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1)

隨安河是北城以北自西向東的一條河流。

江渚流帶著白鷺和香奴來到了這裡,岸上與彆處的樹木已脫儘了葉子,一眼便能看出老遠。

淡淡的蒼山,已不像夏天雨後那麼碧綠,也不像春秋佳日那麼爽朗,而是有點發白,好像怕冷似的。陽光很好,可是沒有多少熱力,連樹影人影都那麼淡淡的,枯小的,像是被月亮照射出來的。

但是還有許多小孩在河麵上活動著,他們嬉戲歡鬨,給這裡帶來一絲活氣。

瞧見這一幕,江渚流唇角彎了彎,似是為著欣欣向榮之景而歡喜。他找了一個不易被人打擾的地方,給厚厚的冰麵鑿了個洞。

隨後愜意地拿出釣魚的工具,沒有餌料,但是自從魚竿放下去,這竿就沒停過。

白鷺在旁邊十分配合地鼓吹著:“哇——好厲害!這魚可真大啊——”然後江渚流就會停下來,用小刀把魚切小,隨後一塊塊喂給白鷺。

“這味道可真不一樣!我還從沒吃過呢。好吃好吃。”小鳥有些口齒不清地誇讚著。

這可把江渚流高興壞了,魚釣起來都更有勁了。

香奴看著這樣其樂融融的一幕,也是知道這一人一鳥不會輕易離開了,就說:“我看見對岸有個在奏樂的老者,想去……”

“去吧去吧,香奴姐姐也趕快去找你的魚吃吧!”小鳥催促著。

江渚流也附和著:“你想去就去吧,既已有人形,便是獨立的個體了,不用太在意我們的想法。”

香奴卻隻是笑笑,沒有多說什麼,隻是行了一禮便離開了。

白鷺望著香奴離去的背影,有些感慨:“香奴姐姐是真的很喜歡音樂啊!”

“是啊,畢竟是琵琶器靈呐。”江渚流幽幽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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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哇哇,小水你真的太棒了啦!”白鷺仰躺在江渚流的懷裡。

他摸了摸小鳥的肚子,眉頭微皺:“是不是吃得有點多?肚子有些脹了。”

“不不不,這裡魚很不一樣,我如今也是吃了大魚了,好久都沒有吃到新鮮的魚了,啊——太棒了。”小鳥咂咂嘴,“你再給我揉揉唄,剛剛還挺舒服的。”

江渚流微歎一聲,手很自覺地動了起來:“真是……被你拿捏了。”

“嘿嘿!”小鳥驕傲地笑著。

“喂!那邊那位老者,請稍等一下。”一串呼聲傳來。

好多老頭都轉過了頭,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但卻不包括江渚流。

所以一陣喘氣聲和腳步聲靠近時,讓他嚇了一跳,這時他才看見這人是北城首富的大少爺齊牧。

他衝著江渚流做了個揖,由於跑了一會兒,他有些氣喘籲籲,動作也不算標準,呼出的氣體在冷風中凝成白霧。

“在下齊牧,實在是見到您這模樣實在是與常人不同,有些叨擾,還望見諒。”說完,還不等江渚流回話,他就咳嗽了好久。

這下他的手指、耳朵以及臉都有些紅了。

江渚流有些詫異地望著齊牧,說:“您是不是找錯了人?我就是一個尋常的老人而已。”

“咳咳,老者不要推辭。”齊牧的視線投向了江渚流懷中的白鷺身上。

“您身強體壯,還有這白鷺竟也被您養得如此油光水滑……”

白鷺從江渚流的懷裡坐起來,歪著頭看向這個剛剛跑過來紫袍青年,怎麼總感覺他剛剛說得不是什麼好話呢。

江渚流看到了,拍拍白鷺的背,附身在小鳥的腦袋邊解釋道:“他誇你長得好呢!沒罵你。”

“好吧,我就是要快快長大,馬上就要成年了,我要生小鳥!”白鷺點點頭,在江渚流耳畔輕輕說著。

繁育後代是所有鳥類都要麵臨的使命,白鷺也不例外。

江渚流不愛她說這個,但也不知道自己心中不快的緣由,所以他隻是說:“還早呢,你都還是隻小鳥呢!”

齊牧的金冠在陽光下閃著光,他瞪大了眼睛,瞧瞧江渚流又瞧瞧白鷺。

“我沒聽錯吧,這隻白鷺是在說話嗎?”

江渚流和白鷺麵麵相覷,剛剛還是太過忘我了,江渚流放下了手中的魚竿,似乎是想要對齊牧施個術法。

看見這個白發老者麵容不善的樣子,齊牧兩股戰戰,他擺了擺手:“彆彆彆,老人家,我實在是想找您商談一些要事。”

江渚流看見齊牧那懇切的模樣,還是軟下了心腸,他捋了捋自己胡子,開口:“說吧。”

“老人家,我在這隨安河邊瞧見您須發皆白,想必您也是見識廣博。其實自從及冠以來,我就一直有個問題,我要尋樂,但是我卻並不知道去何處尋。”

江渚流捋胡子的手一頓,沒想到齊牧竟然問出了這樣有深度的一個問題,他想想,最後說:“俗話說,人生有四大喜事,分彆是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以及金榜題名時。或許這便是人間之樂吧?”

齊牧卻是猛地搖頭,瑩白的臉都有些漲紅了,“非也非也,這隻是世人之樂,而非我齊牧之樂呀!”

江渚流聽見這話卻是眼神一亮,這孩子有些慧根,所以他反過頭向齊牧問道:“齊牧之樂為何不問齊牧本人,反而來問我這個老頭子呢?”

齊牧有些明悟,“可是現在我隻能知曉我不愛,卻也找不見我所愛之事。我還在尋找,但卻總也找不到。”

“你現在想要嘗試的是什麼?”江渚流問。

“修仙。”

江渚流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小子竟也還有些仙緣,他拿起右手,拇指在指腹輾轉,算出他在朔南湖的一段緣。

白鷺這時緊閉著嘴巴,圍著齊牧轉了好幾圈,心想:天哪,這人可真了不起,她都還沒有當上妖怪,這人就要修仙了,實在是了不得呢!

江渚流抬起頭,仔細打量了一番齊牧,故意說著:“是了是了,世事無趣,便把機會寄托在修道上了。”

“不,不是世事無趣,我隻是覺得很沒有意思,感覺世人庸庸碌碌,如此便過完一生,從而思考自己的人生之樂。”齊大少爺皺皺眉,吐露出自己的心聲。

“可是一旦踏上修煉之途,便再也沒有回頭路了……你想過嗎?”江渚流問。

聽見這話,齊牧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自己身前的老人。

他的臉龐清臒,露出的皮膚卻並不顯老態,眉毛修長而疏朗,末端微微上挑,眼睛深邃明亮,宛如兩潭幽深的古井,閃爍著睿智的光芒,仿佛能看透人心的虛實與世事的紛擾。

一頭銀白色的長發如瀑布般垂落,在陽光下閃爍著淡淡的銀光,胡須同樣潔白似雪,從下巴處垂至胸前,宛如一束潔白的柳絮隨風輕擺,又似一縷縷白雲繚繞在山間,更添了幾分仙風道骨之氣。

齊牧大喜過望,似乎是明白了些什麼,直接在江渚流身前俯倒:“小子願意踏上修煉之途,還望仙長解惑。”

江渚流點點頭,甚是滿意。

白鷺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姿勢的人,十分好奇,她用長長的喙敲了敲齊牧黑漆漆的腦袋,沒有什麼聲音發出。

倒是齊牧嗚地一下坐起身來,捂住自己的後腦勺,“好痛——”

江渚流見到這幕,連忙把白鷺抱進懷裡,頗有些不自然地對齊牧的解釋道:“她還小,對什麼都有些好奇……”

“沒事。”齊牧一手揉著腦袋,另一隻手擺著,“就算隻是待在仙長身邊的鳥兒也如此有靈性,我也算是長見識了。”

江渚流卻是冷冷打斷了對方的奉承之言:“好了,這種話還是少說,小鳥的聰明是她自己與生俱來的,並不是和我待在一塊兒才有的。”

“是在下狹隘了。”齊牧拱拱手,同時還對白鷺道歉。

“對不起啊,小鳥,是我想當然了,你可以原諒我嗎?”

“沒事,什麼是原諒哦,能吃嗎?”小鳥開心地回答了齊牧。

“不是吃的,原諒是指不計較剛剛他做的事。”江渚流附在白鷺耳邊輕輕說著。

“好的好的,但這也很無趣嘛,都不給我整點吃的。”小鳥悄聲說著。

“肚子不痛了嗎?”江渚流有些擔憂地問著。

“不痛不痛,剛剛才吃多少魚?我還能再吃一百條!”小鳥誇下海口。

而齊牧聽見,明白這小鳥也是個好吃鬼,連忙上前表現:“我讓人準備各種各樣的魚,包你滿意!”

然後他衝著江渚流問道:“還不知仙長如何稱呼呢?”

“不用仙長,說到底我們都擺脫不了一個人字,談什麼仙呀,就喊我老頭兒就好了,今後你便隨我一起修行吧。”

江渚流說完,看著齊牧,說著:“那修道的第一步便是要隔絕親情,你要如何做?”

齊牧不假思索道:“那自然是要好生將養,我作為他們唯一的兒子,自然是要讓他們安度晚年。”

“不直接離開嗎?”江渚流問。

“至少也要把瑣事安頓好了再離開。”

“如此顧念親人便是修不了道了呢?你會怎麼做。”江渚流繼續問。

“我心不變。”齊牧態度十分堅決。

江渚流很高興地笑了,他說:“還記得我剛剛說了什麼嗎?世上並無修仙,僅有修道,你可知為何?”

“因為……道可道,非常道?”齊牧給出了一個非常書麵的回答。

“才不是呢!是因為你是人,可變不了仙。”白鷺嘰嘰喳喳回答著。

江渚流眉眼彎彎,又摸了摸小鳥的頭,誇讚道:“真厲害!你是個有慧根的。”

“那當然,我一直都在說,我是最聰明的一隻小鳥!”白鷺昂起頭,很是驕傲。

江渚流回答:“自然自然,我早就相信你了。”

然後他轉過頭,看向齊牧:“現在你懂了嗎?你雖是看明白了些事,但你還是猶如霧裡看花,不得本源呐!”

“是!弟子受教了。”齊牧拱拱手。

“我們修道,修得便是自然之道,既是遵循自然,也是遵從本心。”

……

江渚流對修煉之道娓娓道來。

白鷺就這樣看著那樣侃侃而談的江渚流,心中有些莫名,她未曾見過這樣的他。

她一直以為江渚流是雪、是山,是那要融化的雪,是要垮掉的山。

可如今,她發現了江渚流的另一麵,他對於修煉之法如數家珍;她也知曉了他為此痛苦的根源,他的慈悲心啊……

白鷺在想,自己似乎思考得越來越多,腦袋也越發清明了,所以自己很快就要當上妖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