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街(二)(1 / 1)

本朝推崇吃羊肉,魏如霜選的這家館子也是以炙羊肉出名。

切成手指大小的羊肉薄片,肥瘦相間,有粉紅色如同大理石一般的紋路,夢竹夾起肉片放到燒得火熱的炙子上,隻聽見呲啦一聲,肉片轉成褐色,再撒些漢蔥一起炒,不一會兒酒樓的包間裡便是濃濃的羊油香氣。

魏如霜偷偷咽口水,老天爺,我今日微微驕奢淫逸一下,就原諒我一次吧。

酒樓大廳裡,四位護衛大馬金刀坐在方桌前,每人麵前一海碗羊肉湯麵,熬得雪白濃稠的羊肉湯底,碗裡飄著透光的羊肉片和一層羊脂油花,扯得薄薄的卻十分勁道的麵皮,裡麵有黃花菜、木耳,撒上把芫荽,吃辣的放上兩滴茱萸醬,這可是軍中從未吃過的好飯菜。

一位黑臉漢子撈乾淨麵,捧起碗喝湯,放下碗打了個飽嗝兒,挨著錢順身邊小聲念叨:“錢哥,先前是兄弟腦子不好,下次陪夫人逛街的差事可彆忘了兄弟。”

不用訓練,陪著走走路就有好飯吃,傻子才不願意。

其餘二人也放下筷子,附和道:“對,錢哥,彆忘了兄弟,兄弟們都記著你的好。”

“好說,都好說。”錢順憨厚的臉上浮起本分的笑,起初一個個的推三阻四,都不願意接這趟吃力不討好的差事,現在傻眼了吧!也得虧他眼光長遠,給自己攬了個好差事。

邢樾可不白用龍衛的校場,這幾日不光幫龍衛訓練士卒,還幫龍衛改進了陣法、騎射的訓練科目,四廂都指揮使夏懿成日裡笑得臉都裂開了花,年後的四軍比武他肯定能直起腰板做人。

今日邢樾原本打算歸家一趟,夏懿說什麼也要請他下館子吃一頓。

於是邢樾穿一身校場上的黑色勁裝,大步流星走進酒樓時,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自己四個身穿布衣的手下,翹著腿、剔著牙悠哉悠哉地閒話。

其他人邢樾不認識,可錢順是從渭水寨時期一路跟著他的,自然認得。

邢樾咬著後槽牙,這小子彆看長得憨厚老實,自渭水寨時期就是個混子,但原先渭水寨當家的作惡他一概不參與,隻混跡於馬房、廚房,邢樾奪權後才能留他一命。

進了軍營後更是整日散漫,但你偏偏挑不出他的錯處,各項考核總能墊著底過關。

渭水寨的兄弟跟邢樾許久,能力出眾者已經成了軍中部將,現在副將裡張軒、王奎都是土匪出身,最差的也是個伍長,偏偏錢順至今還是個兵油子。帶他回京也是想給他緊緊皮,誰知道還讓他過上安生日子了。

邢樾冷笑,無令擅自出門,二十軍棍。

看見邢樾的那一刻,錢順立馬坐直了身子,接收到邢樾眼裡的不滿,錢順呲牙笑了笑,自己今日是陪夫人出來,可是有正經事做的!

誰能挑我的錯?將軍也不行!

若不是有正經事,魏如霜真想吃飽喝足了好好睡一覺,紅梅扶著她從二樓下來,整個人吃得過於饜足,此刻還暈乎乎的。

夏懿說兩個大男人吃個便飯,又不是見不得人的黃花大閨女,便沒要包房。

邢樾抬頭時恰好看見樓梯上緩緩下來的魏如霜,她今日穿了件丁香色蝶紋齊胸襦裙,行走間身上銀絲繡的蝴蝶圖樣翩翩欲飛,炙子烤肉的熱氣熏得臉頰染上一抹緋紅,邢樾不由得想起另一種場景。

“邢老弟怎麼不吃,是菜不合胃口?”夏懿看他神情有異,出言問道。

邢樾咽了口唾液,緩解發緊的喉頭,“無妨,一時想起其他事。”

夏懿也不是講究人,直接將桌上的好菜全往邢樾麵前推,還夾了滿滿一筷子酒蒸羊放到他碗裡,說道:“吃飯的時候想什麼事,先吃先吃。”

京中四軍天子腳下,裡麵多的是貴族子弟、裙帶關係,夏懿也不是僅憑自己就能坐上四廂都指揮使的位置,但是夏懿從不因身份高低區彆對待,他是武官出身,帶兵打仗可不是嘴上說說就行,都是真刀真槍拚出來的功名,護衛的是皇家安寧,來一些花拳繡腿的草包,自己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夏懿一見這位綠林出身的少年將軍,心裡止不住的歡喜,年輕有為還長得俊,隻可惜自家小女隻有六歲,白白便宜了魏家。

邢樾餘光瞟見魏如霜走下樓梯,錢順幾人連忙跟了上去,出門前還不忘回頭給他賠個笑臉。

算了,高低也算個正事,今日就不罰他們了。

……

魏如霜先去了醫館,由紅梅出麵買了些藥材,白術、白芷、白僵蠶等。

又拐個彎轉頭到了金店,掌櫃是位年輕娘子,見魏如霜雖然穿著打扮不顯,可不僅有丫鬟隨行,還有護衛候著,心裡暗自將其認作一尊沒有金身的大佛,愈發小心伺候。

絨布托盤裡,零零星星放了幾樣首飾,跟魏如霜手裡的比起來自然算上品,可今天來不是為了買首飾的!

換了好幾批首飾,魏如霜還是不滿意,掌櫃娘子手心的汗是越來越多,眼前這位玉雕一般的夫人終於開口。

“紅梅,把東西給掌櫃的看看。”魏如霜喚紅梅上前,轉頭對掌櫃道:“掌櫃的,這些首飾樣式一般,質地也不好,再打新首飾費勁得很,不知您這裡收不收?”

掌櫃娘子上前仔細端詳紅梅手中的幾樣金飾,又上手掂量了一下重量,回話說:“夫人這些首飾重量都是實打實的,雖然小店也收金子,但是一來二去,工費就折進去了,不知……”

魏如霜做的是沒本的買賣,哪在意這些,點頭道:“無妨,你算個價錢吧,然後把這隻鏤空嵌紅寶石的簪子給我包起來。”

掌櫃應聲退下,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捧著一個雕花漆盒回來了,將首飾盒放在魏如霜麵前,打開展示道:“夫人您看看東西。”

另取出一張銀票交予魏如霜手中,“和昌銀號的票據,一百兩,不多不少,您點點。”

魏如霜抓了多少年的藥,大小器物重量心中有數,經她手的物件誤差絕不超過半兩,來之前她就算過那幾樣首飾的價錢,隻是頭一次出門,不好做的太明顯,魏道元給她陪嫁的首飾多著呢,咱們來日方長。

“掌櫃的痛快,我也不討價還價了,紅梅,收拾好東西,咱們走。”

魏如霜特意交待車夫,回府彆從城外走,從城裡繞著,她還要買些其他東西。

一路上走走停停,小攤上的糖葫蘆,禦寶齋的點心,胡人賣的羊肉餡餅,連竹子編的寶劍都買了一把,又在另一處醫館停下,讓紅梅去買了些她方才沒想起來的藥材。

錢順大包小包提著,卻一點也不覺得煩,恨不得夫人多買點才好呢,等回府之後看誰還敢說他是個吃閒飯的。

錢順意料之中的場景沒有發生,因為馬車剛從側門駛進府裡,夫人就被趙嬤嬤攔下了,錢順一行人手上的東西都被四個粗使丫鬟接了過去,錢順聽見趙嬤嬤小聲說,將軍回來了。

魏如霜手上還拿了包櫻桃煎,聳聳肩漫不經心道:“回來就回來唄,這叫將軍府,我還能攔著將軍不讓人回家?”

趙嬤嬤恨不得捶她兩拳,一把搶過魏如霜手中的零嘴,恨鐵不成鋼地說:“將軍回來之後去正院找您,才知道您不在,喝了杯茶就走了,青荷說走的時候將軍臉色不好。”

這有啥?魏如霜覺得趙嬤嬤也太大驚小怪了,她在外麵花天酒地、想買什麼買什麼,邢樾在校場混跡於一群大老爺們裡吹著冷風,能高興才怪了。

“多謝嬤嬤提點,我知道了。”魏如霜說著從趙嬤嬤手裡取回了油紙包,這裡麵不光櫻桃煎,還有漬金桔、梨條呢,又轉身拿走了夢竹手裡的竹編寶劍,背對著眾人揮了揮手裡的寶劍,“你們先回去,我去哄哄。”

……

魏如霜還是頭一回到前院來,一對比才知道,正院已經算富麗堂皇了,前院空蕩蕩的院子裡鋪著青石板,連盆花都沒有,心裡不禁罵了句魏道元大貪官。

青荷隻說邢樾去了書房,她還不知書房在哪,恰好碰上高伯在院中間紮馬步,魏如霜帶著笑湊上前去,“高總管也是習武之人?”

“老了老了,”高伯並未回答,緩緩站直了身子,反問道:“夫人是來找將軍的?”

魏如霜一早就覺得這位管家深不可測,不僅不講什麼主仆有彆,而且過於大權在握,但她礙於身份尷尬也不好說什麼,隻能點點頭噙著笑說道:“是,不知書房在?”

高伯往身後指了指,他說的沒錯吧!二狗子除了話少,臉可是一頂一的俊,夫人肯定能看上,二狗子那副冷冰冰的德行,也該讓人收拾收拾。

魏如霜道了聲謝,又從油紙包裡抓了一大把零嘴,就像在村裡跟大爺大娘們閒聊那樣,一股腦塞到高伯手中,而後徑直走向書房。

心想,生氣歸生氣,但是今天剛花了人家的錢,哄兩句也不是不行。

“進。”

敲門聲響起的一瞬,邢樾便脫口而出,可惡,應該問問是誰,連問都不問,不就代表著自己已經知道了嗎?

憑他的耳力,早在魏如霜進了前院的時候就聽見了,等她跟高伯交談半晌,這會兒反而顯得有些急躁。

反正都是來找自己的,不能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