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平叔絕不會出賣謝家堡的,可這麼下去,卻極有可能沒命。

謝君凝已無心再用湯。

腦海中飛快閃回著往昔種種。想當年,顧熹意欲靠著謝家堡,替他監視各方勢力。

首當其衝的便是因夜闖禁宮、冒犯帝威,錯失太子之位而就藩茲州的顧見辭。

她發問:“當鋪是什麼時候被查封的?”

小香:“就在今天早上。”

謝君凝一定神,五城兵馬司的提督是那位她並不相熟的蔣篤,尚不知是他擅自做主還是顧見辭暗中授意,此事不能打草驚蛇。

況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她一直跟顧見辭在一起。期間並沒見他有任何異常,顯然消息還沒傳過來。

如此一切仍有周旋餘地。

心念間,她將目光投向西邊宮殿上的金琉璃瓦。

*

德壽宮,嫦安呈上茶識趣退至帷紗外。

周浣宜嘖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有話不妨直說。”

謝君凝開門見山:“顧瑾之我去旭王府替你看了,能吃能跳,功課沒長進也沒什麼退步空間。我要蔣篤此人的全部生平,若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把柄更好。”

“你這話題轉的可真是有夠生硬。”

周浣宜扯了扯嘴角唏噓,一揚眉道:“蔣篤此人乃是三年前才投奔的顧見辭,你對他不了解就對了,因為我也不了解。”

謝君凝扣上茶蓋往外走。

“哎哎——”

周浣宜無奈拉住她衣角,“不是我小氣不幫你,這個人從前在茲州王府默默無聞,這次陪著顧見辭打進羚都才橫空出世,立下了赫赫戰功。我對他知道的也不過就是些皮毛,比如他籍貫在朔北蔣家鎮,自幼父母雙亡流離失所,年紀小小就開始跑江湖,三年前投奔了顧見辭。”

父母雙亡說明這人沒有家人可拿捏,自幼闖蕩江湖說明他見慣了世態炎涼定然不好糊弄。

謝君凝回眸看她,“人生在世難免七情六欲,我不信他沒有一點破綻。”

“哦,說起這個嘛。”周浣宜眸光一閃:“聽說他在朔北要飯之際,有一個救命恩人。如今發達了總是想著要報恩,可惜世事變幻如白雲蒼狗,一直未能找到此人下落。”

“謝家堡在朔北根深葉茂,你何不試著尋一下?”

謝君凝離開德壽宮,一路趕回挽月居。

小香恪儘職守的在門口,小聲說:“皇帝還在,我看著呢,人一直沒有出來過。”

謝君凝點頭,遠水解不了近渴。真要找那什麼救命恩人還不知道要多久,她必須先解燃眉之急。

內殿裡,形形色色的話本子被收了一大箱,顧見辭撿起其中一本本想粗翻,沒留神竟一邊擰眉不理解一邊讀了許久。

“哪去了?還要你的心腹門口站崗釘梢著朕。”音若珠沉。

謝君凝甫一步近便被喊住。不假思索道:"去找周浣宜要了點東西。"

顧見辭合上話本子,“什麼東西?”

謝君凝麵不改色,"避子藥。"

顧見辭一思忖,低眼複抬眼,“過兩日萬蝶穀病人安頓好,我請葛老來羚都開些不傷身的藥。”

外頭吉春來尋,隔著珠簾連聲道:“幾位大人已到禦書房,正等著陛下過去議會。”

顧見辭撫衣,命人將身後大箱子抬上。

謝君凝上前打起簾子,“再過幾天便是秋獵,聽說陛下得了一張紫檀木製成的萬石弓,賜給了蔣篤。臣妾想請他帶弓入宮一賞。”

顧見辭略點頭,對吉春道:“傳朕口諭,賜蔣篤箭亭試弓,讓他領旨入宮。”

*

從衙門領旨進宮已經夕陽西下。

這個時候賜箭亭試弓,想也知道其中必有貓膩。蔣篤早有心理準備,果不其然抬眼便瞧見鳳蝶穿花金步搖,寒眸玉骨朱顏笑。

“又見麵了蔣大人。”

“見過賢妃娘娘。”

蔣篤見周圍彆無一人,恪守分寸的略微彎腰,態度不卑不亢。

謝君凝低眼打量他:“得知陛下賜你了一張萬石弓,本宮心生好奇,特地請你帶它入宮一睹為快。”

蔣篤聞言將背上弓箭盒取下,雙手呈遞。

謝君凝打開錦盒,借著殘陽夕照將弓拿在手中輕撫,不緊不慢道:“聽說蔣大人是朔北人。有句話叫做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明白本宮說的什麼意思嗎?”

蔣篤背光隻看靴尖,木道:“菽才有根葉實莖,臣自幼跑江湖天南海北。不知何為同根生。”

謝君凝攥緊了檀木弓,笑吟吟回眸讚賞:“很好,不結黨營私、排除異己。蔣大人果然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高風亮節得很。”

蔣篤充做惶恐:“娘娘抬愛,受之有愧。”

謝君凝打斷:“可說回來忠君之事,陛下有言護國寺之事既往不咎。蔣大人卻在天子腳下,強擄走我大焉良民,移花當鋪的賬房先生,不知是何緣由啊?”

蔣篤不卑不亢:“此人疑似三年前臥底茲州王府的奸細。”

謝君凝:“按照我朝律例,疑罪從無。”

蔣篤:“有沒有證據,臣一審便知。”

謝君凝:“屈打成招,本宮斷不容你胡作非為。”

蔣篤:“既如此,請娘娘將此事稟與陛下聖裁。若有皇命,臣甘願受罰。”

謝君凝眯眼:“看你如此忠直,想必黃金萬兩你也看不上。”

蔣篤拱手。

謝君凝冷笑:“封侯封爵你也不入眼?”

蔣篤麵無表情再退一步。

“果然無欲則剛,難怪陛下如此器重你,就連跟隨他許久的鄧紹都越過了去。”

說話間,謝君凝已恢複風輕雲淡。

“聽說你在朔北有個救命恩人,一直未曾尋到。謝家堡在朔北什麼地位你想必也知道,隻需稍稍出手,任其躲在石頭縫裡,也能掘地三尺挖出來。”

蔣篤聞言一成不變的臉上這才出現了一絲裂紋。

謝君凝將弓放回錦盒,淡淡道:“放了我的人,我可以給你想要的。反之,我亦能讓你永遠也見不到這位救命恩人。”

蔣篤眉心擰成一團,不動如山合關上錦盒告退。

背身道:“若真抓錯了人,賢妃娘娘也不必這麼大動乾戈。越是如此,倒是提醒了臣更該點燈熬油的繼續審下去。”

謝君凝聞言殺意閃現,將一旁掛著的弓箭取下來,從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矢,正對著他毫不設防的脊背,一觸即發。

遠遠候著的小香,突然間直愣愣衝了過來,擋在了弓箭前頭,“少主,冷靜。”

一個耽誤的功夫,人已走出了射程。

棄箭,一路回到挽月居。

謝君凝靜下來,緩緩道:“你做得對,方才是我一時被衝昏了頭腦。即便推說試箭誤殺了蔣篤,也並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將此事鬨大。”

小香關緊殿門,倒茶塞在她手裡。

小動作不斷,嘀咕說:“這事少主不必擔心了,交給我便是……我好像知道他的救命恩人在哪。”

謝君凝接過茶呷了一口,頓住。

聯想起朔北,突然福靈心至,眸光眯起來:“該不會就是你吧?”

小香靦腆背過身,掐了掐桌上月季花:“其實那飯我就是隨便做著玩的,咱家裡又沒人幫著試吃,我尋思就當做好事喂外頭乞丐了。哪想到還成他救命恩人了啦。哎呀,怪難為情的。”

*

宮門口,一朵鮮豔的月季花飛來砸在了臉上。

蔣篤側身看過去,隻見梧桐樹後藏著個少女,探頭探腦招呼他過去。

擰緊的眉心驟然鬆開,錯愣中夾著不可置信。

小香原本笑眯眯的,看到他一副定住了模樣,輕哼:“小煤球,發達了裝不認識好朋友是吧?說好了,苟富貴勿相忘。”

蔣篤激動走上前,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喉嚨乾澀道:“我去輝城梅子巷找過你,但院子裡草比人高屋門緊鎖,窗戶上也積灰深厚。至少兩年沒住過人了。”

小香踢了踢地上的小石頭,無辜聳肩:“人往高處走,富貴險中求。轉眼你都成大官了,難道還不許我進步了嗎?”

“你看我現在這身衣裳。”她在他麵前轉了一圈,春風得意:“我都成了掌一宮的管事大宮女啦!每月能拿二兩銀子,手底下辦事的好幾十個。威風嗎?”

蔣篤豎起大拇指。

小香卻突然間變了臉色,伸出魔爪衝他呲牙“嗷嗚”了一聲,撲過去就掐他喉嚨。

蔣篤大驚失色,掰她鎖脖子的那隻胳膊,“護國寺有個正一法師會驅邪,我帶你去……”

小香猛敲他暴栗,含悲控訴:“驅你個大頭鬼!姑奶奶辛辛苦苦熬成了掌事宮女,就因為你亂開罪人,馬上要小命不保了!我我我打死你算了,咱倆同歸於儘!”

她一把甩開他的手,裝模作樣捂著臉埋在樹乾上“嚶嚶”。

蔣篤神亂了又找回思緒,粗糙慣了沒有隨身攜帶手帕的習慣,便撕了半幅袖子遞給她。

轉過彎來發問:“你難道是在賢妃手底下當差?”

小香抓著袖子擦不出眼淚,擼了一把鼻涕瞪他:“彆裝蒜。說好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今天必須幫我討好賢妃娘娘!否則害得我飛來橫禍,我就要揍你!打的把我做的飯全都吐出來懂不懂?”

蔣篤動了動喉嚨,“不如我們從長計議……”

小香瞄著樹後那口水井撲過去一坐,仰天長歎:“老天爺!讓我死了吧~”

偷窺一眼,悲憤揮彆:“就這麼著吧,你自己發達去吧!”

蔣篤眉毛皺成蟲,上前拉她站起來:“我答應你。”

小香刹那眼賊亮,起來拍拍灰。

“小煤球,你果然是我最最好的朋友!”

蔣篤低頭輕歎:“你也是我最最最好的朋友,我不會看著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