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辭看過去:“隻是什麼?”
這人刻意氣勢內斂,甫一掀眼便掩不住的上位者威壓,置人如臨寒淵。這麼一群人聯合起來編造謊言,隻可憐這位夫人所托非人,一無所知,被瞞的死死的。
郎中心中唏噓,麵上卻不敢表露分毫,定聲答:“隻是師弟妹脈象紊亂,陰陽失調。我探其丹田內力渾厚如江海,本該綿延不絕。但奇經八脈卻無故凝滯,必是修煉出了岔子。”
“當下雖然行動自如,但若不儘早閉關調息,後患無窮。輕則跌境功力大退,重則累及根本壽數難昌。”
謝君凝這點在被遊隼會殺手打擾進境時早已自知,接受良好。“先生果然不愧是藥王高徒,此事我心中有數,待到歸家便會即刻閉關。”
蘇樾急眼投過去。
這一閉關,打仗可等不及。
“如此,我先下去給弟妹開一副疏瘀溫補的藥先吃著,待歸家輔以閉關調養。想是應無大礙。”郎中迫不及待告辭,受夠了提心吊膽配合這幫渾身長心眼的大人物演戲。
顧見辭當下並未回應蘇樾,待下人將煎好的湯藥喂謝君凝服下。他溫聲扶她躺好:“你先睡下,我去向師兄道謝。”
心知,他是借口會同門,給她留單獨房間。謝君凝打了個哈欠,翻身。
一群人輕手輕腳離去。
隔壁院裡,蘇樾進言:“王爺,不可婦人之仁。”
顧見辭理理袖子,瞧他:“你覺得本王該怎麼做?”
蘇樾一咬牙,合扇點手心:“當然是趁著她看不見,趕緊把人拐到咱們軍中去。不是臣說,她閉關在哪不能閉,再說咱們軍營還有藥王坐鎮,說不定能助她一臂之力更早出關呢。機不可失啊殿下。”
顧見辭淡淡收回目光,不置可否。
蘇樾急得左踱兩步右踱兩步,“王爺要這樣就沒意思了。臣等追隨你哪個不是頭彆褲腰帶?怎麼就輪到她謝君凝就不行了?總不能憑她長得漂亮?憑她會邀買人心?”
顧見辭不疾不徐打斷:“憑她毫不知情沒有選擇。”
“你也好,鄧紹、孫啟明也罷,本王沒做過強人所難的買賣。你們有雄心抱負,本王便給你們一展拳腳的機會。”
“但要人替你賣命,隻靠手段把人騙去前線,這叫本末倒置。況,你以為謝君凝目不能視,便能任人擺布?那這武林盟主未免也太兒戲了。”
蘇樾逐漸氣弱,舔了舔嘴巴:“臣知罪。”
“不過殿下未免誇張,臣瞧那謝君凝細皮嫩肉比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不差多少,果真有外頭傳的有這麼厲害?倒也不至於吧?”
顧見辭對他知之甚深,目光銳利:“你又背著本王出了什麼餿主意?”
蘇樾:“……”
秒慫起誓:“臣沒有、臣不是。都是鄧紹將軍他手癢好戰,非要去刺探刺探謝君凝的實力。臣遵紀守法,那什麼還苦心勸他來著!”
顧見辭抬步疾往隔壁去。
一步入中庭,便見鄧紹小山般巍峨的背影。上前方才要開口。
鄧大將軍一個回頭,鼻青臉腫滿頭包。
一臉道心破碎的淒慘模樣撲過來:“不是我真有這麼菜嗎?真的嗎?真的嗎?不活了王爺,不活了王爺,嗚嗚嗚我不活了——”
顧見辭及時刹腳,淡定閃身往房內去。
沒來得及跑的蘇樾,“……”
隻得捏著鼻子安慰這位“程咬金”。
語調光輝、肅穆且堅定:“聽我說老鄧,你不菜,你隻是缺點傷害!”
房內,一縷冷香鑽入鼻。
顧見辭邁步走來,隻見香妃榻上謝君凝披被而坐。回眸雖目不能視,卻第一時間鎖定了他的方位。
想必這就是江湖頂尖高手獨有的感知力。
他走過去輕聲道:“我看到外頭有位護院走錯了房間,你沒事吧。”
謝君凝猶豫了片刻,“有事。”
顧見辭緊眉,“怎麼了?”
謝君凝翻出手背上一點淤青給他看,“想不到柳知府府上臥虎藏龍。那個人武功不差且身上無酒味,自稱走錯院子未免牽強。雖然是在官家府上,但為防萬一,你不要離我太遠。我如今雙目不便,怕照拂不到你。”
顧見辭輕“嗯”了一聲,替她推開淤青,塗抹隨身藥酒。掀眼:“疼嗎?”
謝君凝頓了頓,默默抽回手:“這房間應該還擺了張床,我就睡在這榻上,你睡床吧。”
身邊許久沒答複,若不是感受到了還有呼吸動靜,都要以為人走了。
顧見辭:“君凝。”
她心跳漏了一拍。
在聽到他開口的那瞬間——
不留神手腕抖了一下,鈴鐺銀鐲跟著發出一聲脆響,她垂眼去按那隻手,左手手腕鈴鐺又是一聲響。
略有惱火:“雖然還沒人這麼叫過我顧見辭,但是,你可以,我拿你當我第一個朋友。”
落下一聲輕笑。
顧見辭湛然起身:“那就多謝了,你也可以這麼叫我。”
謝君凝仰躺,將被子蒙上裝聾。
*
翌日,第一縷曦光透曉天際。郎中一開門,看著門外立著數個身影,特彆當中正立著昨夜那位骨重神寒,身份顯然非比尋常的青年人。
他一下倒退數步,驚慌不已:“這位貴人……你想做什麼?”
顧見辭信步閒庭的邁進了房內,取出葛賓飛所贈的那枚白銀環戒。
“這、這是師父的那枚?不可能。師傅明明被冀王請去了前線救援……難道?!”郎中腦中飛速運轉,身體比思想跑得快,雙腿一軟給跪了。
囁嚅:“草民能幫王爺點什麼?”
“起來。告訴本王昨晚的那位病人,依你的經驗估算,她需要閉關多久。”顧見辭自然的坐下來,替他倒了杯茶壓驚。
郎中忐忑握著白瓷杯,光捧著不敢喝:“殿下容稟。依草民經驗來看,這位病人她內力渾厚,心脈損傷得急卻不重。閉關調息多則五日短則三四日。”
“另,草民觀其丹田激蕩,應是正值突破瓶頸,更上一層樓的關隘口。此等境界的高手,每往上攀一階便如同懸崖踩絲,急躁不得分毫。”
“若她閉關是為療治內傷,如上所言三五日即可,但若是想要突破境界,也曾有先人十年磨一劍,何時方能功成出關,這誰也不好斷言。”
話才落。就聽門被擠的“咣”一聲開了。
蘇樾、鄧紹一前一後,義正辭嚴:“殿下,可也聽到了吧。若把人放回去,她一閉關那就是猴年馬月。更何況謝忌顯然是不想配合咱們,一旦把謝君凝送回謝家堡,那就是放虎易擒虎難。”
顧見辭當先出門:“我自有打算。”
*
雞鳴日升樹影斜。
謝君凝才坐起來,就被一群不知道哪來的熱心姐姐妹妹圍了上來,好像掉進了盤絲洞。
那一雙雙嬌嗔的眼睛,灼熱的她瞎了都難以忽視。一邊拉著她更衣,一邊嬉笑好奇扯她袖子。
“姐姐,能摸摸你的劍嗎?”
“哇喲,姐姐好厲害,看不見也能抓到人家的手。”
“姐姐你快聽聽人家的心跳的好快,義父義母最近有沒有添二胎打算?剛好妹妹孤兒命苦打小缺父母……”
江湖人人聞風喪膽的涼風劍,被丫鬟們你傳我我傳你拔出來片了烤鴨,佐著雕花酒一塊給謝君凝投喂,她一臉配合,清冷中帶著幾分剛醒的茫然。
天然的像隻看似藏草不親人,尾巴卻毛絨蓬起的貓。
誰能忍住不呼嚕一把。
顧見辭進門一照麵,帶著晨起的涼風。一群姹紫嫣紅的小丫鬟緊忙起身,嘰嘰喳喳編排著不知什麼,黃鸝鳥似的一哄而散。
謝君凝不肖抬眼已對他腳步聲很熟悉,平靜如常朝他打招呼:“要用早膳嗎?”
“我已用過了。”
顧見辭瞟了眼被丫鬟們丟在烤鴨盤裡的涼風劍,鬆不開的眉心。仔細用白娟擦拭乾淨,歸鞘放進她手裡,提醒:“行走在外貼身的神兵利器,還是不應交給外人隨意褻玩。”
謝君凝接過來隨意往腰間一係,不甚在意。
她敢給出去,自然是確定都是一群不通武功的普通人,擺擺手:“不礙事,我也常用它削甘蔗。”
“可以上路了,咱們今天走的快些,天黑之前應該能到達輝城附近。”
說著,她顧自摸索著走了兩步。
不解回頭,伸手朝向他:“怎麼了?”
顧見辭圈字眼:“重點是外人。”
謝君凝:“……”
謝君凝無奈點頭:“受教了,那走嗎?”
“外頭有台階。”顧見辭突然俯身將她橫抱,龍行虎步穿過門外兩列欣榮盆栽,聽取“黃鸝鳥們”捂著帕子尖叫一片。
謝君凝離地有片刻的空白,緊貼著堅實的胸膛下,聽到那一下下陌生的、有力的心跳。她遲鈍的發現自己的心跳,竟然莫名其妙被打亂,追隨他心跳步調,漸漸趨於一致。
“坐穩了。”
顧見辭抱她上馬,從繞她腰身攥住了韁繩,柔聲道:“馬車沒有騎馬快,既然要急著趕路,隻好委屈你跟我共乘一騎了。”
她愣了下,也不忸怩道“好”。
“等一下!等等——”背後突的一聲嘶啞焦喊。
剛得到消息的柳硯官袍都沒戴好,火急火燎跑出來,手裡拎著一包袱隱約金光燦燦的“土特產”。
顧見辭不帶回眸多看一眼,猛的催馬,奔出去近百米。謝君凝慣性沒穩住撞進了他胸口。
“我慢點。”他拽了下馬韁,放緩了速度。
“不能再慢了。”謝君凝估算了速度,這麼走下去,今晚隻能荒郊露宿。
“聽你的。”
一隻有力手臂,箍著腰窩將她緊緊圈占。
過耳風陡然驟疾,肌膚相貼,她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乾燥和煦的體溫。
謝君凝像被曬在沙灘的魚,動彈局促,決定從此閉嘴,再不提任何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