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時,外頭傳來一陣零碎腳步。透過密室牆壁留著的通風小孔,可清晰看到外頭。
小趙狗腿的領路,有種抓奸的興奮:“堡主、夫人這邊來,少主她帶人往自己房間跑,這不擎等著叫咱們甕中捉鱉!”
“你躲好了,我去把人應付走。”謝君凝回過頭對顧見辭交代了一句,自己當先走出去,落下了機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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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小白生病,女兒又請來了一位萬蝶穀的郎中。那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夫妻兩不約而同想到了一處去。
一是擔心女兒遇人不淑,二是倒想看看什麼朋友,讓女兒遮遮掩掩不願告人。
門被不打招呼的推開,謝忌與方孟嵐一腳邁進內間。
謝君凝毫無破綻打起水晶簾走了出來,雪青長衫象牙色綢裙,在自己家裡腰間沒佩劍,墜了塊寒玉。
迎上來,不慌不忙道:“爹娘來了,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們。小白茶飯不思,大夫說到了繁殖期,需要快點給它配隻雄孔雀。”
謝忌坐下四平八穩倒茶,夫人一杯,自己一杯,溫聲道:“茶飯不思可不是小事,爹爹這就叫堡裡人給你抓孔雀。不過除此之外,你還有沒有彆的事想跟爹爹談談?”
敲敲桌子:“比如關於這位給小白看診的大夫——”
謝君凝故作緘默。
“娘看看這博古架上的書落沒落灰。”方孟嵐柳眉一挑,一提裙子就要去摸機關。
謝君凝坐不住,上前按住方夫人的手,急聲道:“爹娘!我這位朋友他偶感風寒不便見人,再等幾日。過幾日我定帶他去拜見你們二老。”
方孟嵐退後兩步與謝忌並肩而立,兩人一同瞧著女兒,顯然將信將疑。
謝君凝頓了一下,鳳眸掀起水色,緩道:“另外,我最近打算成家了。下次再有媒人上門,爹娘就不必請人吃閉門羹了。”
他聽到了什麼?
小趙瞪圓了眼,卻被堡主跟夫人一塊推出了門。
看來那位郎中真是尋常朋友。
一時被消息衝擊,夫妻二人訝異滿臉,需要先消化消化:“那……也好,就等你這位朋友風寒好了之後,爹娘再備酒招待。”
謝君凝起身送三人離開。
冷不丁方孟嵐走出去一步又折了回來。
她疑惑:“阿娘?”
方夫人伸手用力抱了女兒一把。“乖女,雖然青春慕艾理所當然,但婚姻大事不可隨便。”
端嚴肅正:“這年頭年紀輕輕就爛掉的小年輕漫山遍野,不是每個男人都像你父親這麼玉樹臨風又中用。這事還是得長輩幫著把把關,畢竟咱家真有王位要繼承。你說呢?”
謝君凝啞口無言,求助看向父親。
謝忌從容上前將自家夫人牽住,悠悠而去,丟下句:“萬事有父母給你撐腰,什麼都不用多想。另外,你母親說的很中聽,爹爹也讚成。”
好歹送走了三尊佛。謝君凝搖了搖頭,打開密室機關,將裡頭的顧見辭請了出來。
斟一杯熱茶,“密室裡頭陰涼,你感染風寒多暖一暖,等小香回來咱們一起用午膳。”
話落,顧見辭眉心若蹙,啜著一口上好的大紅袍,卻怎麼喝都品不出滋味來。
謝君凝冷不丁撞進他一雙眼眸,顧見辭若有所思:“恕我冒昧一問。突然著急成婚?可與先前的雇凶綁架有關?”
這一問,精準且犀利。
正中她下懷分毫不差。
謝君凝尚且不動聲色,隻道:“名聲在外遭人惦記,有些個爛桃花毒□□也不足為奇。隻是我猜測到的這位幕後主使跟我家頗有淵源,不便鬨翻。若找個空頭男人能和平解決這件事,對我來說再好不過。”
顧見辭擰眉:“如此想法,未免把人心想得太簡單。且不說這計策驅狼引虎,倘若那男人表麵庸碌老實婚後原形畢露得隴望蜀呢?”
謝君凝欲作聲。
顧見辭兀的一磕茶杯,“從前有個李員外,為女兒招了個上門女婿。不出三年李府變成了趙府,李小姐從此瘋瘋癲癲,後來凍死在了一個無人問津的冬天。”
謝君凝一怔:“……”
“有女子身懷錢財欲落戶羚都,苦無戶籍,便尋一男子假成婚。約定好次日和離,轉眼卻人財兩空,兒女生了一雙,一輩子寄人籬下。”
不自覺擰緊指骨,謝君凝寒臉拍案道:“太不是東西了,聽的人直想衝過去打抱不平!你提醒的對!乾脆特地找個心術不正的,用完即殺也算是為民除害。”
顧見辭目光幽然看向她,五味雜陳:“你再想想呢阿凝,確定我是想提醒你這個嗎。”
謝君凝平複了下,思前想後,“受教了,你放心,我肯定會好好考驗這個人選,必不陰溝翻船。”
顧見辭說不清道不明的心堵。
罷了,總之這事成不了。
他緩緩起身,“既然這裡用不到我了,我便先告辭了。明日日落,我仍在約定好的地方等你。”
謝君凝挽留,“來都來了,你還幫我看診了小白,好歹吃頓飯再走。”
顧見辭隻回眸深看她一眼:“明晚不見不散。”
謝君凝聞言不好再強留。
卻沒想到,方才送走了顧見辭,雀園那邊又生意外。
新到的那隻斑斕孔雀是小香從商戶手裡買來的,一見麵就對著小白頻頻開屏,圍著跳躍轉圈,哪裡擋路站哪裡。
小白的水碗不小心都被抖進去了二兩灰,氣的對這隻藍孔雀又咬又踹,繼而窩在高高的樹杈上不肯下來。
謝君凝見狀叫小廝把這隻藍孔雀送出去,又給小白新換了醴泉水。
正是這時,家裡粗使小廝又抬著幾個偌大鳥籠來到,說是得了堡主跟夫人授意。在野外新鮮抓的,個頂個健碩活潑。
結果小白打樹上飛下來繞了一圈,一臉萎靡不振的往水碗旁一窩,一個也沒瞧上。
謝君凝令人將這些雄孔雀全抬走放生。
小香靈光一現,從旁道:“少主,會不會是小白不喜歡雜色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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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白晝。方孟嵐拿著媒人列好的江湖各大世家適婚男青年名單加畫像,挨個介紹。
“這個小汪不得了,男大十八變,小時候我還抱過他,一張小臉皺皺巴巴擠滿了五官。如今倒出落得亭亭玉立,純情害羞,就是不知道背地裡有沒有收買畫師。”
方孟嵐拈了顆瓜子,對女兒笑吟吟:“輝城萬寶樓,娘給你與小汪訂了天字第一號雅閣。你去相看相看。”
“娘,我今日在輝城約了朋友。”謝君凝坐在這裡聽她從日出介紹到過午,委婉提示可以散會了。
方孟嵐卻不接招:“約在什麼時候?”
謝君凝:“日落。”
“那不耽誤,你先去見了小汪再去見朋友。”方孟嵐抱出自己壓箱底的妝奩,打開寶石薈萃。
突然又眯起眼,“不對啊,今晚上燈花會,你約了誰?那位萬蝶穀的郎中?”
謝君凝頓了一下,點了點頭。
方孟嵐擰眉,“你主動約他的?”
謝君凝搖了搖頭。
“那便是那位小郎中主動約的你?”方孟嵐眼皮子一跳,見女兒沒反駁。驀然歎了一口氣,“乖女,你真是練功練傻了。你知道燈花會是什麼日子嗎?你就答應跟人家出去?”
謝君凝:“不就是比平常城中亮堂一些,多點放河燈的男男女女嗎?雖然擠了些,倒也不耽誤我們喝茶。”
方孟嵐用憐愛傻瓜的眼神看著她:“你猜那些男男女女為什麼今天走上街頭放河燈?”
謝君凝愣了一下。
方孟嵐:“輝城燈花節傳統,主動相邀的一方必然對另一方寄有愛慕之情。”
謝君凝不小心差點被瑪瑙釵紮破手,心亂了片刻,無波無瀾道:“我都不記得燈花會還有這傳統,他又不是輝城人自然也不會知道,無心插柳罷了。”
方孟嵐揚眉,自家女兒她是了解的,從小到大連元宵中秋都不記日子。但放河燈定情各地日子不同習俗相同,這位郎中她可不信也是這般懵懂。
謝君凝生怕她再說出些什麼。
把人往門外半推半攙,“我會去見那位汪少俠,娘你放心。跟朋友喝茶的事,你就彆管了,小心操心太多容易白頭。”
關上房門,謝君凝眉尖若蹙。
一時也不知道自己心虛著什麼。
瞥見妝鏡中,方孟嵐替她梳的繁複曲嬈的繯髻,成套的耳璫首飾,覺得未免招搖豔灼,抬手去摘了又顯得不夠重視那位汪少俠。
一個時辰後,萬寶樓。
青鬆白楊般筆挺,又生機勃勃的汪少俠,一臉興奮的上前握手:“盟主好,浮雲峰你誇我花拳繡腿,還記得嗎?”
謝君凝不著痕跡抽回手,“汪羿。”
“對對對。”汪少俠熱的像個燒水壺,上前給她拉開椅子,一臉崇拜,杏眼濕漉漉:“今天來沒彆的意思盟主,那個請問……你、你收徒嗎?”
謝君凝:“……”
“不收的話,缺小弟嗎?”
汪羿將一旁椅子拉近坐下,奶膘小臉一臉沒心眼子:“另外我還有幾個武學問題,一直搞不明白。我這好不容易麵試上,可以指點我一下嗎盟主姐姐?”
謝君凝聽他講述幾個應付不來的劍招,食指沾茶水,給他在桌案上畫圖拆招演示。
二人臨窗而坐,清風拂動。
對麵白雲客棧,窗戶一線罅隙後。蘇樾與鄧紹麵麵相覷,不知道人怎麼突然提前來了,還正在對麵萬寶樓喝茶。
再看看那邊,幾乎頭碰頭挨在一起的謝盟主與不知名少年,越發覺得不對勁。
“殿下,會不會情況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