣妾想的如此歹毒?”

說著失手打翻了藥碗,不管不顧就硬擠進龍椅裡,攀撲在他身前假哭。

下頭大臣們眼見著皇後撲進了龍椅裡,又是慘叫又是淒哭,嚎喪般鬨得更厲害了。

這無極殿渾然成了哪家靈堂,顧見辭頭暈目眩,隻覺得自己已經躺進了棺材裡。

他用力捏著她腕骨幾欲捏碎了,拂袖砸了個金盞,睥睨震懾了全場一瞬。

戾目看向吉春:“還不退朝,傳禁軍——”

鐵甲聲撞,鄧紹領著人馬匆匆而來。

在吉春幾乎破音的“退朝”唱聲裡,重劍高舉,強勢屏退了一乾摘帽脫靴的大臣們。

大殿門轟然合上,宮人們被吉春帶領著遠遠跪默在階下,呼吸可聞,大氣不敢出。

上首龍椅裡,隻有謝君凝的啼啼嚶嚀聲不絕如縷,在這金鑾殿內回蕩。

顧見辭咳喘後胸膛起伏不平,就那麼眯著眼平喘,任她在身前哭鬨著一聲不理,臉色難看的厲害。

漸漸的嗓子實在掐乾,折騰不動了。

謝君凝撫著淩亂碎發吸吸鼻子,抬頭偷看他表情。覺得情況不妙,屈膝跪在冰冷龍椅下,咬指楚楚道:“臣妾不是故意給陛下闖禍的,你咳的那麼厲害,我怎麼能不著急?那些大臣們剛剛罵的好難聽,難道陛下也要凶臣妾?”

顧見辭側躺在龍椅裡,難受的仰著頭。

謝君凝眼神微閃,將柔軟手心擱在他心口幫他輕撫。卻被他猛的打開,“跪好你的,不許碰朕——”

這會子倒是貞烈上了。

謝君凝揉了下被打紅的手背,悻悻鼓腮,不甘的偷偷將手伸進他龍袍袖口,順著一點點攀撫。

顧見辭額角青筋直跳,兀的睜開眼,對上她又裝可憐的鳳眼,目光漆墜冷道:“來之前早就打好了主意是吧,你如今心思大的很。”

謝君凝漸而在他眼神中褪卻了偽裝,慢慢收回手,端莊跪好:“臣妾這麼做都是逼不得已罷了,是那些大臣們先咄咄逼人的,非要將陛下不上朝的罪名扣在臣妾頭上,陛下豈能如此不問青紅皂白!”

顧見辭冷道:“所以你就利用朕來報複他們,朕就是你手裡的一把刀是嗎?”

謝君凝忙搖頭:“陛下怎麼會這麼想呢,臣妾絕沒有這個意思。”

他輕譙:“你沒有這個意思,卻已經這麼做了。”

“臣妾這麼做,還不是因為無力自保。但凡陛下願意分給臣妾一些權力,震懾住那些蠢蠢欲動的臣子,臣妾哪裡還用得著這麼費儘心機的給自己出一口惡氣。”謝君凝切入正題,直灼灼看他。

顧見辭恍惚間,從她眼底隻能看到灼熱,竟絲毫沒有他的影子。他一顆心沉沉下墜,逼問:“你給朕當皇後,到底是為了爭權奪勢還是當真想跟朕共度餘生?”

謝君凝一垂眼,壓著心潮澎湃,柔道:“臣妾當然是想好好跟陛下共度餘生,可是現實使然,那些大臣們對臣妾早有偏見。但凡一點風吹草動,都要往臣妾身上怪。若不能扭轉局勢,臣妾隻怕不能與陛下白頭到老,就先被這些人給戕害死了。”

“陛下若是憐惜臣妾,就該讓臣妾與你共治朝堂。”她拉他的手搖晃。

“就憑你這番話,朕就該把你禁足了!”

顧見辭寒顏訓斥,被她拽的心猿意馬,“少給我來這套,你以為藏著掖著,自己偷學些皮毛就能洋洋自得了?老實待在朕的羽翼下躲風躲雨,彆出去自撞南牆,沒人能傷得了你。”

謝君凝哪能聽得進去,顰眉繼續纏磨他。

卻被他捏臉堵住了嘴。

“難道你不信朕?”他審著她。

謝君凝喘息,不服道:“臣妾自然相信陛下,可陛下也不該如此看扁臣妾。陛下又不曾了解,憑什麼說臣妾隻學到了皮毛洋洋自得?”

“就憑你用最愚蠢的方式挑釁滋事,把那些大臣們的敵意拉到最大。”顧見辭冷眯眼,掐得她臉頰發紅:“還嫌自己添的亂不夠多?鬨的麻煩不夠大?”

謝君凝心下輕哼,顰眉吃疼的仰看他。

不這樣先斬後奏,如何能捅破窗戶紙。如今她都已經從簾子後頭走出來,他還是如此態度,若是循規蹈矩,還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站在台前。

顧見辭心疼了鬆了手,橫看她一眼:“你來乾什麼的?還不扶朕回去吃藥。”

謝君凝忍著脾氣,乖順攙扶著他手臂。

回到靜涵宮,她捏著湯匙喂他喝藥,碗一擱磕的咣當響,一言不發趴在他膝上生悶氣,任他怎麼哄都不搭理。

顧見辭略使巧勁把她按在懷裡,吻過眼睫,歎撫:“彆氣了,你把朕的朝堂攪得一鍋粥,看著那些大臣們慘敗失色,還不夠嗎?”

謝君凝定定看他,倔犟:“不夠!本來那些人就看不慣我,如今必然更嫌我礙眼了。”

他錯了,她如何不知道這招蠢極了。

但她要的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陛下若不肯讓我站在無極殿與你一起臨朝,難道就忍心看臣妾被他們逼死嗎?”

顧見辭不欲看她,將她的臉埋在胸膛,閉了閉眼:“所以你老實禁足,從今天起就不要再出靜涵宮一步了。等什麼時候風頭過了,朕再放你出去。”

謝君凝攥緊他胸口衣襟,失望:“顧見辭!你不幫我,你還要欺負我!”

“朕這就是在幫你。”他掰開她手指,低眼對上她眸光,緩緩道:“你到底是朕的皇後,隻要朕不答應,誰能傷得了你?誰能奈何得了你?”

“朕卻不知你成日裡暗度陳倉,是把朕當成什麼了?你那些小心思,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當是情趣罷了。”

“可你彆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先是朕的妻子,才是皇後。何時朝堂隨便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越過朕去讓你牽腸掛肚?”

他色嚴聲斥之下,看著她霧蒙蒙雙眼,卻是忍著心動,狠心不去摟她:“朕待你如何不信你一點不知,若真不知,你也不會有膽子當朝設計朕。”

謝君凝咬牙根:“你抱不抱我?”

顧見辭繃不住彆開臉,心如貓撓嘴硬:“不抱。”

她撲過去就把他壓在了枕頭上,拉著他的手往後腰搭,軟聲求他:“揉揉我,抱抱我。”

顧見辭掌住她亂動腰肢,一手從蝴蝶骨順到尾椎骨,輕吐一口氣,喉珠乾滾:“喜歡關心民生民政,朕最多準你晚上一起批閱奏折。”

謝君凝扒著他肩膀,目光灼灼:“我不是一知半解洋洋自得,不信你考考我行嗎?我能做得好的,不會擾亂朝政。”

顧見辭顧自埋在她發絲裡,眷戀那清幽的香,置若罔聞,隻一下下撫摸她伶仃脊背。

謝君凝眼眸輕閃。

“早朝上,蘇樾不會無緣無故壓著工部的繕款不撥,必定是這筆銀子去處不明,有人辦事不力或是中飽私囊。”

“臣妾說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