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簷走壁(1 / 1)

魏紅櫻近段日子過得可謂是十分舒心,自打魏如霜回門給的兩大根金釵後,她娘倆的日子竟奇跡般好了起來。

先是魏道元允了小虎進家學一事,再是莫名其妙得了一個出門的腰牌,還沒等她溜出去賣了兩根金釵,院子裡又出現兩個大寶貝。

月黑風高團圓夜,魏紅櫻跟小虎吃的早,小孩子又熬不住,早早便要睡下,剛躺床上隻聽見院子裡沉悶的一聲“咚”,震得人心頭發顫。

魏紅櫻披著外衣打算去看看,推門前叫醒了小虎,牽著他給自己壯膽。

“你你你你……你是……”小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支吾了半天沒個所以然,魏紅櫻向前一步擋住小虎的視線,揮手將其趕去看門,小虎不死心,伸長了脖子從她身後探出頭來。

待小孩子出門後,魏紅櫻扶額垂頭,偷笑了一陣才正色道:“你們誰先說?”

被當稀罕物看的兩個大寶貝麵麵相覷,邢樾酒也醒的差不多了,關於他為什麼會帶著魏如霜半夜翻牆出現在魏府,還要從一個時辰前說起。

……

邢樾踏進正屋的時候,魏如霜已經吃上了,她向來不跟他假客套,讓她先吃,她絕不會餓著自己。

魏如霜今日一身應景的正紅,戴的也是上次買的新首飾,珍珠耳墜跟圓潤的耳垂比起來還是差了幾分。看著她緋紅臉頰上饜足的神色,邢樾心頭又浮起三分醉意。

見他進來,魏如霜正吃在興頭上,懶得動彈,僅僅起身迎了迎,連步子都沒邁開,“將軍快坐下,今日的幾樣菜滋味地道的很。”

往日隻聽她提過幾句身世,如今有了耐心,邢樾隨意找個由頭,裝作不經意提起,“府中廚子做的青州菜係與你以前吃過的比起來,能有幾分相似?”

魏如霜歪著頭思索片刻,答道:“府裡廚子做的僅味道能有個七分像,但做菜跟種橘子一樣,生於汴京一個味,生於青州一個味,各地有各地的優劣,算下來能有個五分像就不錯了。”

“更何況人口味也會變,以往覺得青州吃食豪邁粗放,吃得過癮,可府裡廚子結合汴京菜改進後做出來的味道更香,自然是選更好吃的。”說完,魏如霜眨眨眼瞧著邢樾,納悶為何邢樾要問她這些。

邢樾夾了一筷子水晶膾,“你姑母如今還在魏府?”

魏如霜未做過多考慮,徑直說道:“是啊,小虎,就是我那個弟弟,五歲就啟蒙了。彆看他隻上了兩年學,整天跟個皮猴一樣,先生誇了他多次進步神速。

姑母想著魏家的家學天下聞名,雖然自己隻是個八杆子打不著的親戚,可往上數三輩還是親兄弟呢。姑父去的早,一輩子隻得了個秀才,姑母也想小虎能繼承他的衣缽,考個功名出來,這才帶著我們來了汴京。”

想起在青州的自在日子,與來汴京後的諸多麻煩事,魏如霜歎道:“如今這般境況,若是姑母帶著小虎回了老家,那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呢。”

賠了夫人又折兵?想明白魏如霜指的是什麼,邢樾麵顯尷尬,但仍硬著頭皮問下去:“你為何跟姑母來汴京,你爹娘呢?”

見魏如霜又長歎一聲,又撇了撇嘴,邢樾以為問到了她的傷心事,剛想開口卻被魏如霜堵了回來。

“彆提了,”魏如霜擺擺手放下筷子,“這世上最不孝順的女兒就是我了。”

“為何這樣說?”看似平靜的一句反問,邢樾手顫得已經不能放在桌麵上,在桌下也緊緊攥著衣袍,猶如滋滋作響的信子馬上要燒到儘頭,鞭炮隨時可能炸開。

忖度少頃,魏如霜道:“說起我爹娘,我是半點印象都沒有,連他們叫什麼、長什麼樣都記不起來。姑母說我七歲多那年摔傷了頭,後來便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她說的半點不摻假,因為魏紅櫻就是這麼跟她說的,至於魏紅櫻嘴裡的話幾分真幾分假,她也不想細究。

若說先前有三成的把握,白若亭一番話便有了五成,現今聽她自己承認,至少能有七成。即便如此,邢樾依然追問了下去,語氣輕鬆的調笑道:“你不怕你姑母是拐子,全是編出來騙你的?”

“絕不會的,”魏如霜乾脆利落否定,“雖然大部分想不起來了,可還能記著一點以往的事情。像是喜歡吃的、喜歡玩的,乳名,生辰,最主要的就是姑母對我真的很好,怎麼可能是拐子呢?我十歲那年她才有了小虎,尋常人家買孩子也是買男孩,她買個姑娘回去養著,錦衣玉食伺候著,不符常理。”

邢樾必須多飲兩杯,才能按耐住心口即將要衝出來的話,魏如霜見他用杯子喝不過癮,直接倒在了碗裡喝,酒壺裡裝不了什麼酒,堪堪鋪滿碗底。

村裡的閒漢都是拿碗喝自家釀的米酒,配上邢樾的出身,她沒覺得有什麼奇怪之處。

可她明明記得邢樾酒量一般啊……

“你乳名叫什麼?”夫妻之間極具調、情意味的一句話,放到彆的時候說可能有些過分,如今酒正過半,問出口最是恰好不過。

魏如霜頷首垂眼、紅唇微動,女子嬌脆的嗓音回蕩在耳邊,邢樾耳邊隻能聽到巨大的嗡鳴聲,酒意帶著血氣上湧到腦海。

自己怎麼會如此愚笨!如此固執!他真是最傻最活該的癡人!

先入為主的判斷之下,總覺得魏如霜與魏道元密謀勾結,覺得懷疑偏偏繞那麼大圈子求證真相,明明最真的證據就在自己身邊。

屋門微動,傳來一陣腳步聲,是上酒的青荷。

鑽進屋內的冷風讓他的思緒平穩少許,有了這些證據也不夠,落空太多次了,他必須要十成十的把握。

“你十分惦念你姑母?”

“當然了!”魏如霜答完忽然又泄了氣,“自打進了魏府,她們倆再也沒能出來過,還以為魏道元能在我們成婚後……”

“我帶你去呢?”邢樾打斷她。

“什麼?” 魏如霜歪過頭,臉上寫滿疑惑,“帶我去?現在?”

邢樾點點頭,“現在,我帶你過去。”

魏如霜接著問,“雖然是小年夜,但如今天色已晚,突然上門拜訪會不會太唐突了些?”

“誰說我們要去拜訪了?”夏懿給的汴京城防圖已經牢牢刻在他的腦海裡,魏府的大致格局他有把握,“你還記得你姑母在哪個院子?”

魏如霜思忖片刻道:“應該在西邊,因為白天總是曬不著太陽,而且在最西邊,旁邊什麼都沒有,住的都是下人。”

“還能記起彆的嗎?”

魏如霜雖仍在想,語調卻高了起來, “彆的記不起來了,院子前頭有棵柳樹算嗎?對了!水,門前的小河是引的活水!”

“你去換身方便活動的衣服,稍等我片刻。”邢樾說完便轉身跑出去,動作姿態像極了一個為了心上人鞍前馬後的毛頭小子。

魏如霜待他走後收起臉上的笑,捂著怦怦作響的心口,明亮清澈的眼神漸漸隱去了光。

猜對了!

不僅趙嬤嬤發現了,她也發現了,作為一個替嫁的新娘,邢樾對她好的過了頭,她自認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人,哪來的這麼大的魅力,而且她時常覺得邢樾看自己的眼神裡,總像是透過自己在看另一個人。

若他要找的是自己,那自己的身世真像姑母說的那樣嗎?可惜她如今什麼也想不起來,若邢樾所說是真,那邢樾又是誰?她又是誰?他們是何時認識的?

想不出頭緒便不再想,此刻最要緊的是去看姑母。

魏府虎狼之窩,魏道元口蜜腹劍,若是邢樾能助自己救出姑母,陪他演場戲又有何妨?

魏如霜換了一身寶藍色騎裝,上身穿窄袖長衫,下著褲裝、獸皮革靴,這套不倫不類的騎裝實屬是胡服禁令頒布後的無可奈何之作。

邢樾很快從前院回來,一身黑色短打勁裝,腰後還彆了把短刀,怎麼看都像是夜訪魏府打家劫舍的綠林好漢。

魏如霜訕訕道:“將軍,我們隻是去魏府,不是去什麼賊窩,您這刀還是放下吧。”

邢樾訥訥應允,換上衣服後心裡莫名升起一股念頭,鬼使神差的把刀帶上了。

小年夜街上仍有不少出門遊玩的百姓,小攤小販、雜耍藝人也想趁著年前最後一個關頭多掙點,人聲鼎沸的街道燈火通明,遇上兩人騎一匹馬再尋常不過。

邢樾並未直接駛向魏府側門,而是停在了一巷之隔的一處望火樓下麵,翻身下馬後將韁繩交予魏如霜手中,轉身走上望火樓。

魏如霜試圖叫住他,不是要去魏府?怎麼還登上了望火樓。

自打本朝取消宵禁後,夜夜笙歌處多了不少,酒後鬨事、失火打砸事件也多了不知幾倍,汴京城每坊建一座三十尺高的望火樓,每日有士兵瞭望,一旦發現火災、險情,立即用旗語指揮救火。

樓上士兵見一黑衣勁裝男子忽然出現,蜂腰猿臂、身量高大,以為是賊人來犯,立刻端起手中弩箭,嗬斥道:“來者何人!竟敢私闖望火樓禁地。”

邢樾左手一抬,手中握著一塊陰刻雲紋獸首的黑底金字腰牌,。

士兵見之大驚,“參見大人!”,連忙讓出道路來。

自望火樓上看去,魏府零零散散總共有七處門,南麵三處門居中,尋常時候隻開一處側門,北邊的來個後門藏在巷子深處,一供仆婦日常出行,二則供送貨上門的菜販、賣炭翁、樵夫往來。

東邊的門開在後花園,此刻正是一片漆黑,西邊的門同樣隱在巷子深處,因人丁不多,隻有寥寥幾點燈火。

“多謝。”邢樾大致一掃,魏府地形便了然於胸。

士兵見其雖一身黑衣,但相貌堂堂眼神堅毅,並非宵小之輩,身上煞氣駭人,心中止不住嘀咕,不愧是禁軍中人,又不知是哪位大人要遭殃了。

而後邢樾帶魏如霜來到魏府西側的巷子裡,安置好馬匹後,後退兩步,急衝向前一躍而起,手掌扣住牆沿,氣沉丹田腰腹發力一扭,穩穩落在魏府牆頭,腳下瓦片未發出絲毫動靜。

動作行雲流水,能看出此人武藝深厚、功底紮實,隻是……好似忘了些什麼?

“還有我呢!”魏如霜在牆角下踱著步子,低聲喊道。

邢樾不吱聲的翻身下來,借著夜色掩飾自己赧然羞紅的臉色,“來,我背著你。”

“那你背好了,莫要摔了……”魏如霜顫顫巍巍答道,心裡已有準備,仍在在邢樾飛身上牆時閉緊了雙眼。

……

“我聽懂了,”魏紅櫻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可你們來這裡做什麼呢?看我?什麼時候不能看我,非要今天?”

魏紅櫻頓住,點了點邢樾一身賊人裝扮,“穿成這樣,還帶刀,你們要是被魏府侍衛家丁發現了該怎麼辦?”

邢樾靜了一瞬,篤定地說:“姑母放心,不會被發現的。”

魏紅櫻斜了他一眼,又對著魏如霜慍怒道:“你看看你,才嫁過去幾天,就把人帶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