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鬆叔看見這一幕,上前提議道:“還是要做好兩手打算,我還是去蒼山找找還有沒有剩下的鬆木炭。”說完,看了眼大家,把那個裝滿錢的荷包給了江渚流,就離開了。

香奴也乘機提議:“要不我自薦一曲,這樣也能見到那所謂的齊家大少爺。”

“那我和小鳥找找那個看守煤炭的人,能不能賣給我們。”他看了看手中的荷包,上下拋了拋,分量的確不輕。

“行,那我們分頭行動。”香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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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渚流和白鷺來到了桃園的後門,那裡正站著兩個仆從。

“小哥!”江渚流努力套著熱乎。

“老人家?怎麼大冬天的還出來呢?”一個胖胖的看著就討喜的家仆過來問著。

“我是想問問這些炭能不能賣給我們一些……”江渚流磕磕絆絆地問出口。

“可以啊,我們少爺也就是現在急需,等除夕過了就好了。”小胖墩笑嗬嗬地解釋道。

“可是,我們急需……”

另一個瘦瘦高高的仆從喊著:“張二彆跟他們說太多!”

於是小胖墩隻能帶著歉意,笑了笑:“要不你們明天再來問吧?彆的我也不能說太多。”

他把手伸進帽子撓了撓頭,又把手揣進袖口,不再理他們了。

江渚流歎了口氣,走到一邊:“小鳥,我還是做不到,炭還是沒用辦法……”

白鷺從他懷裡伸出翅膀,摸了摸他的頭,“沒事,我每次抓魚也不是次次都能抓住呀,但是我隻要抓了便會——”

江渚流抓住了小鳥的喙,“好了,我懂了,現在的小鳥真是有一大堆道理要講。”

他眼帶笑意,泠泠寒風吹過,白發繾綣,模糊了他最初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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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是香奴,她沒有多說什麼廢話,徑直走向桃園的大門。

門口有護衛守著,最開始看熱鬨的老百姓們都三三兩兩地離開了。

桃園是齊家的地盤,但以她的技藝並不需要什麼多餘的手段。

她輕輕撥弄了一番琵琶,如流水激越的聲音傾泄而出。

園內的歡樂之聲似乎小了些許,隨即便是一陣議論聲。

香奴繼續彈奏起來,她沒有唱,隻是自如地彈奏著。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

身著挼藍錦袍、披玉帶的公子哥走出來,“姑娘有此技藝,可否進來演奏一曲啊?”

香奴停住了手,輕輕點了點頭。

公子哥在前麵引著路,“今天也是運氣不錯,遇上了齊家少爺,你好好演奏,賞賜定然不少。”

“香奴多謝了。”她朝此人屈膝行了一禮。

離新年還有三個時辰。

天色漸晚,樹影漸重,燈火也被點燃。宴會也逐漸熱鬨起來,一盤盤佳肴被端上桌。

香奴坐在了一旁,開始拿著琵琶演奏起來。

畢竟是新年,她唱上一曲《除夜雪》:“北風吹雪四更初,嘉瑞天教及歲除。”

十指纖纖,撥弄著弦,輕攏慢撚抹複挑,流出一串串動人的樂聲。

“半盞屠蘇猶未舉,燈前小草寫桃符。”(陸遊)

……

一曲唱罷。

“好!”眾人都鼓起了掌。

“姑娘怎麼這個時候還是孤身一人?可是少了一個知心人呐?”

“姑娘不僅曲唱得好,人也長得美呀!”

既是宴席,便少不了這些淫詞浪語。

香奴對此種場麵也是非常熟悉了,她走到齊牧麵前。

華堂燭影搖曳,珍饈羅列滿席。

齊牧斜倚在錦緞椅上,身著繡金長袍,衣袂隨意地散落在地。

他手中執著一隻溫潤的白玉酒杯,杯中佳釀瀲灩著琥珀光澤。隻見他仰起頭,將杯中酒一飲而儘,酒水沿著嘴角流下,濡濕了領口的精致繡紋,卻也毫不在意。

香奴開口:“這一曲隻想和公子換個答案。”

齊牧渾不在意:“請講。”

“公子可否給些炭來?”

齊牧眸中迷茫了一瞬,似是不懂眼前少女的問題。

“什麼炭?”

“就是今日你在城內大肆收集的炭火。”

“難道你不知道我要桃花開嗎?”齊牧又接著飲了一口酒。

“再怎麼說,也等今晚結束吧。”齊牧笑語盈盈,眼神稍微清晰了些,“姑娘對著答案還滿意嗎?接下來是打算繼續待在這兒呢,還是離開?”

香奴收好琵琶,鞠了一躬,“告辭!”

桃園的花似乎更嬌豔了些許。

還有兩個時辰。

回到蒼山的鬆叔見到空無一物的炭火,沒有辦法,隻能直接燒製。

先是選擇合適的枝乾,不能是是新鮮的,水分也不能太多,再裝進窯爐。

擺放時也需注意,整齊地堆放的同時也要留有一定的空隙。

鬆叔深吸一口,滿鼻鬆香氣,如這片萬頃鬆林,也如他這個人。

手下動作不停,粗糙的手碰上那樹皮便好似熟悉的老友,點上火,嫋嫋青煙升起,模糊了鬆叔蒼老的麵容。

之後便是等待……

鬆叔想著白鷺之前說的話,望著手中漆黑又粗糲的雙手,又回想著那個自己的故事。一滴水落下,氤氳了手中的痕跡。

是的,那個故事講得就是他,是他的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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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個時辰。

江渚流抱著白鷺,又拉上香奴。

他顯得有些焦急,“我們還是直接趕過去吧,萬一有什麼情況我們還能應對一番。隻要今晚過去了,那炭也就有了,後麵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香奴沒有什麼意見,隻是問:“我們又如何知曉那書生住在何處呢?”

她轉頭望向江渚流,身上雖穿著豔麗的紅,神色卻又是那麼地冷,“其實我們這一路來並不算順利,修道本就是順勢而為。依照這個情景,那人本就是活不了的,不是嗎?”

白鷺反駁出聲:“姐姐你怎麼說這種話,事情還沒結束呢,你們怎麼能夠事先下結論?”

“要說,這世上人人都要死,那為什麼不一出生就去死呢?而且鳥吃魚,大鳥吃小鳥,然後再被更大的動物吃掉,這些都是命定的規律,那為什麼這些鳥還要活著?你這些想法都是不對的!”

江渚流摸摸小鳥的頭,有些欣慰地笑著,小鳥的心思越清靈便對他的修煉之途越發順利。

看來這趟旅程,她也收獲良多呀!

香奴卻是直接繳械投降,“我說不過你,也不願和你爭論。既然要去瞧瞧,自然是要知道在何處的。”

白鷺轉過頭望著江渚流,覺得他是十分厲害的,就問:“你是不是知道?”

江渚流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我們可以先去蒼山,問問鬆叔,他對那戶人家應該熟悉,而且應該離北城也不會太遠。”

香奴點點頭,算是同意了他的建議。

有了明確的目標,路上花費的時間並不算太多。隻是感受著夜晚中越來越大的風雪,大家的心中也越發沒底。

鬆叔的位置其實很好找,是漆黑山林中唯一的一團光亮。

江渚流捏了一個訣,從半空中俯衝下來,落在鬆叔麵前。

“鬆叔。”他聲音有些悶悶的,不似外表那樣成熟,倒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沒事,我們也是該做都做了。”鬆叔語氣裡有些許了然。

他轉頭問待在江渚流懷裡裡的白鷺,“小鳥,如果這個人今晚沒有救回來,又怎麼辦?”

“那就再救一次。”小鳥馬上接嘴回答。

“萬一今晚……她就死了呢?再也救不回來的那種?”鬆叔問著。

“我們應該把炭直接搶回來,這樣就可以了,現在,馬上就掉頭回去。”小鳥有些不高興,不知道為什麼鬆叔總是在問這些讓人不開心的問題。

鬆叔有些無奈地笑著,又摸了摸她的頭,“真是還年輕啊——不過也是很厲害了,小鳥以後踏上修煉之途必然順遂。”

“嘿嘿,那就借鬆叔吉言啦!”是白鷺撿著話學的。

“咦——這樣的場麵話都會說啦?真是厲害。那你們就快去吧,那家人就在朝北邊的安樂村裡。”

鬆叔擺擺手,表示自己還要守著這窯炭。

而香奴也緊接著說自己也不去了,她好像是預料到了什麼,隻是摸了摸小鳥的頭,就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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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渚流抱著白鷺朝安樂村趕去,一路上他沒有怎麼說話。

沒要多久他就到了村子裡,而小書生的屋子也很好找,算是整個村子裡最破的一間。

江渚流抱著白鷺躲在窗外。

破屋裡老婦人呼吸急促。

桃園裡花枝輕輕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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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人輕聲喚著自己唯一的兒子,握住他還年輕的手,又想要摸摸他的臉。

亭子裡酒液傾倒,打濕紅綢,紈絝們調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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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糲的手指慢慢觸摸上兒子的臉。

桃木枝頭的粉花慢慢張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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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中溋出淚水,滿是不舍。

“快去瞧瞧呀,齊大少爺的花萬一就在這最後一刻開了呢!”有人催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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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人的思念是最無力的東西,那雙手還是落下了……

桃花也盛開了——

隨著一個生命的消逝,又一個生命誕生。

滴答——漏刻的水滴下,新的一年來了。

“還真是被齊大少爺說中了,這花還真是在這最後一刻才開呢!”

“雖然沒賺到齊少爺的錢,但是能夠賞得冬日的桃花還是平生第一次啊——”有人歎道。

“許是這桃花仙也被齊少爺的誠心打動了,這才在最後一刻讓這桃花盛開。”

……

“娘——”少年撲倒在床邊,握住那個還有些溫熱的手。

“你不要走,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個……你還沒有見到過我成家立業,你還沒有享到我的福,你怎麼就……我……”他哽咽著,連話也說不利索。

“嗚——”是少年難以遏製的哽咽。

白鷺使勁掙脫著江渚流的懷抱,尖銳的喙直接啄著他的手,“你為什麼要攔我?”

“我知道你有藥丸,你可以救她的,他的娘不用死的。”小鳥控訴著這個冷情的人。

江渚流死活沒有鬆手,他解釋:“她已經到了死去的時候,有沒有炭都會離開的。”

“不不、不一樣的,是不一樣的。”她好恨自己是一隻小鳥,無法準確的表達心裡的感情,她隻能喃喃地重複著:“有了炭是不一樣的。”

“有什麼不一樣?他的娘最後還是會死的。”江渚流的白發落著雪,顯得他更像是一個雪堆。

“我不要和你說!”白鷺終究還是飛出了他的懷抱,衝進那扇窗戶。

一股暖暖的氣息融化了身上的薄雪,她感受著屋子裡熱度的來源。

“哪裡來的鳥?怎麼衝進了我的屋子?”小書生擦了擦眼淚鼻涕,兩隻眼睛已經腫得和核桃一般。

白鷺沒有動彈,也為自己的衝動後悔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