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1 / 1)

回府後,魏如霜驚魂未定,耳邊仍回響著人群中的哭號、怒罵,怏怏道:“街上怎麼會突然起火?真是嚇死人了,還好有將軍,否則救火的人不知要什麼時候才能擠進來。”

“對了,您的刀呢?”魏如霜指著桌上空蕩蕩的刀鞘。

邢樾頓了一瞬,“攀上酒樓的時候用來借力了,忘了拿回來。”

“那太可惜了,”魏如霜嘟起嘴,提議道:“要不等明天咱們再去找回來?”

邢樾冷淡回應道:“無妨,天色已深,明日再說。”

提議作罷,魏如霜洗漱後躺在床上,想起今日跟姑母的對話,心裡默默歎氣。小虎進家學一事已經板上釘釘,再讓姑母離開魏家,真是難上加難了。

魏道元有這麼好心?反正她不信。

身邊人的呼吸平穩深沉,但肯定不是睡著的狀態,魏如霜小聲詢問,“將軍,您睡了嗎?”

果真得到了回應,清冷的嗓音在黑夜裡響起,“何事?”

魏如霜蠕著身子挪的近些,“沒什麼事,就是……一想起來街上詭異至極的火,心裡止不住地犯怵。”

邢樾睜開眼,目光清明,“哪有什麼鬼怪之說,人禍而已。”

魏如霜:“是嗎?您看見有人縱火?城裡處處都是望火樓,怎麼有人敢如此大膽,做出此等傷天害理之事。”

邢樾背對著魏如霜,聲音低沉,“傷天害理?居高位者視百姓如螻蟻,你殺死一堆螞蟻會覺得愧疚嗎?”

“可……”魏如霜心頭一顫,此話實屬大逆不道,這人吃錯了什麼藥?於是住口不再追問,沒過一會兒,帷帳內又響起了沉穩悠長的呼吸聲。

魏如霜卻睡不著了,腦海中是一張張驚恐的臉,如此擁擠的人潮中,若是摔倒,怕是再難站起來;甚至不需摔倒,四周銅牆鐵壁一般壓下來的行人就能要了無辜的性命。

居高位者……魏如霜注視著邢樾寬厚的肩膀,聖人是,魏道元也是,甚至他自己也是,邢樾口中到底指的是誰呢?

……

邢樾果真說到做到,翌日一早便將請姑母來府裡小住的帖子送到魏府,魏道元痛快應下。

臘月二十七這日,阿昌一乘馬車將姑母和小虎接了過來。魏如霜命人提前收拾了將軍府東邊空置的院子,地龍旺旺得燒了幾天,屋裡肯定一點潮氣沒有。

小虎進到府裡就在前院看人耍槍,魏如霜牽著魏紅櫻進到屋裡,二人脫下沉重的外袍,盤腿坐到暖塌上。

“一路上怎麼那麼多官兵,可嚇死我了。”魏紅櫻道。

青荷遞過去兩個暖手爐,魏如霜捧著暖爐道:“小年夜裡,我們從魏府回來的路上遇上了火情,火勢控製住之後卻發現莫名其妙死了人,這幾日讓紅梅出門置辦些東西,還遭了好幾次盤問,好像是哪個大官死了兒子。”

紅梅一旁補充道:“五品的戶部郎中呢!”

魏紅櫻吸了口冷氣,“五品官?這可不小了!”

“放哪裡都不小,可偏偏這是汴京。”魏如霜抓了把剝皮瓜子塞給魏紅櫻,“您先前躺著的是二品大員的官邸,如今屁股底下坐的是三品武將的地界。”

魏紅櫻斜了自家侄女一眼,繼續追問道:“人抓到了嗎?”

紅梅搖搖頭,“沒有。”

惜字如金的紅梅得了好幾個白眼,還是青荷出來解釋,“阿昌說根本沒看見賊人,到現在成了個懸案。”

魏如霜好奇,“沒看見賊人?那是怎麼殺的人?”

“聽說是戶部郎中的公子在酒樓宴飲時與同桌的人吵了起來,一桌子酒菜全扔樓底下去了,怪就怪在屋裡沒有打鬥痕跡,誰也沒看見人是怎麼死的。”

酒樓、扔東西、鋼刀,散落的珍珠此刻被一根細魚線穿了起來,魏如霜垂下眼,睫毛輕顫,“或許是他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鬼怪尋仇也說不準。”

魏紅櫻輕笑,“你個小丫頭什麼時候信這些了?”

魏如霜不語,又抓了一把瓜子磕了起來。

程延死了兒子一事鬨得城中沸沸揚揚,天子腳下又臨近年底,誰都不願因此事惹怒陛下,也不想懷裡揣著個燙手山芋。程延往上的路走不通,又找上了開封府尹和刑部侍郎,即使二人近幾日稱病躲在家裡,門檻都讓他踩低了幾分。

不是他們不想,是他們無能為力。

國子監學生無人看見殺人者,教坊司的幾位姑娘也盤問了數遍,除了程公子胸口的一柄鋼刀,賊人什麼痕跡都沒留下。

國子監學生家中雖沒有他程鈞懷的老爹官大,但也不是朝中無人的白身,總不能將人拉回刑部大刑伺候?教坊司的幾位姑娘細胳膊細腿,哪個有能將成年男子紮個對穿的臂力?

年底了,陛下收到美玉心情正好,他們怎麼能因此事打擾陛下。他們能做的隻有加強巡邏,多盤問閒雜人等,其餘的就聽天由命吧。

……

福寧殿內,器樂聲回蕩在宮殿上方,給這座沉重古樸的建築添了靡靡之色。

殿內卻不見寧德帝人影,書桌上空堆了兩摞折子,識文墨的內侍站在書桌旁捧著一本折子念道:“開封府尹啟奏……戶部郎中之子程鈞懷被殺……”

“打回去。”層層紗簾後傳出一喑啞男聲,“刑部的事情拿來煩我作甚?”

內侍道一聲諾,拿起朱筆在折子上寫下幾個字,又換了一本讀起,“臣邢樾啟奏……”剛說完頭幾個字便被打斷。

“行了。”簾子後的寧德帝不耐煩地說,“彆讀了,軍餉軍餉還是軍餉!朕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嗎?”越說越激烈,最後幾個字竟是吼出來的。

小太監跪在地上渾身顫抖著,咬緊了牙關一言不發,等天子下一步批示。

寧德帝半躺在寢殿內,披發赤腳、衣襟敞開,臉上泛著詭異的潮紅,“下去吧,折子都扔給政事堂,該是哪部的給哪部,朕沒那個功夫看。”

“諾。”

內侍退下後,大殿內唯餘琵琶撥弦的動靜。

“國師,朕今日又破戒了。”寧德帝喃喃道。

懷抱琵琶的並不是宮裡的某位妃子、才人,更不是樂官、伶人,而是一束發紫袍,身型消瘦五官清麗到男女莫辨的年輕道士。

聽寧德帝此話,道士放下懷中琵琶,俯跪在腳踏上,張口是一疏朗男聲,“陛下至尊之位、天下之主,修煉之路比起身無旁騖的俗人,當然要難上許多,正是陛下心懷蒼生,才會有今日失態之舉。”

寧德帝:“國師此言差矣,是朕心性有虧,難以做到心清氣朗,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

道士直起上身,攀在寧德帝膝上,反駁道:“陛下此言差矣,天下無小事,何況是軍中之事。不過邊關戰事平息已久,陛下何必如此煩心。”

“要真是如此就好了,將軍苦軍餉,將士苦戍邊,你以為隻有宣武軍向朕要軍餉嗎?”寧德帝長歎,“唉,不談了。國師,前些日子襄王送來了一大一小兩塊美玉,你來看看。”

寧德帝撐著胳膊要起身,試了兩次力氣都沒能站起來,道士伸手扶了一把,寧德帝自怨自艾道:“朕老了。”

“陛下正值壯年。”

寧德帝搖搖頭,“老了就是老了,乾什麼都顯得力不從心。”說著一隻胳膊搭上了道士的腰間,輕輕摩挲,“這些年隻有國師給的仙藥還能讓朕振奮起來,國師還不清楚嗎?”

道士不著痕跡地躲開寧德帝的手,慍怒道:“陛下何苦這般折辱我!”

對國師的責怪,寧德帝不以為意,反而笑出聲來,“是朕鬼迷心竅、是朕執迷不悟。”乾癟的手撫上年輕人的臉龐,感受到手下充滿彈力的鮮活□□,寧德帝眼神漸漸渙散。

待內侍送來了錦盒,打開錦盒,寧德帝將稍小的一塊美玉取出,親手掛在道士腰間,“襄王送來的美玉隻有國師風姿才能與之相配,朕要將其賜予國師。”

道士彆開臉,“玄青本是山中一道童,怎能配得上如此美玉。”眼光卻一直停留在玉璧上,“此物好生奇怪。”

寧德帝問道:“為何如此說?”

道士:“一翠一白,中央還有一道墨痕,不正是將玉璧一分為二了嗎?”

“一分為二?”寧德帝嘴裡念叨著。

“陛下您瞧,你瞧這條墨痕像不像橫貫疆土的黃河?”道士手指著玉璧中央的痕跡,“以此為界,白的是北方,翠的是南方。”

“像!太像了!”寧德帝心頭一靈,“傳朕口諭,上元節讓襄王回京,共慶佳節。”

……

大成十五年冬,幽州獵戶於山林中捕殺一雌虎,雌虎身軀龐大、腹部拱起,獵戶將母虎軀體破開後並無幼虎,反而得一大石頭。獵戶一氣之下將石頭砸開,卻發現石頭內包含美玉,玉質潔白溫潤細膩,實乃珍品。

獻於襄王,得五十兩金。

襄王命能工巧匠將一分為二的石頭打磨成型,稍大的石頭打磨成了一塊一尺有餘的玉璧,因其一半潔白無瑕、一半翠綠欲滴,中央有一條深色墨色痕跡橫穿玉璧,取名為日月環;稍小的石頭裂痕頗多,隻得了一塊翠色玉佩。

陛下好美玉,襄王派人自幽州日夜兼程而來,獻玉於聖上。

聖心大悅,特允襄王上元節進京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