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遊隼會背後的神秘雇主此刻昭然若揭,必是師伯的這位大弟子。
此人她隻有過一麵之緣,還同他鬨得不怎麼愉快,也不知突然發的哪門子瘋要求娶她。
從西跨院回到自己房間,恬靜的梨香撫不平她蹙起的眉心,擁被難寐,腕上跟著叮咚了聲。
謝君凝摘了腕上銀鐲,晃了晃,塞在了枕頭下。
原本瞞著家裡被殺手組織盯上的事,隻是慣來報喜不報憂。如今一切明晰,更是必須守口如瓶。以免兩位過於護短的父母,一個怒火中燒同師伯鬨翻了臉。
她看得出來,七年前來拜訪的那位師伯分量非同小可,乃至讓她一向放浪隨心的父母,都收斂了棱角,敬而知禮奉為上賓。
最好能想出個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
次日起床,丫鬟小香亦步亦趨服侍她穿衣洗漱,念叨著:“小白昨晚上跟您見了一麵,樂極生悲,大半夜從假山石摔瘸了腿,豆餅也不肯吃了。”
謝君凝草草用了早膳,便去雀園查看了情況。傷勢雖不嚴重,閉關前仍不放心的叮囑,“一定要給它請個好的獸醫,最近天熱,當心蹭破的傷口潰膿。”
小香認認真真點頭:“知道的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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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輝城。
蘇樾與鄧紹閒逛街市,手裡捧著滾燙的棗糕,出言道:“明天晚上就是燈花會,白天好好睡一覺,晚上說不定要星夜趕路。”
鄧紹被燙的舌頭發麻,困惑:“王爺明晚不是約了謝盟主遊城?”
蘇樾似笑非笑,輕哼:“你以為隻是遊城?最毒的計策叫做攻心,兵不血刃。”
“王爺為取信那位謝盟主浪費這麼久的時間,不惜以身相誘。若她來赴約,事情已經成了一半,介時先兵後禮,把人迷暈了帶回軍營再說。”
兩人連吃帶買往客棧走,到半道。鄧紹突然停下來,一臉嚴肅:“可我看王爺不像是演的,分明對那位謝盟主有情。”
蘇樾不以為忤:“有情又怎麼樣,優柔寡斷不足成事。你彆忘了殿下身上肩負重托,承載著多少有誌朝臣的期望。來朔北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皇帝沉湎後宮,太子平庸。偌大的朝堂皆讓一個外姓臣子說了算,若殿下不能站出來撐起一片天,隻怕往後這天下就該拱手讓人了。”
鄧紹:“當今天子固然歌舞酒色,細數卻待咱們家王爺不薄。天下誰人不知,三皇子是陛下最喜歡的兒子,自幼便悉心開蒙,親陪著拉弓騎馬。挑來教習的先生們無不是當世大儒,就連太子都越了過去。”
“如今,薛家仗著開國功臣的身份在朝中一手遮天,挾太子欺壓群臣,地方上又有茲州老家做後盾,進可攻退可守,儼然離篡位隻差一步之距。之前羚都鬨市之爭,王爺失手打瞎了薛兆安那個二世祖的一隻眼,薛家便要上疏貶王爺為庶民。多虧天子力保,才換來了駐守朔北的機會。”
“因此同遼國一戰不隻是丟城敗地那麼簡單,背後更是天家同薛家的較量。王爺若不能破釜沉舟,重回羚都,彆說自身難保,隻怕離江山易主那天都不遠了。”
冷不丁鄧紹停下不動。
蘇樾說得起勁路也不看,差點被撞歪鼻子,指責:“二愣子你——”
鄧紹顧不得被罵,一指不遠處打斷:“軍師你快看我是不是眼花了?那可是謝家堡的馬車?”
*
牽掛著小白的傷勢,謝君凝閉關三天便結束了調息,好在雙眼視物也已恢複正常。
雀園。小香小心翼翼給謝君凝看了孔雀腿上結痂的傷口,咕噥:“明明傷都愈合了,小白卻食欲不振,不肯吃東西。請來的那位獸醫治了半天也無能為力,我隻好給了診金將人送走了。”
謝君凝將豆餅掰成小塊喂到小白麵前,它怏怏的叫喚了一聲,有氣無力,就是不肯吃東西。
“要不要請二堡主過來看看?”小香提議。
“不行,義父怕鳥類。自打從我養了小白之後,他連園子都不願意逛了。”謝君凝將豆餅放回盤子裡,掏出一袋鼓鼓的金葉子,“你拿著去輝城再找個獸醫,不行就張榜懸賞,隻要他能治得好病,銀錢不是問題。”
日頭從東邊挪移到正當中,小香跑去城中已經一上午了。
謝君凝靜坐在涼亭裡,小白也飛到了她腳邊窩著,她搖著把羅扇,一人一禽同時納涼。
偶爾撚起吃食喂過去,小家夥聰明的很,湊上去一個假動作裝吃,複縮頭歪歪腦袋,繼續往她腿上趴。
“少主,小香把神醫請來啦。”隔大老遠,小趙三步並作兩步,邊跑邊喊。
“請來了,你不把他帶過來?人呢?”謝君凝投去眼神。
小趙一攤手:“人在後門馬車裡等著呢,他說這趟問診分文不取。隻需要告訴少主,他是萬蝶穀的弟子,少主自會過去見他。”
謝君凝聞言扇子一擱,起身出涼亭。
小趙打後頭追,老媽子似的嘮嘮叨叨:“但是便宜沒好貨,萬一他把小白越治越壞了可怎麼辦?少主聽我說,這事你得三思——”
“你彆跟著來。”小趙真該把頭剃了去念經。
謝君凝聽得耳朵要起繭,走出家門打眼瞧見牽著馬車的小香,擺手示意她退下。
掀開了簾子打量車內,鳳眸顯現困惑,“三四天不見,你是在輝城犯案了嗎?遮的這麼嚴實?”
顧見辭深衣翠眉,麵紗下握拳輕咳:“偶感風寒。”
謝君凝抬腳上車,落坐在一側,詢道:“不是約好了明天晚上見嗎,怎麼來得這麼突然?”
顧見辭揚眉:“看來是我來的唐突了。”
謝君凝愣了下,不知怎麼地結舌了下,“怎麼會。就是有些驚喜罷了,你來我自然很歡迎。”
她眸眼晶閃顯然已經恢複視力。
顧見辭放下心,莞爾一笑,“我在城中閒逛,得巧看見謝家堡缺大夫,想著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謝君凝頓了一下:“多謝你的關心。但是……我找的是獸醫,你揭榜可仔細看過?”
顧見辭不緊不慢點頭:“自然。我往常在穀中沒有病人肯給我練手,隻好治治受傷的飛鳥走獸。”
這倒對口上了。
“快下車,跟我來。”
謝君凝眉眼一亮,一路引著顧見辭來到雀園,一抬手孔雀便落在了她的身前。
她給顧見辭看了小白左腿已經愈合的傷口,又抓起穀麥喂過去,小白卻隻輕叫了一聲,眼睛紅紅的不肯湊來吃。
“你瞧。三天前它摔傷了腿,我叫家裡人請獸醫給看診了一番,腿腳是好了。卻發現它食欲不振,白日裡一點東西不肯吃,夜裡才偶爾喝點泡糧的水。”
她怕小白排斥陌生人傷人,不敢離遠。
顧見辭蹲身同她挨在一起,目光落在小白身上,終於伸手撫摸到了它的羽毛。
他曾在萬蝶穀救過一隻孔雀。期間得葛賓飛傳授了不少心得,因此才敢誇下海口。
謝君凝微有意外,素來對陌生人不太友好的小白,在他麵前倒是乖巧受用得很,羽毛給摸就算了,眼睛都眯了起來。
“如何?它的病難治嗎?”
顧見辭搖了搖頭,又點頭。
謝君凝不解:“什麼意思?”
“孔雀長至兩歲後,四至八月便會進入繁殖期,期間多半食欲不振。”
“它這是到了年紀一直獨身煎熬,自然茶飯不思。”顧見辭說著偏頭看她,“你該再買隻孔雀跟它作伴。”
謝君凝撞進他那雙瀲灩眸子,竟然不自覺耳紅心熱,又想到家裡催著她把人帶來做客,顯然彆有所指。
但也隻不過一刹那而已。
她與適齡男子相處不算多,尚且不能準確分明什麼是男女之情什麼是朋友之誼。進一步有風險失去一位共患難的生死之交,還是做朋友最自在穩固。
何況更沒道理為了辦自己的事,耽誤彆人的一生。
“小趙。”她喚了一聲。
小趙沒影子。
小香噔噔噔走上前,氣鼓鼓告狀:“少主,你想也知道,小趙肯定向堡主跟夫人通風報信去了!你有事吩咐我就行。”
謝君凝頓了下,“大夫說小白是繁殖期到了,你先去外頭捕也好買也好,尋隻雄孔雀回來。”
小趙向來好嚼口舌看熱鬨,腦子轉過彎定會把萬蝶穀郎中上門之事宣揚的滿天飛。
她回眸攫住顧見辭逗雀的手腕,“彆陪它玩了,快隨我去躲躲。”
正顧慮會被隔著麵紗認出來。
顧見辭沒做掙紮,跟著謝君凝一路走,隻是瞥見她比自己更急迫,又心生古怪。
謝君凝一路將他帶回自己房間,打開平常閉關的密室,點亮一盞燈。
暖光鍍在身後人刀削無儔的五官上,那雙幽深瀲灩的桃花眼落在她臉上,寂靜無聲。
謝君凝一瞬間覺得哪裡透著點陰風嗖嗖,但那瞬間感覺還不待她抓住,就迅速消失殆儘。
眼前人分明黯然惹人憐。
她連忙解釋道:“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覺得你見不得人,而是最近家中有些反常。我怕此刻將你介紹給他們,家父家母會有誤會,若有不周,我先向你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