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1)

打這天起,顧見辭接連數日都隻能單蓋一床被子。眨眼便是深秋,雖有旨意,但禦書房外頭的楓葉都落了一地,她也不曾來過。

吉春整天揣摩聖心,眼瞅著乾著急。

便找來了卓雅請教:“姑姑可也出出主意,賢妃總這麼抻著陛下,咱跟前伺候的人也吃不消。不如說說,如何才能叫娘娘跟陛下重修舊好。”

卓雅與他一合計,“可惜不知道兩人是因什麼鬨不愉快的。但想和好,陛下若願意往前走一步,我倒是有個主意。”

“我看賢妃心裡一直記掛著那個養子……”

*

剪刀“哢嚓”細響,修整過細口白瓷瓶裡的幾枝紅梅,今早新摘來的,水露仍冷冷沁在上頭晶瑩剔透。

小香小聲嘟囔道:“那皇帝說的話可信嗎?他真能不追究護國寺的那事,放過咱們堡裡的人了?”

自打護國寺計劃落空之後,謝君凝便與宮裡所有謝家堡的暗線斷了聯絡,怕再被盯上橫生枝節。

聞言卻並無太大擔憂,“他若真要動手紙裡包不住火,總有露餡的一天。況此事發生在護國寺,大有可做文章的空間,要壓下去並不算難辦,倒也沒必要弄虛作假。”

小香對顧見辭實不待見,將信將疑悶悶說:“最好如少主所言。”

謝君凝聞言搖頭,糾正:“往後在宮裡還是叫我娘娘。”

小香不情不願“唔”了聲,便聽外頭又傳開了內監拉著嗓子的“聖駕到”——

一宮人接駕跪倒一片,謝君凝帶著小香撩簾走出去兩步,波瀾不驚的見了禮。

小香欲伸手扶她起來,卻被禦前的人擠得直後退。

慍怒一跺腳,便見自家少主已經又被狗皇帝給拐帶跑了。

謝君凝被顧見辭半摟半攜著往裡走,意興闌珊的坐在一側,眼裡看香灰看蠟燭看話本就是不看他。

顧見辭替她撥亮蠟燭,卻道:“彆總是暗著看書,對眼睛不好。”

他一邊說著,一邊搶了她手中話本,不解:“就這般好看?讓你這麼廢寢忘食。”

謝君凝瞟了一眼被他束之高閣的書,支頤不緊不慢道:“大概是眼前人不如書中人,日子又總是一潭死水,圖個心靈籍慰。”

顧見辭瞥了眼一旁穿衣鏡,確認自己一如既往英姿勃發,俊美無儔,不以為然道:“睜眼說瞎話,朕文能治國武能安邦,知冷知熱。不信比不過紙片人。”

謝君凝懶得同他打擂台。

有一點卻要說,書裡那極儘筆墨的男主角,確實都是些乾巴巴的酸書生。

哪比得上眼前這具誘人身體,她真能摸到。

每一寸肌肉堅實飽滿,眉眼弧度流麗,跟合著她心意長成似的,也真是奇怪。

沒了書本,她轉身上了床。

顧見辭滅燈掀她被子無果,便將她連被子一起摟住。想到吉春慫恿的主意,輕聲示好道:“明天朕帶你去王府探視小旭王。”

旭王是顧謹之未曾登基之前的封號,顧見辭登基之後為立正統,防有心之人借機生事,便令人將小天子登基三年的史筆統統抹殺。

謝君凝聞言到底給麵子,鬆了鬆手。

*

次日一早二人微服出宮。

謝君凝身邊隻帶了小香,路過十字大街,她掀簾瞟了一眼道:“朱記羊肉湯鋪百年老字號,你去替本宮跟陛下買兩份捎帶著。”

小香心照不宣,下了馬車往左拐。

等了一盞茶,謝君凝看向顧見辭道:“這時候店外正排長龍。彆等了,咱們先去王府。”

顧見辭擺手,命人繼續前進。

旭王府寬敞庭院裡,顧謹之正跟著宮人們放風箏,撒丫子蹦蹦跳跳,像個皮球似的蹭的熱汗沾灰。

遠遠的瞧見謝君凝,他呆了呆。

鵝步走上去,“太妃?”

斂眸仔細將他打量一番,背著顧見辭還掀衣服看了胳膊,確定人沒被虐待。

謝君凝摸出個手絹,給他擦乾淨臉上汗,木著臉:“沒人管著便玩瘋了是吧,把《千字文》拿過來。”

“天地玄黃,宇宙鴻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閏餘成歲……”

顧謹之小手一扣,憋紅了臉看向一旁顧見辭求救,“三哥說往後這些我不想學就不學!”

謝君凝一個眼刀送過去。

顧見辭忙上前拍了拍顧謹之的肩膀,將禦膳房做好的小老虎糕點端出來,撇開不提說:“往後沒有太妃,叫三嫂嫂。”

顧謹之乖乖抱著小老虎,水汪汪大眼巴巴看著謝君凝。

謝君凝心軟了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糕點是糖心的,你還在換牙隻許吃一個。”

“知道啦三嫂嫂——”

六歲大點的小孩子,尚不能分清各個稱謂的含義。顧謹之奶聲嘿嘿笑,飛快跑去找宮人,磨著將比他臉還大的老虎糕切開。

謝君凝將《千字文》卷握在手,一臉不願多看的往石凳上坐下。

顧見辭瞥見她展不開的眉心,隻道:“年紀小貪玩不愛看書不也正常。”

謝君凝按了按發疼的額角:“若是三年都背不會前四句呢。”

顧見辭默了下,招手喚吉春:“給旭王派個太醫過來,好好瞧瞧腦子。”

謝君凝抬手作罷道:“早瞧過了,太醫說這孩子就是過分的活潑好動,注意力難以集中。要麼晚慧,要麼這輩子注定當個沒文化的笨蛋。”

顧見辭聞言將她攬住,柔聲安慰:“多往好的那一半想呢。再者,即便他長成了個好動的文盲,身為皇族將來也定然衣食無憂。”

謝君凝靠在他臂彎裡,幾聲苦笑:“還不知道這孩子還有沒有將來。”

廟堂爭鬥何等酷烈,一個沒有自保能力的廢天子,即便不主動蹚渾水。卻難保哪天便會被有心之人拉出來做文章,成為犧牲品。

顧見辭心軟了下,修指挽起她鬢邊碎發,不疾不徐道:“隻要你好好的留在朕身邊,朕保證這一天不會發生。”

謝君凝垂眼片刻,撫摸他胸膛,悶悶不樂:“臣妾自然遵命謝恩。可妾與陛下已是夫妻之實,陛下卻還總是如此懷疑臣妾,怎不令人傷心呢。”

顧見辭輕托起她白膩下頜,狹眸意味不明。

謝君凝將臉無害貼在他手心裡,嗔道:“陛下可能滿足臣妾一個小小心願。放小香離開皇宮?”

顧見辭揉了揉她嬌嫩臉頰,冷笑了一聲,“朕沒記錯的話,她可是從小伴你到大。怎麼?突然伺候得你不滿意了?”

謝君凝摟住他脖子,作勢要惱:“你答不答應?”

顧見辭“不”字都滾上了喉嚨,又想起此行的原因,便是聽卓雅、吉春的建議哄她展顏。硬是忍住了,“給朕一個點頭的理由。”

謝君凝削蔥般的指尖撫過他喉珠,媚態極妍:“陛下寵寵自己的愛妃要什麼理由?這點你真比不上話本裡霸氣側漏的男主角,人家都揮手割城讓池呢。”

“朕沒記錯的話,你看得那些閒書不隻割城池還挖心換腎,動輒城門懸屍。知道的是風月話本,不知道的還當是恐怖誌異。”

他俯視著看她,輕嗤著難以理解:“當真喜歡那般扭曲的愛?”

謝君凝白楞他一眼,悻悻道:“好的不看你隻看壞處。我哪天真喜歡上那些扭曲的靈魂,也都賴你逼的。”

顧見辭擰眉仔仔細細打量她,思忖片刻,確實有些隱憂人給走上歪路。況他手裡有威懾力的牌也不差這一張。

他:“放人也不是不行,往後那些教壞人的書不許再看,統統沒收。每天再把《道德經》學一遍。”

謝君凝得了好處,不情不願點點頭。

顧見辭看她鬱鬱寡歡扯他腰間黃玉穗子,輕笑著吻了吻她的臉,扣住手抱起來,“回宮去,現在就學。”

*

馬車再路過十字大街,軲轆飛轉揚起一道灰。

小香拎著兩份羊肉湯擱後頭跑斷腿,不可置信嬌叱:“我還沒上車呢——”

*

半個時辰後。

挽月居,謝君凝香汗淋漓,渾身酥軟的半眯著眼,被顧見辭擁著聽他念《道德經》,根本不知道他櫻唇翕合說著些什麼。

隻知道他人好睡極了。

聲音更好睡。

未幾,顧見辭手裡的書亦滑落枕側,栽頭伏在了她的發頂。

外頭陡然一聲拍門,震徹雲霄。

兩人迷迷瞪瞪驚醒,撿起衣物。

看著委屈著幽怨瞪眼的小香,謝君凝舀了一口還溫著的羊肉湯,先送到了她唇邊:“跑餓了吧,來,坐下吃點。”

小香吸鼻子:“就買了兩碗。”

顧見辭推了推自己那碗,“朕不餓,送你了。”

小香傲氣抬頭,裝沒聽見。

謝君凝端起自己的碗,拉著她去外殿,叫人又送上來個湯勺,溫聲說:“你跟我喝一碗。”

背過人瞬間擰眉,不解:“還回來做什麼?”

小香急赤白臉:“我怎麼能丟下少主自己走人?何況我得到了消息,必須要跟少主彙報。”

謝君凝略有無奈,“你若明白我的意思,就該帶著咱們堡裡兄弟姐妹儘快撤離羚都。否則就是送上軟肋給人抓。”

小香咬牙切齒,“走不了了少主,我就說那姓顧的狗東西他根本不可信。我趁著排隊跟咱們的人碰了頭,才知謝家堡在京中的一處當鋪被掃蕩,更要緊的是平叔他被五城兵馬司的人抓走了。”

謝君凝頓然捏緊了玉瓷勺。

“六年前顧見辭前往茲州就封,受先帝所命前往茲州監視竊聽的人可是平叔?”

小香麵白如紙,大力點頭。

喃喃:“若讓狗皇帝知道六年前是謝家堡一直監視他,他絕不能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