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哄哄你(1 / 1)

魏如霜推開書房的門,剛進來就讓迎麵的寒氣激得打了個哆嗦,心裡迷惑,邢樾人冷冰冰的就算了,怎麼書房也跟個冰窟窿一樣。

再打眼一看,書房跟冰窟窿也差不了多少,家徒四壁四個字再合適不過了,而且院子裡好歹還能曬點太陽,書房中連個暖爐都沒有。

“將軍怎麼不在房裡通地龍?放幾個暖爐也好啊?”魏如霜將持有寶劍的右手背到身後,卻不知早被邢樾察覺出了端倪。

邢樾道:“讀書需要頭腦清醒,書房若是太溫暖,人便會倦怠。況且我在肅州久居,汴京這點寒氣對我來說無礙。”

魏如霜牙齒微顫,道:“成大事者,必勞其筋骨,將軍真厲害。”

邢樾表情淡然,耳尖卻不由自主的發燙,低下頭悶聲問:“你找我何事?”

魏如霜笑咪咪地繞過書桌,走到邢樾身側,將一包蜜餞點心放到桌上,“今日我帶著紅梅出去逛了逛,這是給您帶的。”

魏如霜今日穿的衣服熏了海棠香,稍一動作便是陣陣香風襲人,冰窖似的書房也因她熱烈。在魏如霜靠近之際,邢樾便合上了桌上的汴京城防圖,魏如霜看在眼裡罵在心裡,誰稀罕似的,這東西魏道元怕是要多少有多少。

“我不吃甜食,你帶回去吧。”邢樾還以為她獻寶似的拿來了什麼好東西,點心蜜餞一看就是她自己要吃的,怕是丫鬟給她通風報信後隨意撿了樣東西來探他的口風,因此語氣裡有些許低落,“你出門一事我……”

“還有這個!”不等他說完,嬌脆的嗓音打斷了他的話,魏如霜從身後拿出竹編的寶劍,鄭重其事地置於邢樾書桌正中央。

竹劍用的就是路邊隨處可見的最普通的竹子,竹子劈成一指寬的薄竹片,在貨郎的巧手下變成一尺來長的寶劍,寶劍劍身被打磨過,沒有一根毛刺,應是上過油,通體散發出玉石般的光澤。

邢樾拿起竹劍,掃了幾眼後放下,唇角微微揚起又迅速恢複平靜,“給小孩子的玩意兒,何必如此稀奇。”

還嘴硬!魏如霜翻了個白眼,心裡哼了一聲,改天給你開兩副藥祝你重新投胎成小孩子好不好啊?

“還去哪了?”邢樾又問。

身邊跟的都是他的人,魏如霜知道肯定瞞不過他,不如直接了當挑明,“去醫館了,抓了點養顏的藥材。”

邢樾終於偏過頭看著她,眼裡帶著調笑,“你不是不識字?還會醫術?”

什麼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魏如霜尷尬地笑了笑,“家傳醫術,口口相傳的方子,不識字也不打緊……”

與她料想的不同,邢樾並未深究她撒謊說不識字一事,反而將蜜餞遞還給她,囑咐道:“少吃點點心,晚上我去正院用膳。”

待魏如霜悻悻離開後,邢樾才拿起竹劍細細端詳,不得不說,魏如霜的禮送的不錯。

他自幼孤苦,尋常人家孩子繞膝玩鬨的年紀他就要為生計發愁,父母更是全無印象,六歲那年爺爺死後,他在世上再無親人。

一把普普通通幾文錢的劍,富有之家不在意,窮人也會為了看見孩子的笑臉狠心買來,卻是他孩童時候萬萬不敢奢求之物。

若是外人推門進來定驚訝萬分,素有殺神將軍之稱的邢樾竟拿著一把孩童的玩具竹劍,還將其貼在側臉上摩挲,宛如稀世珍寶。

深邃如寒潭的眼底終於有了一絲波瀾,邢樾扯開領口,試圖驅散心頭莫名的燥熱,不得緩解後又起身推開窗戶,讓風帶走海棠香。

已經出去了十餘日,張軒怎麼還沒打聽到消息。

……

“真的沒事,你看我,不也全須全尾回來了嘛。”

魏如霜剛一踏進正屋,就被等候已久的趙嬤嬤拉到身前仔細查看,前後左右瞅了個遍。

趙嬤嬤疑惑地問道:“將軍沒斥責你出門的事?”

“沒有。”魏如霜搖搖頭,出門算什麼,況且邢樾知道僅憑她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乾脆破罐子破摔不管了。再說了軍中一切事務都在前院,她想趁著邢樾不察之時刺探軍情,也得有本事繞過月洞門前的四個侍衛和駐守前院深不可測的高伯。

趙嬤嬤不是沒有打量過魏如霜,甚至可以說她是汴京城裡除了那位將軍外對魏如霜渾身上下最熟悉的人,魏如霜樣貌尚可,可絕對稱不上絕色,眼下還有湊近了才能看得出的疤,到底也是破相了。

身子……世風好柳腰,文人墨客的文章裡,姑娘們要瘦的像春風裡的柳枝一樣,風一吹跟著搖曳,魏如霜……

沒有一處沾邊。

偏偏魏如霜入了邢樾的眼。

趙嬤嬤記得午後青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來找自己,說出大事了,邢樾突然回府魏如霜卻出門了,還沒留話,邢樾離開正屋的時候臉色陰沉的能滴水,見識過邢樾黑臉的趙嬤嬤不得不懸起了心。

腳下這片地叫將軍府,主子名義上是兩位,實際上院子裡的親兵、門房的小廝、連帶著房裡幾個丫鬟,隻聽一個人的話,將軍夫人的號令還不如一位管家來的有用。

男人疼你的時候,你是他掌心裡一朵嬌花,要將你擺在屋子裡時刻觀賞,要將你簪在發間日夜作伴,可男人厭惡你的時候,你是他鞋底粘的一株草根,就看將軍府院子裡光禿禿的石板,沒有一根雜草,草根當然要拔光了才不礙眼。

不受寵的女主子趙嬤嬤遇到過,魏府那位就是,還隨意出門呢,怕是多買兩匹布都要看魏道元的臉色。魏如霜還不如魏府這位夫人,人家起碼是明媒正娶,她算什麼?她被一頂轎子抬進將軍府時,恨不得臉上寫著“我是魏道元安排的奸細”幾個大字。

但才過了多久,一包輕飄飄的蜜餞,一把幾個銅板就能買到的竹編的劍,不僅把人哄好了,還把人哄的五迷三道往她身邊貼。

趙嬤嬤也開始懷疑自己,難不成真是她看走眼了?

……

遵循著養生原則,吃過炙羊肉的魏如霜晚膳點的菜色十分清淡。

一道山藥為主的時令小炒,紅綠白三色搭配,十分喜人;一條清蒸鱸魚,上麵撒著細細的蔥薑絲,調味隻有醬油;一道清脆爽口的素炒銀芽;怕邢樾吃不飽,還加了份鹵牛肉片跟鬆花蛋的拚盤,墊了些解膩的胡蔥;廚子嫌四道菜擺不上桌,特意給二人添了道冰糖煨雞頭米。

正經飯菜魏如霜沒胃口吃,一小碗雞頭米吃的乾乾淨淨,雪白的芡實隔水燉煮,軟糯香甜且形狀不散,不知比起城裡鼎鼎有名的李和家如何?

魏如霜瞄了眼邢樾,此人正安安靜靜一口菜一口飯吃著,速度不算慢,但吃相不錯,怪就怪在他無論何時都是冷冷的,讓人猜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就拿吃飯這件事,若不是廚房的大師傅找到她這裡,魏如霜竟不知道邢樾一應的膳食都是廚子安排的,甜的酸的苦的辣的,給他上什麼他就吃什麼,從來不說自己想吃什麼不想吃什麼,仿佛吃飯對他來說隻是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做之事。

你不吃總不能不讓彆人吃吧?我想吃什麼點什麼,你跟著我吃兩口得了,魏如霜暗自腹誹道,得虧邢樾不修仙,否則頭一件事就是辟穀。

隨著邢樾放下碗筷漱口,門外候著的丫鬟魚貫而入,將桌子上的殘羹剩飯撤了下去。

一頓飯吃得一言不發,魏如霜卻不敢放鬆神經,繃直了腰背端坐在側,等邢樾處置。

“我在這裡沐浴。”邢樾扔下一顆響雷,炸得她頭暈眼花。

等了半天,等來這句話。沐浴?前院沒有熱水還是沒有浴桶,非要來臟了她的地方?

魏如霜心裡不樂意,仍勉強笑著答應,“我馬上讓青荷去準備。”

她轉頭交代給青荷,但青荷好似誤會了什麼,說話都不利索了,紅著臉低著頭一趟趟進出隔間,魏如霜繞到屏風後一看,徹底傻眼了。

霧氣氤氳的浴桶裡飄著一層玫紅色的花瓣,水裡應該加了些依蘭香露,味道甜得發膩,燭火隱在水霧裡,多了絲朦朧。

話本子裡沒少看這樣的情節,可輪到自己……

救命啊,饒了她吧,邢樾在這裡沐浴,不是邢樾在這裡和她一起沐浴啊!兩人雖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實,但也沒有親密無間到如此程度吧。

她十歲以後除了姑母再沒跟彆人一起洗過澡!

屋裡安靜的能聽得清她的心跳,前方是斷崖後方是餓狼,橫豎怎麼選都是個死。

跟他拚了!

魏如霜默默寬慰自己,我是大夫,醫者仁心,救死扶傷的時候還在乎什麼男女大防、臉麵名節?當他是個癱瘓在床無法自理的病人,我救他是功德無量。

可待她回過神出去一看,青荷紅梅早不知跑哪去了,門窗都關的嚴嚴實實,邢樾渾身上下隻剩一條褻褲,魏如霜瞬間泄氣。

身上還挺白。

邢樾從她身旁走過,徑自走到屏風後,魏如霜目不斜視、表情肅穆。

沒叫我?那我就裝作聽不懂?

“進來給我擦背。”

“哎。”魏如霜甜甜回了聲,嗓音甜得自己心裡發苦。

魏如霜卷起衣袖,手上纏著一塊巾子,細細地沿著邢樾肩頭往下擦拭,經過背上的處處傷痕。村裡以前有獵戶,魏如霜看得出哪條是刀砍的,哪塊是箭刺的,後腰還有一片火燒的痕跡,她指尖滑過,仍能感受到烈焰的灼熱。

魏如霜關切的話還沒說出口,邢樾反倒問道:“你眼下的傷是怎麼回事?”

能怎麼回事,無非是自己小時候淘氣,跟小孩子們玩騎馬打仗,結果不小心被樹枝劃傷了臉,或許是童年時期太過頑劣,以至於姑母告訴自己傷痕來曆時她一點都想不起來,當然,魏如霜隻告訴了邢樾前半句。

邢樾繼續沉默不語。

魏如霜終於給他擦完了背,還沒來得及喘口氣,邢樾忽然起身,魏如霜嚇得緊閉雙眼,一條濕漉漉的胳膊從她腋下穿過,魏如霜整個人被提了起來。

側室候著的兩個丫鬟聽見重物落水撲騰一聲,而後便是水被揚起落下的動靜,二人對視一眼,頓時從脖子紅到了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