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羿的求知好問小課堂,在夕陽西下之時被打斷。謝君凝往雅間外走,他就在身後屁顛屁顛跟著。
“我晚上約了人。”謝君凝。
這句話對於小汪同學相當於借口,他眼巴巴:“不打擾的話,能不能讓我也加入下。”
謝君凝回頭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問:“你知道今天來萬寶樓是做什麼的嗎?”
小汪點頭:“相親。”
“你覺得相看的如何?”
“我很滿意,”小汪眼睛亮晶晶,“要是咱倆成婚了,你能不能天天指導我?”
“君凝。”一旁傳來輕喚。
謝君凝心頭一蕩,撞上白衣勝雪的顧見辭,瞟了眼是身在萬寶樓大堂沒錯。微訝:“不是約好了城門口茶水鋪見,你怎麼會在這裡?”
顧見辭:“一個時辰前我出門逛看,見你走進了萬寶樓,本想叫住你。不想你另有所約上了雅間,我便隻好在大堂喝茶等候。”
謝君凝莫名有些心虛,介紹:“這位是汪羿,紫雲山莊的二少爺。”
汪羿困惑看了看顧見辭,謝君凝抬手:“這位是我的好友,萬蝶穀弟子顧見辭。”
汪羿主動伸出手:“謝姐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說不準往後都是自家人。”
顧見辭取出一瓶藥丸,“萬蝶穀秘製藥丸,一日三次強健體魄,送給你。”
汪羿一臉受寵若驚:“我這出門沒帶什麼好東西,改日我請你喝酒。”
隔壁桌坐不住的蘇樾按住了躁動的鄧紹,“冷靜,我相信王爺他把迷藥送出去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鄧紹嗚嗚著,眼神示意:“可咱們就這一瓶能暈高手的迷藥,還怎麼把人帶去軍中。”
顧見辭溫文爾雅,隻看向謝君凝:“這位汪少俠今日也要一起喝茶嗎?”
汪羿就要熱情答“好,茶錢我請”,謝君凝已經先伸手推他走出去一步,“汪少俠再會,你我的事改日再談。”
回眸看向顧見辭:“你已經在大堂喝了一個時辰的茶了,咱們還要繼續喝嗎?”
顧見辭側身讓開路,“那便不喝茶,今晚街市繁華,隨處逛逛你覺得如何?”
謝君凝遲疑了下,她雖然不怎麼喜歡湊熱鬨,卻還是頷了首。
街上人頭攢動,他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片刻,並肩向外走,低語:“你今日豔光照人。”
謝君凝莞爾,瞥了他一眼,“你倒是看起來有點心事,怎麼了?”
有人路過撞了下她的肩膀,前頭有最大的燈花攤,堵的人潮不動。隔壁那位壯漢,多動症似的擠來擠去。
謝君凝受不了,抬腳踹了一下他膝蓋。壯漢怒目回眸,癡憨涎笑:“姑娘,你家住哪裡?”
顧見辭伸手將她換了位置,又是一腳。挺大塊的人,直接滾進了人堆裡,“咕咚”不見了。
謝君凝抱臂貼著他看,詫異:“看來不隻是一點心事,憋在心裡會睡不著覺,若不然你向我傾訴一下子呢?”
周圍又是一陣推搡,兩人定在原地被擠得趔趄。謝君凝肩膀貼著青磚牆,一回眸,被他整個籠罩在陰影下。
她雪膩的肌膚新如初桃,唇似蕊紅。
顧見辭說了句什麼,謝君凝卻被周圍吵嚷的聽不清,反手拉住他的胳膊,飛上了房頂。
“寬敞多了。”
“你剛剛說什麼?”
她舒暢坐下偏頭。
顧見辭挨坐在她身邊,複述道:“我說,明日我就要離開輝城了。”
謝君凝心中猛一空,愣愣道:“為什麼突然要離開?你不是來投親的嗎?”
顧見辭一聲輕歎隨風飄散:“親戚多年不聯絡,打聽了才知已經舉家遷離了。”
她想問,既如此,你身上錢財無幾又舉目無親,為什麼寧肯住客棧,也不來找我?
但又想起昨日給小白看診,他明明可以告訴她尋親無果,卻什麼都沒說,連診金都不肯要。想必是揣著赤誠之心,不願占她便宜。
謝君凝緘默下去,情緒不自覺宕到了穀底。抬頭見月升掛中宵,身邊一顆星星都沒有,好生孤獨。
顧見辭瞧見她落寞側影,問:“怎麼了?你也有心事?”
謝君凝仿佛被煎了一下,悶道:“小白它不喜歡藍綠孔雀,偏偏白孔雀又品種稀有,可遇不可求,我怕它這麼下去撐不住。”
一枚銀戒遞了過來。
謝君凝愣愣的掀眼。
顧見辭看著她道:“你拿著信物著人去萬蝶穀,我曾救過一隻白孔雀,就在穀中豢養。”
她攥住那枚戒指,套上拇指,感受到上頭仍殘有餘溫,想到說不準這枚戒指就是他身上最後的銀錢。
忽然之間脫口而出:“不然你留在謝家堡呢?”
顧見辭略揚眉,溫和眸光仿佛要將人吸進去。
謝君凝一時竟有些不敢跟他對視,字字斟酌道:“你看,我剛好需要一個合適的伴侶,你跟我成婚,我們可以提前擬好和離協議。耽誤你的時間,我折算成銀錢補償給你。”
她試探去抓他的袖子,“你覺得怎麼樣?”
顧見辭順著她的手道“阿凝”,她徐而抬眸,忐忑看進他的眼中。
他搖頭:“不行。”
謝君凝不自覺更用力攥緊他的袖子,呐呐不解:“為什麼?”
顧見辭克製著將人納入懷中的沸騰,溫聲道:“我雖然兩袖清風,卻也絕不想靠這樣的方式謀取錢財。”
謝君凝好像被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垂下扯他袖子的手,魂不守舍道:“你說得對,此事當我沒提。我們是朋友,不應當把交易帶進交情中。”
默了片刻,她又緩緩抬起指上戒指,“但是,朋友之間不就應該互幫互助嗎?你替我給小白看診,還將救來的孔雀送給我。我留你在堡中做事,幫我照看孔雀,每月發你診金。你覺得可好?”
顧見辭仍搖頭。
謝君凝心中說不出的紛亂,視線掠過河岸邊放水燈的男男女女,出神了片刻,不自覺擰了眉心。
顧見辭瞥了眼街口,回眸:“人潮散了,不下去逛逛嗎?”
謝君凝無由來的一窒,伸手拉住他落在實地,隨他走走停停卻心不在焉。
直到有攤主打量二人衣著不菲,提著最貴的粉兔燈攬客,使勁往顧見辭麵前咳嗽:“愛人吵架不和睦,多半是錢沒花到位。”
顧見辭方要解囊。
一錠銀子從天而降,謝君凝提走兔燈,轉手塞給顧見辭:“送你,把我剛剛說的話全忘了。”
顧見辭將兔燈護在身前提著,另一隻手遞過去,她沒反應過來,便被他拉住手十指相扣。
他輕歎:“你走太快了,前邊人多,彆把我落下了。”
謝君凝感受到掌心被暖意包裹,慢下腳步問:“那你接下來可有打算?準備往哪去?”
他:“邊關戰事曠日持久,我師父正在前線行醫,我打算去幫他做事。”
她突的停下腳步,關切:“可你不會武功,去前線太危險了。”
“我會好好保重的阿凝。”顧見辭眸瞳將她印刻,柔聲道:“哪天若你真心想成婚,可以到軍中找我。”
燈會散場,街頭巷尾隻聽打更聲。
客棧裡蘇樾不解道:“恕臣愚鈍。不知殿下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不按計劃將人迷暈?”
顧見辭目光落在棋盤上:“上兵伐謀攻心為上。贏者通吃,輸則誠服。”
蘇樾茫然:“什麼意思?”
顧見辭執黑吃白,將黑白兩子全握在了手中,“全要。”
*
謝君凝回到謝家堡已經夜深。
她心事重重往房間走,路過水榭卻見幾個堡中熟人腳步踉蹌,貌似負傷。忙一把上前攙扶起,叫人一塊抬送去西跨院。
血水染紅了銅盆被端出。
謝君凝跟在伏聿身邊看他清洗傷口包紮,掠過傷口,發現創麵像極了遊隼會的刀法所致。
“怎麼搞成這樣?”她抓了個傷勢不重的人詢問情況。
“我們運送乾貨走到了達臘山附近被一群流匪給洗劫。這幫人悍勇野蠻,不知道咱們謝家堡的名號,也根本講不通道理,跳出來就是搶東西……”
“好好休息,東西不值什麼錢。”
謝君凝扶他躺好,轉身出門。叫住小香將萬蝶穀的扳指塞去,叮囑她去接孔雀。
“少主不一起去嗎?”小香見她行色匆匆,忙拉住詢問。
謝君凝搖頭:“我出去一趟,爹娘問起來,就說我剿匪報仇去了。”
往朔北軍營也要經過那段路,就連身經百戰的江湖人都著了那夥悍匪的道,更不必說一個郎中。
隻是也忘了問他住在輝城哪處客棧。
今夜是睡不了了。前半夜逛花燈,後半夜又陪義父照顧傷員,如今天還不亮趕至輝城城門,卻也不敢闔眼,隻怕把人錯過了。
走街串巷的吆喝叫賣聲喚醒了輝城的清晨,顧見辭在城門口早餐攤前略停留,牽馬驚訝:“謝盟主?”
謝君凝從打盹中揉了揉眼,瞥了眼他拎著的鼓鼓黃皮紙袋:“你吃這麼多?”
顧見辭“哦”了一聲,掏出一個碗口粗的香煎牛肉卷餅塞給她:“我怕路上餓著,找不到過路的村鎮。”
剛出鍋熱度烘的手心溫暖,她一隻手拿不住,雙手合捧著咬了一口,肉彈牙鮮嫩,餅酥脆掉渣,咕噥:“我聽說去軍營路上有流匪橫行。”
顧見辭瞧她餓狠了狼吞虎咽,莞爾失笑:“我知道了,會小心一些。”
謝君凝一把抓住他,“不要,你等我吃完跟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