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為防被謝君凝察覺破綻。
蘇樾、鄧紹帶著幾十名隨從方才追隨其後,往輝城方向去。午時休整一個沒勒住馬,跑猛了,便見向來不假辭色的冀王殿下,正閒不住的給那位謝盟主在編花環。
“突然不想打遼國了。要不咱們拆夥算了!”
蘇樾兩眼一抹黑,掐了一把大腿——鄧紹的大腿。
鄧將軍吃痛“啊嘶”了一聲,“軍師,你再這樣,彆怪我在王爺麵前打你小報告!”
那廂冀王殿下眼光毒辣,遙遙投來一個“滾遠點”的眼神,二人默默彎腰,你饞我扶的和諧撤退出一箭之地。
“戴著遮陽。”顧見辭。
謝君凝接過來花環,“那群殺手沒有落網,說不好會不會殺個回馬槍。此地不宜久留,接著上路吧。”
顧見辭掛起水囊,還沒等伸手。
謝君凝三兩步摸著馬鞍,自己利落上去了,反朝他伸出手:“上來。”
顧見辭抬眼隻見碎金陽光穿過花環,在她眉間映出星星碎光,頓了片刻,拉住了她的手,翻身上馬。
一路揚塵馳騁。
過崎嶇山路穿阡陌村道,至夕陽西下,已經到了輝城周邊村落。顧見辭勒馬朝農戶打聽村落名稱,謝君凝聽說已到“葫蘆村”,及道:“你順著村口往北走五百米,雙叉路口,往西十裡是謝家堡,往東十裡是輝城。”
“先送你回謝家堡,我再入城。”顧見辭瞥了眼將將熄滅的夕陽,微微俯身擋住微涼的風。
謝君凝沒有意見。
昏暗天色中,磅礴坐落的莊園,猛看雕梁畫棟宛若天宮。看似門庭開闊,實則崗哨隱蔽森嚴。
至家門三百米外,謝君凝閉著眼都知道怎麼走的,輕拽了顧見辭一把:“小心,我家門外有機關。”
顧見辭勒馬,接她下來。
“隨我回家休整一晚,明日再去輝城吧。”謝君凝默算了時間已經日沉月升,出言挽留。
顧見辭看著那曬乾的花環,一路顛簸,已經滑至她的脖頸,昏夜中宛若瓔珞,貼著她一呼一吸,輕聲道:“不了,我也很久沒去過輝城了,想先去熟悉下。”
輝城離謝家堡也不過十裡地,她倒是從小到大經常往城裡去。
謝君凝想了想:“你親戚在城中哪處街巷?不如留個地址,我常往城裡逛。”
顧見辭不假思索:“幼時不認字,周圍鋪子招牌都記不得了。我隻記得進城後的路線怎麼走,巷口有棵很粗的樹。”
謝君凝:“……”十個巷子八個巷口都種著合抱粗的樹。
謝君凝:“確定認路嗎?”
她有些不放心,天又這麼黑。
顧見辭瞥見她眼中夾帶著一絲擔憂,心念間,仿佛被誰繞著心臟栓了根線,遠一步箍緊一寸。
“再過五天是輝城的花燈會,你若是進城逛的話,我在城門最近的茶水鋪等你。”
謝君凝雖然看不見,卻感覺到,他此刻那雙好看的桃花眼,定然在緊緊凝視著自己。
她頓了下,點頭。
一壁轉身往家走一壁道:“剛好我要閉關幾天,花燈會前應該能出關。”
她的聲音乘風入耳,被吹的仿佛從山穀中傳來,顧見辭牽馬遙望。
見門庭前哨崗欣喜吹了個口哨,爆竹劈裡啪啦掛了起來,謝家堡內煙花飛上夜幕,炸開五光十色的星海。
眼中隱泄一點複雜,他背身離去,與塵囂繁華互不沾染。
“少主回家啦——”小廝扯著嗓子敲鑼打鼓。
謝君凝邁過頭門,順手搶走了他的棒槌,不溫不火說:“太吵,彆嚇著我的小白。”
她一路越過回廊亭台。
倦聲道:“阿爹阿娘在家沒吵架放火吧?這一路顛簸得有些累,我先洗洗睡了。不必等我吃飯。”
說著也不等人回答,進自己房,就關上了門。
光剩了個鑼的小廝“哎哎哎”了幾聲,拍門:“少主不去看看你的小白孔雀啊?它可想你好多天了。”
房中沒人搭理,他隻好抓頭走了。
謝君凝等待片刻,複推門前往雀園。抓起一把穀麥喂孔雀,一手撫摸它羽冠,“毛這麼多,捂著熱不熱。”
小白叫了一聲,用大長脖子蹭她耳鬢。
“瞅見了吧?一回家就先抱著她那破孔雀,爹娘都不想,乾脆咱倆插幾根樹杈子,睡這雀園得了。”
“可說呢,孩子大了見誰都比見著爹娘親。”
方孟嵐提溜著食盒,身後跟著提燈籠的謝忌,夫妻二人一唱一和,衣袂翩躚就來到了涼亭。
謝君凝聞聲鬆開小白,若無其事轉身走了兩步:“還以為爹娘已經睡下了。”
“剛準備跟你爹爹熱熱身,就聽到外頭劈裡啪啦一陣煙花。”方孟嵐朝枕邊人嗔目,笑著坐下來。
謝忌掛起燈籠,藏起耳後紅熱。拆開食盒,對女兒一臉慈父的端莊,招手:“收到你要回來的消息,你阿娘頓頓都給你煲湯,放火上煨著。打小就不愛吃肉光喝湯,還不坐過來嘗嘗。”
謝君凝頓了一下,暗中抬腿踢了踢凳子的位置,伸手摸著石桌往處坐。
覺察略有光感的視線一暗。
她支吾:“爹、娘……”
方夫人不由分說將她拉到懷裡,看小孩似的掰著眼睛細瞧,急道:“眼睛這是怎麼弄得。你這孩子,還想瞞著我們是不是。”
謝忌慈父變虎父,臉色跟著難看下去,伸手搭女兒腕脈:“可是有人輸不起下黑手?在外頭受了欺負,回家都不知道哭一聲,父親記得隻教你以牙還牙,什麼時候偷著學會吃虧了。”
就知道被暴露,免不了一遭雞飛狗跳。
謝君凝反手按住了爹的手,無奈往娘懷中躲,低聲歎息:“爹娘放心,隻是練功出了點岔子。已經找萬蝶穀的神醫瞧過了,隻需閉關調息幾天就能好,介時眼睛也一點事都沒有。”
“萬蝶穀名聲遠揚,倒還算有兩把刷子。沒大事何須遮遮掩掩?鬨得怪嚇人的。”方孟嵐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脊背,示意她坐起來喝湯。
低頭瞥見她頸子裡掛著的花環,跟謝忌對了個眼色。
女兒性子最是清冷又苛潔挑剔。何時戴過這樣式花紅柳綠的野趣物什?八成有鬼。
謝忌端著湯碗給女兒喂過去,“乖乖,你這也瞧不見,一路怎麼回來的?”
謝君凝不疑有他:“還要多謝萬蝶穀那位郎中一路相送,就是給我看診的那位。”
她說著想去捧湯碗。
方孟嵐抬指一勾,挑住了她手腕上“叮叮當”作響的銀鐲子,拍了一下女兒額心:“你爹爹給你打的長命鎖,你嫌它墜著鈴鐺吵鬨。說是打擾你出劍,打死都不肯戴。這鐲子怎麼回事?一戴還戴一雙!”
“讓娘猜猜,你自己肯定是不會買的。誰送你的?可是那位小郎中?”
“還有這花環,都乾成什麼樣了,掉脖子裡還戴著也不嫌紮。”
方孟嵐眼光毒辣,一猜一個準。
謝君凝敏捷擋了方孟嵐要來扯動的手,柔聲正氣:“娘,你手下留情。有道禮輕情意重,何況這一路有賴他的護送,及至家門卻連口水都沒喝就走了。”
謝忌再試探,扶過來女兒往身邊坐,“如此,什麼時候把這位郎中領家裡吃頓飯,爹娘也替你好好謝謝他。”
謝君凝略顯頭疼:“這飯還是讓給你們二老吃吧。”
她說著起身,下台階如履平地。
家裡閨女什麼都好,就是獨了點,冰雕似的不愛跟人熱鬨。
方孟嵐心裡唏噓,不忘叮囑:“先彆著急閉關,剛好你義父雲遊回來。叫他給你再診一遍,爹娘好放心。”
謝君凝含糊“嗯”了聲,仗著在自己家裡地形熟悉,健步如飛。
*
西跨院,瑞腦銷金獸。
伏聿一搭手,沒兩息的功夫就擺擺手,“沙斑蛇蛇膽毒,過兩天自己能好,問題不大。”
謝君凝卻擋住他的路,輕聲道:“義父。”
伏聿一聽她的語氣,就知道有事要求他。裝聾作啞當沒聽到。
謝君凝自顧擋住他的路:“既然這毒幾日自己便能好,可否請義父在我父母麵前遮掩一下。隻說是我自己練功出了岔子,才不小心失明的。”
伏聿揚了揚眉,聲音四平八穩:“先說說你這毒怎麼回事,義父再考慮要不要幫。”
謝君凝:“不瞞義父。此次中毒,隻因我在歸程路上結識了個萬蝶穀的朋友,好心幫他試藥。隨後發現不妥,他亦亡羊補牢一路將我護送回了謝家堡,江湖兒女,實在沒必要斤斤計較,因此我並不願聲張。”
說起來這還是孩子第一次談及外頭交到了朋友。
伏聿不免心軟了:“你爹娘確實護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撒點小謊倒也可以理解。”
謝君凝:“那就拜托義父了。”
“等等,”伏聿兀的喊住她,“你這位萬蝶穀的朋友是男是女?”
謝君凝沒撒謊:“是男子。”
伏聿一下眯起眼,停下了搗藥的動作:“你這孩子打小就獨,出去一趟剛認識的朋友就肯替人試藥,要說裡頭沒點貓膩,義父打死也不能信。”
謝君凝:“……”一種無力。
早知便說是女子了,長輩們對她交朋友的事,不約而同的打了雞血、上綱上線。
“義父,我該閉關去了,你還是早點歇著吧。”她捧手退後一步,實在是不想再編謊話,圓謊太累。
出門才籲一口氣,冷不丁冒出來個神出鬼沒的黑影。謝君凝雖然看不到,卻對他的氣息熟悉的很。
麵無表情一把從風中把人抓回來:“你愛聽牆角的小癖好,真得改一改了小趙。”
小趙雙手合十,意識到她看不見。
連忙說:“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啊少主。”
“你那位傳說中的師伯,不日前送來一封信,替他的大弟子向你求婚。堡主跟夫人卻都覺得不是良配,打算拖到你這邊生米煮成熟飯。”
謝君凝一愣,鬆開了小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