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節(1 / 1)

依然是如同冰窖一般的書房裡,高伯也抱上了暖手爐,慫著肩恨不得把脖子縮進棉服裡,對著坐在書桌後的邢樾沒好氣地說道:“要我說你還修什麼書房,直接坐院裡不更省事?還能曬太陽,也不至於把我老頭子都凍壞了。”

“高伯,你看你說的,咱們將軍還怕淋雨呢,再者說了你這一身肉……”白若亭站在書桌前,上下掃視白胖的老頭子,眼裡帶著戲謔。

高伯哼了一聲,扭過頭來,“趕快看,磨磨嘰嘰的。”

白若亭拿起一張紙,上麵列著的幾個名字,恰好是魏如霜這次出門采買的明細,“都是些尋常東西,看不出什麼,這些藥材嘛……我也看不懂。”

“看不懂你看什麼看!”高伯抽走白若亭手裡的紙片,丟給邢樾,“東西我都讓人送到院子裡了,剩下的你們聊,我老頭子就不陪你們兩個小夥子受凍了。”

高伯走後,白若亭收起臉上的笑意,對著邢樾挑了挑眉,道:“你怎麼看?”

邢樾放下汴京城防圖,臉色凝重道:“十五上元節陛下登城樓賞燈,夏懿想借用宣武軍兩百人編入神衛、龍衛,我已經答應了,但是聽他的意思,開春後的皇家圍獵也想把我們的人帶上,這事兒我沒想好。”

皇家圍獵向來是捧日軍、天武軍隨行,他明白夏懿此舉是在抬舉自己,但此次他從宣武軍中帶來的人並不是精銳,況且天子向來不喜武官來往過密,事關皇家不得不小心謹慎。

“我說的不是這個,”白若亭翻了個白眼,抖抖手中的紙,“咱們府裡這位夫人你打算怎麼辦?”

邢樾身板微動,正色道:“魏如霜膽小怕事,魏道元再傻也不會送這樣一個人來當奸細。且自打我接手了宣武軍,與秦太尉除了上朝寒暄兩句私下也無來往,他們兩人的瓜葛算不到我頭上。魏如霜此人先安置在府裡,日後帶到肅州再做打算。”

白若亭瞪大了眼,懷疑自己聽錯了,吃驚地問:“你居然打算把她帶到肅州?”

邢樾點點頭,他不知道白若亭在疑惑什麼,武將為了讓皇帝安心,親屬雖大多留在京中,但隨軍的也不算少,他與魏如霜連孩子都沒有,徒留她一人在京中又有什麼意義?

白若亭是完全沒料到刑樾的打算,死對頭送上門的娘子,就這麼收下了?

刑樾見白若亭拖著一條腿,先是在書房裡走來走去,而後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拍著大腿說:“算了,你要帶就帶吧,眼皮子底下看著也好。對了,你讓張軒去哪了?馬上過年了見不到人影,我喝酒都找不到人。”

“他說他回家裡看看,我便讓他去了,年前不一定能回來。”邢樾說著低下了頭,他對外隻稱是自己結拜兄弟丟了妹妹,死前囑咐他務必尋到。白若亭心思縝密,又是個自損一千傷敵八百的性子,派張軒探查魏如霜身世一事自己從頭到尾都打算瞞著,無論結果如何,他自有決斷。

……

馬上要到臘八節,臘八之日,汴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宦人家、商戶、寺廟都會在門口支起粥棚施粥,不光平民百姓會討上一碗粥,相熟的人家還會互相拜訪,以圖個彩頭。

邢樾一行人與魏如霜幾乎是同一時間來的汴京,在京中過年都是頭一回,具是兩眼一黑。

初六一大早,高伯派人傳話,要與她商討臘八施粥的事宜。

丫鬟來的時候魏如霜仍在用早膳,妙菱傳完話在一旁候著,隻見夫人眉頭緊鎖,回過頭問桌旁侍奉的趙嬤嬤,“問我做什麼?管家權不都交在他手裡嗎?”

趙嬤嬤因用了魏如霜的美顏粉後效果甚好,近幾日對她的態度都溫和了不少,“夫人有所不知,因早些年先太後為表念佛誠心給百姓施粥,於是京城這些年來臘八施粥一事都是由各家夫人、老夫人親自操辦。”

魏如霜紅潤的櫻桃小口撅著,身子微微後仰,仰臉求道:“好嬤嬤,我初來乍到什麼都不知道,若是做的不好,不光給將軍府丟臉,彆人還會背後嚼舌頭,說魏家教女無方,嬤嬤這次也幫幫我吧。”

趙嬤嬤三十出頭,一輩子孤身一人,無兒無女,此刻看著魏如霜肉乎乎的白嫩小臉靠近,竟生出一股當娘的詭異感受,不由得後撤一步,“夫人說的是什麼話,能給主子辦事,老奴高興都來不及呢。”

好哎!魏如霜竊喜,活推出去她才有時間搗鼓自己的藥。

即便王老太醫致仕回鄉後看的都是些尋常的頭疼腦熱、外傷,可身上那套給娘娘、貴人們調理養生的本事一點沒落下,統統交給了魏如霜。

保養、瘦身、美顏,還有後宮裡最隱秘的——避子與求子。

年輕的貴人妃子巴不得多生幾個龍子龍孫,但上了年紀的妃子,尤其是膝下皇子公主已經成人的諸位娘娘,對有孕一事不亞於視為洪水猛獸。

避子,不光要避,還不能傷身。

這可是門大學問,女子月信有規律可循,也分易受孕與不易受孕的時候,即便是王太醫也摸不準具體日子,因此,內外都要有對策。

前幾日恰好逢魏如霜易受孕的日子,兩人剛成婚又無子嗣,哪有新媳婦主動提出要用羊腸的,若刑樾在府裡,魏如霜也發愁,因此避子藥的製作必須提上日程。

……

轉眼到了臘八。

天還沒亮,將軍府廚房的煙囪已經冒出了濃濃的白煙,幾口灶上架著兩人合圍才能抱住的大鍋,鍋底火舌從縫隙裡竄出,熱氣充滿了整間廚房,蒸的人沒法呆。

紅棗、桂圓、花生,在煮開花的濃稠米湯裡翻滾,富裕人家粥裡會加麥芽糖,更是香甜可口。

趙嬤嬤看了一眼便轉身去了正院,今天是大日子,魏如霜可不能再睡過頭了。

邢樾雷打不動的卯時初刻起,先打兩套拳或練一套槍法,再洗漱更衣到書房裡看半個時辰書,饒是趙嬤嬤如此苛刻之人,也為其毅力感慨。

對比之下魏如霜真真是懶骨頭。

卯時末魏如霜起身,對她來說今日已經算難得的早起了,起身時邢樾已經動身去了校場,前天晚上他特意交代過,臘八當日校場的士兵由他負責,府裡的士兵則由高伯安排,讓她無需費心,隻負責府裡的施粥。

魏如霜正梳著頭,熬好的臘八粥已經端上了飯桌,紅梅特地給她選了上次買的新簪子,至於買簪子剩下的銀子,那是夫人的事,她才不嚼舌頭呢!紅寶石簪配上魏如霜珊瑚紅的榴花紋錦緞銀鼠褂,彆提氣色多喜人。

“金針……足三裡……推拿……”

趙嬤嬤進屋時,魏如霜嘴裡念叨著,這是她昨夜忽然想起的方子,王老太醫說過,腿疾有先天後天之分,先天腿疾多數是娘胎裡帶出的毛病,若是從小便堅持推拿、針灸,說不定還有同正常人一般行走的機會。

但後天腿疾不同,多數是外傷造成,骨頭這東西既脆弱又頑強,脆弱是它易折易碎,頑強則是它不管斷成什麼樣,都能長回去。至於長回去的過程裡,比原先錯了幾分、差了幾毫,它才不管。

魏如霜想著,若是能看看那位軍師的傷就好了。

見魏如霜已經梳妝打扮好,趙嬤嬤投來幾分讚許的眼神,“夫人不用急,施粥的東西都已經安排好了,給府裡將士們的也在高管家安排下開始分發了,您用完膳過去就行。”

有人替自己分擔,魏如霜感恩戴德,小嘴抹了蜜般,“哎呀幸虧有您在,要是沒有趙嬤嬤,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嬤嬤最近氣色真是不錯,待美顏粉快用完了您跟我說,我再給您製,千萬彆跟我客氣。”

要是你不跟我說,我怎麼找借口去醫館抓藥。

趙嬤嬤老臉一紅,終究是應下了,心裡由衷的感慨,魏如霜在讓人對她上心這件事上,著實有點本事。

隻不過在魏府客居,於自己手底下學規矩的時候,可沒有如今這般肆無忌憚,看來將軍夫人的名頭給了她不少底氣。

起得太早,魏如霜也沒什麼胃口,用了半碗粥,吃了個鹹鴨蛋,夾了幾筷子涼拌芥菜絲,就讓青荷撤下去了。紅梅給她拿來鬥篷,替她披上的時候還不忘囑咐,若是白日裡餓了,荷包裡裝了幾塊果脯可以墊墊。

魏如霜:……

她是不是近些日子表現的過於廢物,人人都把她當孩子看了?

……

今日未下雪,依然寒風凜冽,自正院走到大門的一會兒功夫,魏如霜臉都讓吹疼了。將軍府的正門早早打開了,離大門有一段距離,魏如霜已經看見門口支起的粥棚和鼎沸的喧鬨聲。

“來了來了,看見人了!”

“哪呢?讓我也看看。”

“彆擠啊,就這麼大的地方,一會總能輪到你。”

將軍府雖然離哪裡都不算近,可附近官邸不多,且邢樾率宣武軍進城的威風場麵還留在汴京百姓心裡,都想再看看那位少年英雄的樣子,因此一大早將軍府門口就站滿了百姓。

魏如霜記得小的時候姑母帶著她跟小虎去村子附近的寺廟裡討粥喝,也是如今這樣的場景,喝完粥要去殿裡拜拜,讓菩薩保佑她們一家子平平安安,她跟小虎安穩無憂的長大,那時候她不到十歲,小虎得被人抱在懷裡,姑父也還在。

如今姑父病逝,自己嫁人,小虎和姑母受製於人,一家子死的死,散的散,再無團圓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