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1)

“你是娘嗎?是你又回來看我了嗎?”江渚流一把抱住白鷺。

一滴滴滾燙的淚珠落在小鳥的身上,這像是他的一個小小的寄托。

她靜靜貼著他,長頸貼著他的脖子,看著他背後突出的骨頭,和直挺挺的背,讓他哭了個夠。

白鷺最後輕輕搖了搖頭,脖子往前伸了伸,瞧見那床邊正好端端地燃燒著一個炭盆。

小鳥的眼睛瞪得很大:“你哪裡來的炭?”

“哇啊啊啊——”小書生被嚇得一把躲開,“你是妖怪!”

他忙不迭地後退,直到後背緊緊貼著牆,他的鼻涕眼淚掛在臉上,要落不落的。

“我不是妖怪,我是一隻普通的鳥,隻是被施加了一個便於交流的術法,能夠與你交談。”白鷺老老實實說。

小書生點點頭,也不知有沒有信。

他看著白鷺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心翼翼開口道:“其實你可以吃了我,隻是等我把娘安葬之後……”

“不!我不吃人的,你誤解了。”小鳥擺擺翅膀。

“我真的隻是一隻普通的小鳥,來這裡隻是想問問你的炭哪兒來的?白日裡你不是沒有買到炭嗎?”

“炭,是沒有買到,是向鄰居家王嬸借的。”

“哦哦,還可以借呀,原來如此。”小鳥點點頭,似乎有些明白了。

“你怎麼會問這事?”少年圍著白鷺轉了幾圈,有些不解。

“啊哈哈……不好意思,打擾了。”小鳥也不管小書生是什麼想法了,又撲棱棱從窗口飛了出來。

小書生撓了撓頭,或許剛剛是自己極度悲傷下產生的幻覺吧。

再看見自己床上躺著的娘,他的心情也不似剛才那樣悲傷,給床上躺著的人理了理衣服,他就去廚房燒水去了。

江渚流依舊站在那個地方,低垂著眉眼,手中是之前他倆爭執中白鷺落下的羽毛。

為了方便,他的衣服袖口是比較狹小的,此時有些滑落,露出了整隻手,上麵有些薄薄的繭。

冷白的手輕輕摩挲著那片羽毛,沒有言語。

“你怎麼還在這兒?你沒走嗎?”白鷺有些詫異。

“你不是我的小鳥嗎?你在這裡,我怎麼會離開?”江渚流抬起頭,直直望著這個可愛的小生靈。

“哼哼,看不出來你當飼主還挺合格的呢!”白鷺偏了偏頭,又順勢梳理起了羽毛。

江渚流就這樣靜靜看著她,看見她還是一切如常,也是鬆了口氣。

她啄下一根羽毛,放在江渚流手心裡。

“給你,剛剛……”白鷺還是沒有提及剛才的事情,“這麼喜歡我啊?再給你一片就是了,彆偷偷摸摸的。”

江渚流將這片羽毛緊緊攥在手裡,輕輕回答:“謝謝,我很喜歡。”

然後問出了他的第一個問題:“剛剛看見了嗎?屋子裡有炭。”

“那很好呀!小書生就不會特彆特彆難受了。”白鷺很高興,她輕盈地飛到江渚流懷中。

“你不難受嗎?”江渚流有些詫異,他以為她會很難過的。

“其實看大家的反應,我早就知道她活不了多久,不是今天也會是明天或者後天……”

她有些猶豫,似乎是在思考:“人會死掉,但是他還活著,我不想他每次想著娘都是自己沒買著炭。”

江渚流一下抱緊了懷中的寶物,輕輕喟歎:“小鳥你真的……”

“那當然!我是世上最聰明的小鳥,自然也是最好的小鳥!”白鷺昂著頭,很是驕傲。

她望著那個窗戶,“就是不小心把他的窗戶撞壞了……”

江渚流在窗欞放上一塊銀錠,“好啦,留下錢,他自然不會怪你了。”

“哇——你真好,小水,我現在好喜歡你呀!”是小鳥肆無忌憚地表白。

江渚流沒有接話,隻是耳垂通紅。

這樣直白熱烈的愛慕是他人生的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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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回來啦?”鬆叔招呼著。“是什麼情況呢?”

白鷺從江渚流懷裡探出頭來,“他找著炭啦!不需要我們幫忙。”

鬆叔滿頭疑問,不太明白小鳥的意思,就看向了江渚流。

江渚流撣了撣身上的雪,解釋道:“從始至終咱們不都是在尋找炭嗎?是我們多想了,以為小鳥是想讓那人活下來。”

鬆叔微微歎了口氣:“是啊,是我們太貪心了。”

他看著小鳥,問了個問題:“小鳥,你還記得之前我講得那個故事嗎?”

白鷺點點頭,“記得,就是一個鬆樹精很軟弱的故事。”

聽見這話,鬆叔不由得咧了咧嘴角,“你這話說得真是犀利呀!”

江渚流也偷偷笑著,誰都知道這故事裡的鬆樹精是鬆叔本人,小鳥這幾乎是指著他的鼻子罵了。

鬆叔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問:“你覺得……如果當初那個樹妖真的努力了……他會得償所願嗎?”

小鳥的頭偏向一邊:“如果他這樣做了,至少不會像你一樣到處問。”

……

全場安靜了好一會兒,一向沒有什麼表情的香奴也瞪大了眼睛,沒想到小小鳥兒竟出如此狂言!

鬆叔有些破防,他的眼眶似乎都要瞪裂,臉上的皺紋似乎都要被怒氣撐開。

他皮笑肉不笑地辯解著:“哈哈,這不是一個故事嗎?這裡的樹妖又怎麼會是我呢?哈哈。”

然後,他朝江渚流使了個眼刀:瞧瞧你養的好鳥!

鬆叔有些不自然地轉移著話題,“小鳥小鳥,你瞧我們一直這樣喊著你,你都沒有一個名字,讓他給你取一個呀!”

“小鳥有什麼不對嗎?我就是一隻鳥啊?”白鷺眨巴眨巴著眼睛。

“不不不,這世上有這麼多鳥,那怎麼能算隻屬於你的名字呢?”

見到小鳥低著頭,似乎是在思索的樣子,鬆叔鼓動著:

“作為世界上最聰明、最可愛的小鳥,你怎麼能沒有自己獨一無二的名字呢?”

小鳥點點頭,很是讚同。“沒錯,我要換個名字,你們大家都要幫我一起想。”

香奴點點頭,“要不叫鵲橋仙?”

江渚流嘴角又是勾起,又勉力放下,很是難受的樣子。

尤其是聽見小鳥說:“哇——聽不懂的樣子,姐姐取得就是有文化!”

“香奴,你還是不要取了吧?你恐怕隻是聯想到關於鳥的曲名了吧?”江渚流眉頭微皺。

鬆叔這個經常和人打交道的老妖精也開口:“是啊,這個名字畢竟也是小鳥化形後也要用的,還是不要太出格了吧?”

香奴攤攤手,“你們這麼多人反對我,我還能說什麼?”

“真的不好嗎?”小鳥好奇,畢竟是沒讀過書的鳥,根本不懂一個名字的差異。

江渚流娓娓道來:“在人間,名字承載著取名人對他的祝願,是關乎一生的事,例如善、好、福等等,但是有些人她的名字叫招娣、盼兒、引弟等等……”

“她們的名字就已經被賦予了其他的意義,就不是為了她們自己,而是一個看不見的兒子。”

“是啊,這樣她們的名字就不屬於她們自己了。”小鳥點點頭。

“所以我的名字一定要仔細考慮,要選一個我喜歡的。”

“你們一定要認真思考,這可是我的終生大事!”小鳥很認真地交代著大家。

眾人點點頭,表示一定會好好想。

“除夕已經過了,咱們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跨年了,就是沒有吃上一桌年夜飯……”

“什麼!年夜飯?”關乎吃的,白鷺總是很警覺。

“年夜飯啊,就是人一年中最豐盛的飯菜。”

小鳥可憐兮兮地望著江渚流,“我不知道就算了,你知道都不給我做……”

她從江渚流懷裡鑽出來,飛到香奴的肩頭。

“我不要和你一起了,你真壞!”

江渚流看向提出這個話題的鬆叔,這個老頭被找麻煩後,心中還是有些不得勁呀。

他微微歎口氣,討饒道:“乖乖,我可不是故意不說的,我從來都沒怎麼過年的。”

“我現在給你弄?全魚宴好不好?”江渚流拿出釣魚竿,像是馬上要去滿足她的口腹之欲。

“好吧。”小鳥輕輕點頭。

“那你剛剛喊的‘乖乖’是我的新名字嗎?”她盯著江渚流,想問問他對這個名字的看法。

這個昵稱突然被小鳥鄭重其事地說出來,江渚流臉皮不禁有些發紅,他的耳垂已然通紅。

通紅的耳垂掩映在白發中像是雪地裡悄悄盛開的紅梅,散發著誘人的芳香。

他狡辯:“不是的,這個是小名,隻能被親近的人喊的。”

“那你可以喊,畢竟你是我的人。”小鳥點點頭,對他表示認可。

江渚流下巴感覺都要驚掉了,他從沒想過會聽見這樣的話。

他成為從屬的一方,是一隻鳥的人,有些奇怪,也有些喜愛。

白鷺慢悠悠地補充道:“因為我是你的鳥嘛!”

“嗯嗯,是這樣的。你是我養的小鳥。”江渚流為剛剛奇怪的想法感到有些羞愧。

“你是我同行的好友,是我的好夥伴。”他解釋道。

“你喊我乖乖,那我喊你小水,就是這樣?”白鷺轉動自己聰明的小腦袋瓜,舉一反三。

江渚流不知道為什麼今晚的小鳥怎麼這樣讓人難以招架,但是他舍不得拒絕,隻是輕輕點頭。

“小水、小水、小水……”小鳥反複念叨著他的名字,直到江渚流完全受不住地捂住耳朵。

他想要讓耳垂降降溫,但是毫無作用,這樣的熱意從耳垂蔓延到臉頰。

鬆叔看不下去了,忙催促道:“不是要吃年夜飯嗎?怎麼還不趕緊動手啊?”

“對!小水快去抓魚!”小鳥趕緊催促到。

“我來燒火。”鬆叔主動請纓。

“那我去劈柴吧!”香奴笑著,她對江渚流說:“看來師弟隻能去河邊釣魚了,彆忘記帶上我們的乖乖。”

香奴把小鳥放回江渚流的懷裡,又順勢摸了摸小鳥的腦袋。

江渚流十分順手地把小鳥揣進懷裡,突然聽見那個稱呼,有些呆愣:“師姐?”

“是啊,好不容易恢複點精力,正好陪你們吃個年夜飯。快去吧!”香奴笑著,和平時完全不同,是那樣地親切。

江渚流點點頭,心中隻覺得,這個年似乎沒有那麼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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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等魚弄好時,都已經快要天亮了。

鬆叔沒說話,不知從哪裡搬出幾壇酒,“嘗嘗吧,也算是陳釀了。”

香奴笑著,敬了鬆叔一杯:“這段時間真是多謝了,照顧我的師弟。”

鬆叔擺擺手,推辭著:“哪有哪有,其實這對我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曆練呢?真是多謝你們,讓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江渚流舉起酒杯,一切儘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