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殺(1 / 1)

墜星追魂記 見底 4431 字 3個月前

梅生很快就會轉世,蘇博對於她這一次的死亡僅僅難過了數年而已。

蘇博從不會在遊燈時那樣熱鬨的夜裡外出,可那一夜他忽然想嘗口芝麻元宵,幾乎與想喝血同樣的渴望。

他的法術讓他偽裝成了隻夜間撲翅的飛蛾,停留在賣元宵的攤位上也無人在意。

可愛飽滿的元宵還被做成了五顏六色小貓小狗的花樣,蘇博有些糾結要不要再嘗一嘗其他的元宵。他已經許久不用人間的錢幣了,可以說身無分文,用法術拿走這些元宵自然不用付錢,但要是拿走太多,這些都是小本生意,他也於心不忍。

挑了許久,他還是打算隻嘗嘗芝麻味的,伸手要從滾燙的鍋裡拿走幾顆。

“誒!!!姑娘小心!我這鍋裡燙啊!”賣元宵的老人慌忙挑開一隻快伸進鍋裡的手。

滾燙水汽對麵粉雕玉琢的少女垂眸輕笑:“放心,我付錢。”

“錢小事兒啊貴人,燙著您那是我的罪過。”老人盛出一碗元宵,請少女坐在自家小攤上吃,“貴人這碗是孝敬您的,絕不收錢!”

少女的手腕上戴著隻價值不菲的紫晶鐲子,滿身珠翠搖晃,夜幕暗淡的五彩燈火下她奪目璀璨。小攤上圍滿了她帶來的護衛,喧嘩的夜市街道在這個角落逐漸靜謐,氣派得讓普通人覺得望而生畏。護衛都是背對著主子,她攪了攪碗裡滾燙的湯圓,沒有吃,而是推到了身邊。

在外人看來空無一物之處正坐著蘇博。

他怔愣地看著少女,顫聲喚道:“梅生……”

她神采飛揚的眉目透露著驕橫,蘇博從未見過像她這般生動活潑的女子,世間無煩惱入她眼,她哈哈大笑起來,聽到這個名字,像回憶起了所有前世今生的記憶,又在那無限糾葛的命運中拋下道義,輕蔑於眾生之死,她撐著腦袋:“好久不見!”

蘇博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應對,她好像很高興,她說好久不見,是真的記起來了嗎?是不是他又在做夢,他又在幻覺中迷失,看到任意一個與她相似的人都覺得是與她重逢了?

可她認出了他,她的靈力放肆洶湧地散開,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腳上被戴上了枷鎖,無法離開,隻有上半身能夠行動。

“不是想吃元宵?”她把碗推給蘇博。

蘇博捧著碗,嘗了一顆。他已多年未嘗過熱食,滾燙的芝麻流心被咬開後,涎水和芝麻餡就從嘴角濕噠噠地流下來了。他不好意思地捂嘴遮掩,失態得眼眶濕潤。

夜市正是熱鬨的時候,她見他不吃東西了,拉著他道:“和我逛逛去吧!”

她湊近蘇博時,幽香陣陣,滿身華彩珠玉不經意間會蹭過他的臉頰,蘇博的隱身法術被她用另外的法術給撤下,甚至玩樂到天色快要泛白時,她打了個響指,就令夜色更漫長更濃重了。

今世梅生出生在京城與當今皇族有淵源的世家,繼承的姓氏為新貴族之姓,她的祖母來自於青蓮村,已在她年幼時逝世,她已經很久沒聽過“梅生”或者“梅含生”的名字了。與蘇博的前世今生她沒有記憶,可關於蘇博的故事,她聽祖母說起過……前世糾纏的“戀人”,永生而不老,疲憊的被人世困住的囚徒。

她幻想著蘇博的模樣,如今見到了……俊美得毫無瑕疵,她很遺憾前世竟然沒有與他一同永生。

她當而皇之地施法,大街小巷都流傳著她乃神女轉世的傳說,人人膜拜她,蘇博看著她尚且稚嫩的模樣,擔憂道:“你不能再頻繁的用法術了,你會瘋的……”

“什麼會瘋?”她滿足在乎,“我才不會!”

梅生在今世好像有些梅含那般的張揚任性,挑眉笑著:“我從不會做噩夢!”

繁星燈火之下,蘇博闖進了蜜糖陳釀湧動而來夢海,他嗆咳不出堵住肺部的粘稠之物,憋的渾身火熱通紅。現在的梅生隻有靈魂是前世的,她對他的親昵來自於什麼,一段故事中的令她好奇的人麼?

蘇博被她網住,任由梅生將所有人蠱惑,沒有人記得他白日的模樣,夜幕降臨時,所有尊敬梅生的人,都會認同他的存在,包括今世梅生的父親。他好像有了全新的身份——來自於不明家族中的公子,與梅生相識已久,這次前來,準備與梅生成婚。

梅生戴著的石榴石耳墜總晃蕩在蘇博眼前,脖頸上的綠翠珠串也冰涼地貼在他的胸膛上。室內充斥著甜蜜的柔香,紅燭照得室內一片暖意。她年輕的麵容都顯得幼稚,愛意來的快速熱烈,好像是一場期待已久的遊戲。

“我愛你。”她道。也不知是她走了心的訴說還是剛喝了兩杯酒的緣故,她麵色酡紅,緋紅豔麗。

……

紅燭燃儘,香氣漸漸散去……

蘇博散開的頭發傾覆全身,他怕光,縮在床角的陰影中,長久地凝視著梅生。

這夜梅生沒什麼力氣再施展法術延遲黎明來到,她將錦被拖到他身上蓋住,暗淡朦朧的光線下,她歪著頭頗有些期待地也看向蘇博。

“你不會有孩子的。”蘇博道,“我這個長生者早就不是人了,是個隻能在黑夜中潛行的鬼魅,沒有精氣給予你。”

“啊……”她靈動的眼睛緩慢眨了眨,額前的碎發垂落,看不清喜怒。

蘇博偶爾會在夜間出來透透氣,一夜月色皎潔如水,他看到梅生躺在一個龐大的木樁上,看他走過來邀他一同賞月:“和我一起躺下來吧,整個府邸中,隻有這裡才能完全沐浴月色。”

木樁被上了層清漆,躺在上麵不會覺得不舒服。蘇博在月色下昏昏欲睡,梅生輕撫他的麵頰,“睡吧,睡到日出,我會把你帶回屋子裡。”

是他忽然想睡嗎?他已經很久沒有入眠了……

還是……沒來由的法術?

誰施展的?梅生?為什麼突然施法?

他要睡多久……一夜……還是刹那?

蘇博猛地睜開眼,已經沒有了月亮,梅生也不在他身邊,他感覺很熱,皮膚甚至在流汗,天上那個明晃晃的東西,是他不知多久沒見過的了——太陽。

樹影搖晃,飄飄而落的葉片狀如小扇,蘇博伸手接住,他認出來這樹是公孫樹。幻夢中驟起狂風,天空中電閃雷鳴,一道雷霆霹在樹的頂端,墜落而下無數燃著火焰的樹葉,像天上下起了火雪,灼痛了在樹下的蘇博。

火焰熄滅,徒留龐大的樹樁。樹根下,蘇博聽到了少女啜泣之聲。

“她不是父親的女兒……嗚嗚……她殺了我……她代替了我……”

腐朽枯槁的手破土而出,拽住蘇博的腳踝,怨毒之氣化作寒氣要將蘇博寸寸冰凍:“幫我,幫我,替我主持公道!”

當青蓮村的力量不加掩飾地靠近人間最繁華之地時,新的輪回也許又要開始了。蘇博的夢境粉碎,月光依舊,梅生的頭發垂落在他眼前,她貼近著吻他額頭,多麼溫柔的吻,她好像會永遠愛著他,心裡全是他,就如他前世愛她那般。

又有冰涼的東西貼在蘇博臉上了,他捏捏她柔軟的耳垂,輕聲道:“你的石榴石耳墜在月光下也能流光溢彩……再怎麼精美華貴的寶石本也不會這般美麗,你的耳墜像血染似的……”

“我戴著好看麼?”

“不難看。”

“怎麼這麼說?”她不滿他的回答,咬上他的下巴,“你應該覺得我漂亮得不得了!”

“變異的美麗……已經可怖……唔……”蘇博說不出話,她口中的厲齒咬穿了他的氣管,久違的劇烈疼痛讓他失神。

“青蓮村的老人們都不告訴我不死藥該怎麼做。”她鬆開口,滿嘴的鮮血,月已成血月,她的瞳眸也有腥紅肆虐泛濫,活脫脫一隻野性貪婪的白狼,吐息間是赤.裸.裸最邪惡的欲.望!她什麼時候成了這樣魔性的野獸,來到人間之後,還是從一開始便是了?

“蘇博,我本以為你一見到我對你的示好,便會迫不及待地告訴我如何長生,想我陪你到永遠呢!”

他的傷口正在愈合,勉強能發出聲音了:“你……你也從未問過我如何長生……”

“那麼,我現在問你。”她在微笑,“如何長生不死?”

“……”

她舔了舔染血的唇齒,繼續微笑:“不願意說?我也料到代價肯定得傷天害理,但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傷天害理法我就是琢磨不出來。你真不願意告訴我麼?你得永遠孤獨的活在世間啊!沒有人永恒的記得你,就連青蓮村裡如今還能說起你的人也寥寥無幾了!若是我能長生不死,我發誓,我會在你所有記憶中延綿不絕地愛你,哪怕日月從天隕落我也不會停止愛你!”

蘇博躺在她的懷抱中,被她從未摘乾淨的珠翠硌得生疼,修習法術的人怎麼會金銀珠翠帶個滿頭,辟穀之術早可以讓她不需要飲食,她又何需那麼多侍從照顧飲食?她已有千萬本領,更不需要護衛!她在享受人間最惡心的毒藥,她已害了多少人?她還打算害多少人?說不定京城之中的那位當今天子,也已被她蠱惑,她已等待與他相遇良久,怎麼可能僅僅為了愛他……

拙劣的謊話,惡劣的個性,無可救藥的庸俗欲.望!蘇博很難相信這竟然會是梅生的靈魂!

“蘇博,你的法術在這麼多年裡毫無長進!你逃不走的,我有的是時間辦法讓你告訴我如何得到長生不老藥!”她又低頭,柔軟的嘴唇蹭著他滿是血痂的脖子,“你得了失血之症會陷入幻夢中對吧,你猜猜看,我會讓你陷入多少次夢境?千萬夢境裡,你總會夢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不……”

“你要試試阻止我嗎?”

她似乎又心軟了些,吻到蘇博唇邊,讓他同樣品嘗著血腥的滋味,商量著說:“求求你了,告訴我吧,直接告訴我的話,我不必讓你體會疼痛啊!”

她又在說慌。

不論是哪一世,她總會給他帶來痛楚,比任何人都心狠……

“你會和我一樣不斷渴求鮮血,永遠不能光明正大的行走在太陽底下。”

她不屑地哼笑:“那算得了什麼。”

不能碰觸陽光對她來說可能真算不了什麼,她可以讓人間永不再升起太陽,變得行屍走肉橫行遍布,所有人會褪去顏色,連同靈魂也不會看見光亮。

蘇博不對凡人抱有同情,隻是她哪怕再像野獸,現在化身的也是人形。屈居人的形態之中,總是很難對抗萬千凡人的,巨象垂死倒地,分食其肉的生靈中也有螞蟻啊!

蘇博偏過頭,頸邊的脈搏跳動得很快。

……

今世的梅生,死於吸血後的夢魘……

她未能承受住蘇博長生不死背負的千萬冤魂製造的夢魘,不死藥的夢境在最深處,她不過觸碰了最外層的幾個噩夢,就發了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