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剛剛那些消息的白鷺頓時興奮起來。
“這人好厲害,好有錢啊……”
“你懂什麼是錢嗎?”
“不就是你們剛剛買東西的東西嗎?這還想難倒我,哼哼。”
“而且,我以後可是要當大妖怪的鳥,我以後會有很多很多的錢,讓你們都跟著我吃飽穿暖!”
“不好,剛剛他說買什麼?”
“炭!”
“鬆叔。”
大家轉身跑去,白鷺也趕緊拍拍翅膀飛起來,朝鬆叔那裡趕去。
可等大家回到那片牆角下,他捂著臉蹲坐在地上,手中抓著的是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
周圍的人還在說:“瞧瞧!這賣炭的老鬆高興得都哭了,這價格可比剛剛翻了一番吧?”
“可不止吧?我都恨自己今天沒賣炭,齊家給錢可真大方呀!”
“就是就是……”
白鷺小心翼翼靠近:“鬆叔,你沒事吧?”
“嗚……我對不起他,我沒有保護好我的炭。”
“我們現在去拿回來。”
“不行,修道之人是不便參與此事的。你彆亂做,我去找他。”
少年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身後是一個莊稼漢。
“鬆叔,炭還在嗎?”他嗓音裡已然帶上哭腔。
其實他又如何不知呢?那推車早已不見了蹤影。
鬆叔從懷中掏出小書生給他的錢,握住他的手,“炭沒了,還可以買些厚被子,總有辦法的。”
少年淚眼婆娑,聽見這話,好似也找到了前進的方向,他用洗得發白的衣袖擦了擦眼睛。
“我知道的,謝謝你,鬆叔。”
“我去買些棉被。”
“放寬心,你娘會好起來的。”
“就借您吉言了。”
等書生離開,白鷺質問道:“為什麼不把炭搶回來?他哭得好慘,一直在流眼淚。”
“這事本來就與我們沒有什麼關係,不是嗎?”鬆叔說,“炭可以賣給他,也可以賣給其他人。”
“不是的!”白鷺搖搖頭,“你又不是為了錢,不能賣的。”
小鳥還想說些什麼,江渚流阻止了她,他輕輕歎息道:“這場買賣已經結束了,不要再參與其中了。”
鬆叔也摸摸小鳥的頭,“這便是人間呀,除了真情,還有悲傷。”
“可是,我們可以把炭給他的!”白鷺轉頭對這江渚流說:“你能做到的。”
“對不起,我不能做,生死有命,要順應自然。”他搖搖頭,眸子裡閃過幾絲掙紮,但是道義讓他不能隨意插入世間因果。
“不行不行不行!”小鳥又轉頭看向了香奴,“姐姐,你陪我去嘛!”
這個向來都順著她的姐姐,也是第一次投出了反對的意見,“對不起……”
“那我自己去!”小鳥輕輕一蹲,便要振翅而飛。
“不行!”江渚流困住她,讓她展不開翅膀,離不開這裡。
“乖乖的好嗎?這一切都是因緣際會,你不是要做妖精嗎?這便是要學的第一課。”江渚流寬慰她。
白鷺陡然間卸了力,倒在混著雪泥地裡,潔白的翅膀也染上了泥點。
“……那我不想做妖怪了……”
“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鬆叔說,“你且仔細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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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極北有妖,於蒼山雲海燃古木,再取鬆煙入墨,用其書,可千年不化,香氣幽然。
鬆煙墨質量奇佳,慢慢也是打出了名頭。但是由於產量稀少,更多人覺得此墨隻是沽名釣譽罷了,名不副實。
而江南的宋家,是有名富戶。除此之外,宋家有雙姝。長姐善書,可作遊龍之字,為世人驚歎;小妹善經商,網羅天下珍品,賺得盆滿缽滿,讓宋家再上一層樓。
也因此,機緣巧合,宋父在經商途中得一錠鬆煙墨,墨泛青紫光,鬆香繚繞,遇水不化,溫潤細膩。
父親憐惜長女才能,也對這墨上了心,遍尋此墨,欲留後世,以作鞭策。無奈蒼山鬆煙墨甚是稀少,入世更是寥寥,有價難覓,宋父勞心勞力,終也無所收獲。
後來,宋家小妹輾轉行商,路遇仇家,一路逃至極北,重傷昏迷。
那蒼山中的妖怪救了她。
可惜她傷勢頗重,醒來時,已是三日之後。
那妖怪給她端上剛剛熬好的藥,又比了比手勢,讓她快喝。姑娘眼中滿是詫異,原來恩人是個啞巴。
妖怪心中了然,又是這樣的眼神——他知道這人再待上一天便會離開了。所以,他對她的存在不以為意。
沒事的時候,他便拂袖坐於窗台,青綠衣衫,隻顧飲酒。那日日頭正好,但在外人眼中,他雖沐著日光,卻泠泠有霜寒之意,一身疏離,如這極北千頃寒鬆,恍若藏有萬千孤寂。
姑娘自覺不打擾,隻是靜靜瞧著他。
有時興致來了,這妖怪便借著鬆煙與膠泥製作鬆煙墨,步驟是尋常,因此也不避諱那姑娘。
知曉這人不在意後,她便在旁邊正大光明地看著,也不管他是不是會說話,就嘰嘰喳喳說著自己的事。
本來以為很快會離開的人,竟然也在此地留了下來。
他們的關係也逐漸熱絡起來——
之後很久,他們一起醉臥月下,同那妖講她的家鄉,那個醉臥在繁華裡的江南水鄉。與他說塵世的話本,醉仙閣的美酒,汴京城的美人兒,天南海北的趣事兒……
說這些的時候,她笑眼彎彎,好似驅散了蒼山裡久久不散的濃霧。
她一直說著自己的事,因為知他愛聽,畢竟孤獨久了的人,連蟲鳴都覺動聽,就是看上一整日的天色也不覺無趣。
也是偶然間,她發覺了鬆煙墨的製作者竟是麵前的不能言語的孤客,她小小的驚訝了一瞬。
眼中全是笑意,當麵誇讚這隻小妖怪,最後隻是為她的姐姐求了一塊墨,彆的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變。
閒時,那妖就在她麵前製墨,撥一爐青炭,收一縷鬆煙。仿佛他的歲月,都隨那縷鬆煙,和在一方膠泥裡。
於是一妖做著,一人看著,天地皆靜,好似隻有她二人。
可是,她留在蒼山實在太久了,那一日,她的父親差人尋覓至此,他便知她該回去了。
他們,也要分彆了……
那是她第一次拉住了他的手臂,相處了那麼長的時日她對他的身份心知肚明,她想要這妖和他離開……
但是那妖隻是輕輕撥開那雙手,他什麼也說不出,也不能說什麼,所以他留給這個總是眉眼彎彎的姑娘一錠墨,與送她姐姐的不同,是獨獨給她的。
她離開時,低頭看向那塊墨錠,上麵描著蒼山的寒鬆。一如他的光陰,都葬在這了,她也懂了他的答案。
姑娘不再言語,跟著她的父親離開了。
那妖怪便一直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很久、很久,似乎還看見那姑娘回頭看的樣子。
是啊,他本就是蒼山裡的一個不能言語的小妖,除了能製一方鬆煙墨,他還能做些什麼呢?
臉上似有溫熱劃過,妖怪再回神時,竟不知覺已淚不止息,後麵便再也沒有蒼山鬆煙墨問世了。
再後來,那妖怪也聽到宋家二姑娘已經嫁了人,有了一雙兒女。曆曆過往,皆成舊夢。
恍惚之時,他才驚覺,世有一人,竟與孤寂一體。
明明在她未來之前,他從來都是這般過的。
再後,又聽說宋二姑娘似乎有個難忘之人,情思難解,鬱結於心,年紀輕輕便已去了。
最後,那妖在知曉姑娘的死訊後,也跟著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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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說完了。”鬆叔聲音平平,全然不似在訴說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
“你們知道為什麼那妖會死嗎?”鬆叔盯著小鳥問著。
小鳥搖搖頭,實際上,她什麼也沒聽出來,隻覺得隻是兩個朋友的離彆而已。
江渚流上前一步,眉眼低垂,長長的眼睫遮住了他的思緒,“約莫是心已死了吧。”
鬆叔歎息一聲:“是啊——所以不要隨意插入與人類的交際,但凡他們之前不相識,便也不再會發生此等悲劇了。一人一妖也會有個好結局的。”
“是啊——”江渚流讚同地點點頭,“道法講究的便是一個清靜無為,此事早該及時止損的。”
香奴隻覺這事和自己無關,就當做沒聽見,像是個木樁子一樣站在一旁,摸著自己的琵琶。
白鷺卻是提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那妖是鬆叔嗎?”
沒料到會聽見這個問題,鬆叔怔愣了一會兒,隨後回答道:“自然不是,那是另一個樹妖。”
“那妖都已經死了,又怎麼會是我呢?”鬆叔強調。
“哦哦,我還以為是鬆叔您呢!做事方式和您一模一樣!”小鳥小聲嘀咕著。
小鳥補充道:“還有,我可不同意你們的看法!”
“完全不同意!”小鳥再一次強調。
“如果是什麼也不做,那姑娘早該死在仇人手裡了,這便是你們的願望嗎?”
“又或是救了她,又不管她,任由她自生自滅?”
瞧見他們一個二個啞口無言的狀態,小鳥還覺不過癮,繼續強勢發問:
“既是已經產生了交際,那便是命數,你們的畏懼和躲避又何嘗不是一種違抗呢?還說什麼順應自然?真是胡說八道!”
“你們就是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