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盟主也要往前線去嗎?”
“那夥流匪十分之凶悍,就連我家的貨物都被搶了,我去剿匪順道捎上你。”謝君凝曉以利害,義正詞嚴。
顧見辭微微沉吟:“看來也隻有在謝盟主的護送下才能全身而退了。”
謝君凝自然而然頷首,窺見他桃花眼底的一抹打趣,嚴肅告誡:“認真點,真的很危險。”
吃完一整個卷餅,二人一道往前線趕路,出發前顧見辭特地叫蘇樾與鄧紹落後一天再離開。
接連趕路三個時辰,中午吃了早上打包的醬牛肉跟荷葉餅,行囊裡邊就隻剩下一些硬乾糧。謝君凝原想著一下午總能路過村鎮拿錢買些東西吃,不料一路上村落倒是碰見了,卻都殘破的不像樣子,顯然是長久無人居住。
“應是為躲戰亂,背井離鄉避難去了。”顧見辭遞過去水囊,打量她微白臉色。
人間疾苦肆虐,風霜專挑苦命人。謝君凝將行囊裡僅剩的乾糧全分給了村裡走不動的老人,二人繼續趕路,一下午她都情緒略顯低落。
直夕陽西下,長路漫漫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看來隻能露宿荒野一夜。
顧見辭如實想著,催鞭緊追上她方要說話。馬蹄卻像是踩到了釘子,一下掀的人仰馬翻。
謝君凝運功如葉飛下馬背,一手接住他。頭頂接踵而來的糙木籠落下,“嘭”的震起灰塵罩住了兩人。
灰塵中,一夥人從雜草中衝出來,狠聲喊道:“交出你們的所有錢財!”
小弟抖開一旁馬上的行囊:“老大,什麼都沒有。”
老大怒號捶胸,扁扁的身板抄起長長的砍刀走來,一指:“那男的,交出錢來!否則我們就搶走你貌美如花細皮嫩肉的女人!”
剛才灰大迷了眼,一群人沒看清以為摔下馬的是謝君凝。
顧見辭看看謝君凝。
謝君凝背靠木籠瑟縮狀,沒有感情:“啊,好怕。”
顧見辭摸錢囊,謝君凝又朝他暈過來,暗扯了他一下。
顧見辭一頓,順手將她扶住,與對攔路的賊匪四目相對。
麵無表情:“啊,好怕!”
老大舉刀鄙夷:“知道怕了就好,拿錢!”
顧見辭有條不紊:“這位好漢來的不巧,我與夫人從輝城趕路過來,昨夜剛剛揮霍一空,如今卻是身無分文了。”
小弟說:“看你護得這麼緊,懷裡一定是你老婆!”
“老大,叫他把老婆留下,回家拿錢贖人!”
老大從諫如流叫人抬起木籠,指一指顧見辭:“你回去湊錢,把你女人押給我。”
顧見辭搖頭:"不行。"
老大長長砍刀一揮,架在了他頸側。
顧見辭巋然不動道:“我家貧入贅在嶽父嶽母府上,倘家中見我一人回去必然生疑,更彆說給我錢財。”
老大惱火,一巴掌拍向小弟:“想辦法。”
小弟“哎喲”叫喚,顧見辭從旁道:“今天天色已晚,即便放走我們其中一個也沒辦法趕路。不如將我們兩個都綁回去,等明天一早我夫人醒過來,我留下做人質。夫人與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定會回來贖我。”
這倒是個辦法。
老大一叉腰:“那就全綁走!”
*
流匪們駐紮在深山小口的一處凹地,稀稀拉拉幾家民居,土坯房、門狹小,灶火前還坐著燒飯的老人家。
老人進屋捧著碗,新奇看看頭挨頭被綁在一旁的兩人:“你們是夫妻?”
顧見辭微微頷首。
老婦人笑眯眯連說“好好好”,又熱情追問:“你二人今年多大了?可要孩子了沒有?”
一旁謝君凝裝不下去,悠悠轉醒,“婆婆,我們是被綁架過來的。”
老婦人卻點點頭,安撫:“彆擔心啊孩子,我們家老大心眼好,隻要你明天把錢送過來,你們兩個都會平安無事的。”
心眼好乾什麼打家劫舍的行當。
謝君凝睜眼看到她碗裡湯水青白,竟然隻飄著幾粒米,委婉說:“攔山截路終歸不是正途,婆婆怎麼不勸勸你家老大去謀個正經生計?”
老婦人啜了一口咂摸不出味道的米湯,熱氣騰蒙了眼睛:“前頭一直在打仗啊,附近村鎮裡能走的年輕人都走了。我的腿腳不好挪不動窩,阿大孝順,不舍得拋下老母親。”
她又道:“這山裡頭的每一戶家裡都有出不了遠門的老人、病人,等我們這些老骨頭都死乾淨了,這些個孩子們也就自由了。”
老人家喝完湯柱起棍子,顫顫巍巍出門去了。
不多時,一個年輕人進來丟了塊烤熟的地瓜,解開兩人手上麻繩,警告道:“門窗都鎖著呢,晚上老實點,彆費勁想逃跑。”
隨著話落地,門外果然傳來了鐵鏈叮當聲。
謝君凝活動了下手腕,撿起地上冒熱氣的地瓜,掰開兩半將圓頭無絲那半遞給顧見辭。
這頓晚飯注定兩人都吃不飽,不如給一個人吃好。顧見辭本要推拒,對上她濕瑩瑩眸子卻不忍辜負她好意。
接過半截地瓜仔細扒皮,輕聲慢道:“世道艱難,戰火一日不平定,邊陲百姓就多一天置身水深火熱之中。”
謝君凝仰望窗外明月,若有所思:“本以為是窮凶極惡的流匪,卻都是些走投無路的窮苦百姓。聽說冀王從羚都被貶到了軍中,用兵如神,打的遼國退避三舍。隻願能早日大捷一場,換得兩國暫時和平。”
冷不丁碰到了一點冰涼。
謝君凝低頭瞥見兩人意外蹭到的小拇指,一愣,連忙悄悄挪開了一點裝什麼都沒發生。
心底卻無由來的酥癢。
她用雙手捧住香糯地瓜咬了一口,往牆根陰影裡挪了挪,好藏住耳後根跟後頸莫名其妙的紅熱。
顧見辭卻似乎鎖定了她,黑若墨玉的眸子長久看過來。
在某一個瞬間,她繃的像張豎琴,他傾身靠近之時,弦就開始聞風輕顫。
顧見辭光潔大手一托,接住了要落到她臉上的牆土。
原來是灰……
這才想起身後是土胚房,一碰便掉灰。
謝君凝方要挪動,卻被他並指一壓肩膀。
“彆動。”
兩人離太近,聲音就落在耳邊,仿佛兩滴雨水滾進了耳蝸。
謝君凝的弦斷了,僵怔著上半身。
顧見辭借月色瞧見了一隻灰白近乎透明的小蜘蛛在她鬢邊織網。靜息長指一挑蛛絲,改變了小蜘蛛爬行軌跡,送它往房梁爬去。
他坐回來,卻見她呆愣一動不動,又猛然間如夢初醒似的舔了舔嘴唇。
謝君凝閃眸埋頭小口小口咬糯甜的地瓜,熱度燙的她輕輕吸鼻子,兩靨透紅像點了亮的桃花燈。
顧見辭就那麼靜靜看著她吃完,眼中不自覺噙著溫柔笑意,有種從胸口溢出來的滿足感,從旁把自己涼好的一半遞過去。
謝君凝繼續埋頭苦吃。
吃乾淨了。
才懵住看著地瓜皮。
一下心虛垂下頭:“對不起,我……太餓了。”
她煩惱埋頭:“我突然餓的神誌不清了。”
手癢,想把人揉一揉。
心臟不聽使喚砰砰,恨不得跳出來飛去她手裡。
好讓她知道他的心事。
顧見辭若無其事垂眸,捏碎一顆堅果:“沒關係,謝盟主才十七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謝君凝聞聲被吸引了注意力。
“在輝城客棧大堂裡隨手抓的。”他把剝好的白淨果仁倒進她手心。
謝君凝咬碎一顆,嘴裡含糊道:“本以為是另有玄機,可現在看來這小山坳裡並沒什麼真神在。明早咱們就繼續趕路,送你去軍營。”
顧見辭睫毛翕然:“好。”
謝君凝默了一下,突兀道:“我說完了。你就沒有彆的要跟我說嗎?”
顧見辭疑惑:“什麼?”
謝君凝按捺住忐忑,小聲嘀咕:“你之前在輝城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我去軍營找你?”
顧見辭恍悟似的,雲淡風輕道:“以我們並肩同行的情誼,難道不值當謝盟主親自送封喜帖嗎?”
謝君凝鳳眸定定看著他,失落彆開臉裝睡不再搭話。
至半晌,萬籟俱寂。
顧見辭快要睡著了,驀然被驚醒,看著自己被兩隻冰涼柔荑緊捧的大手。他溫聲細語:“謝盟主……”
謝君凝熬紅了眼眶,一字一句不死心再問:“顧見辭,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有和風撫過水塘,一池心蓮次第綻放。
他斂著眉目。
“我……”謝君凝見狀喉嚨哽住一團棉花,不自知的蜷縮指尖,扣劃他掌心,歎息:“你如果勉強的話,還是不要回答了。”
她茫然若失絮絮:“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我就是有些不舍得你離開。”
“你知道的朔北冬天很冷的,軍營裡還要披著重重的盔甲訓練。雖然你隻是去當個隨軍大夫……但戰場上刀槍無眼又缺衣少糧,到時候糧食都要緊著上戰場的將士們吃,你萬一被誤傷被凍死被餓死。”
顧見辭用力攥住她要抽走的柔軟的指尖,保證說:“不會的。”
謝君凝聽不進去,激動:“到時候我去給你送喜帖,說不定連你的骸骨在哪裡埋著都找不到!”
她心慌氣短咬手指,滿腦子:“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顧見辭伸臂將她撈進懷裡,他大手揉在她後心,喉珠滾動,喑聲問:“冷靜些了嗎?”
謝君凝渾身過電般,愣住許久,伸手去推他卻怎麼也使不上勁,不知怎麼委屈了起來:“你怎麼能抱我……你放手……”
“我喜歡你阿凝。”
顧見辭將她桎梏在懷裡,輕揉她的後背,安撫她的無所適從,“現在好些了嗎?”
謝君凝感到他大手在脊背一下下順過,渾身戰栗,咬唇搖頭。
他失笑勾起她下頜。
大掌摩挲她柔軟臉頰,逼她隻能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