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外(1 / 1)

墜星追魂記 見底 3770 字 4個月前

文武百官上奏的天下事大部分都已交由皇帝養的宦官們全權處置,這個還在喘息運轉的帝國中,皇帝個人的思想隻剩下點頭和搖頭。大多數時候皇帝又在昏迷的狀態,連最基本的詢問都成了沒必要的多此一舉,所有的是非對錯都憑這群無根之人來判斷。

不論靠讀書考取功名,還是祖上蒙恩庇佑得到官位的人,最最痛恨的都是太監掌權。跪在那群出生卑微,身有殘缺之人跟前,聽太監念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聖旨,比舔母狗臭屁股還讓那群官員惡心。他們對太監有嚴重的偏見——宦官身上承受過最嚴重的暴力,宦官奴才絕不明白什麼叫中庸之道,要麼將事情處理得太過嚴謹理想,要麼就一塌糊塗爛得不知從何說起。

每朝每代權勢滔天的宦官中沒有哪個皇家最高等的奴仆會穿著粗布麻衣,就連最矜矜業業近乎工作量大到可以說像自虐的秦牧,他每年除去明麵上的俸祿,受到的賞賜堪比當朝最尊貴的親王殿下。隻要成了皇家套上金項圈的狗,哪怕成了殘缺的狗,宦官都是整個朝廷裡最忠誠的,他們日複一日地被訓練成擺平皇帝煩憂的工具,而皇帝煩憂總是這裡有一處,那裡又有一處,沒完沒了……說他們一點不懂得中庸之道那也不可能,反倒因為他們太懂各種壓製權臣勢力的法子,促使部分真正在做事的人不能站到明麵上被針對,還能順便維持皇家特權集中——手段可比學富五車的臣子更懂先賢那套控製人心的中庸之道。

就是因為做得不錯,不滿意的人反而越來越多。文臣在宦官身上使不出反駁的勁兒,有人就指望著武官們能想出什麼招數壓製他們。司禮監底下管著的錦衣衛共五千人,至少一半都被梅生用法術“蠱惑”,武將在京身邊可沒有千軍萬馬,錦衣衛的人手足夠將京城所有的官員控製住。

這個王朝延續至今已有兩百多年,看似讓天下學子有奔頭的科舉製度已創造了一個又一個世家,不論是沾了皇親的舊貴族還是新勢力的權貴,他們也不全是混吃皇糧的吸血蟲,很難一件實事都沒乾,但大多數時候他們在互相殘殺,做著卑鄙的爭鬥。凡是卑鄙的鬥爭都像一個穿著堅不可摧鎧甲的人卻在經受著腹瀉的苦楚,世家既然不能壓製宦官勢力,指望一直被所有忌憚僅有亂世才能獲得爵位功績的武將對付宦官也是白費心思,他們自己的鎧甲也都是醃臢之物,忙著清潔自身,哪有腦子對付全是心眼兒的宦官們。

不論哪個元帥將軍,哪怕再有威名,如果沒有錢財就掀不起什麼風浪,天下錢財早在數十年前經由司禮監掠奪掌控大半,宦官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這個事實終將還是被眾多臣子所接受。

司禮監秉筆太監雖還是秦牧,但他的病也和皇帝一樣反反複複不見好,整個司禮監、錦衣衛、再加上那些照看皇帝、娘娘、親王的宮女仆人,這些人早就隻聽孫倪一人的吩咐。皇宮裡傳出來的聖旨與命令全由孫倪來擬定——吏部又選了誰任職、戶部又征了多少稅、兵部又要多少軍需……這些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的事,通通都隻憑孫倪的喜好來做主,他厭惡吏部推舉上來的人是幾個世家子弟就通通不準批紅,戶部征稅比往年少的多,他又打算用上宮裡的老法子,派幾個宮裡的人宰幾個江南勾結官府的商家,至於兵部要的軍需……國家剛吃了敗仗,他壓根也不可能給的出來,能拖一時就是一時。

孫倪還有梅含與梅生,他們有法力,所有到時候他掌控不了局麵都有這最後一手兜底。

他不像鞠躬儘瘁的秦牧,到了夜裡不管有沒有處理好公文,他都要放下披紅的筆,毫無顧忌地進入皇帝的後宮挑挑揀揀那些皇帝許久沒碰的女人們。

為了掩蓋他還有東西的下身,那也不必次次都喊梅生進宮來給這些妃子們用“蠱惑”的法術迷惑,梅含特質了一盒藥丸,有讓人軟弱無力神誌不清的效力,孫倪挑了誰的當日就會送上一粒藥丸讓那人服下,一炷香的時間過後就能讓他為所欲為了。

帷帳之內孫倪壓著一具動都不動跟屍體似的妃子,他對男女之事的狂熱到了不正常的地步,體內分明還有一絲絲的梅氏血脈,卻連任何屬於梅氏的影子都看不到了。若是說起什麼法術的真理他也隻會嘲笑那莫須有的理想。

而孫倪不知道的是,一旦他死去了,其實他也將追求那術法的真理。

所有梅氏族人的出生都需要祈禱。

孫倪的誕生不是卻青蓮村的祭司祈禱而來,他是例外。

規則之中總有例外……

就如最初那滿天的神明都是無心無情的,卻偏偏還是有一顆墜落了。神明分散的所有魂魄裡摻雜著無數的情緒,總有一些最初容易動容的情感融進了某個裂開的魂魄裡。

那個魂魄入了人間後便在無意識地反抗神性,在神與人之間有時候會選擇神,但更多次輪回的時候選擇了人,那靈魂希望成為人,不論成為的是好人還是壞人。當然在最初的幾次輪回裡,想成為的是好人,是英雄。隨著輪回次數的增多,憐憫與動容逐漸殘留在生前的那些肉.體中,被讚頌的美好品質和攝入身體的五穀雜糧同樣在不斷新舊交替間消融,在體內有了凡人血液的肉.體多出來的“人性”讓有著神的靈魂的身體變得更像人。

神性並沒有那麼多智慧。

因人的祈禱而落去凡塵,又後悔拯救人的神本就沒有能力將人間弱肉強食自相殘殺的本性扭轉,他們自己都差點陷進去,所以才會聚集於山中。

這樣攪動天下祈禱之力的輪回不是第一次……

天下的命運對墮落的神來說很好掌控,隻要靠近凡人的皇帝即可做到。通常靠近皇權的人無不是醉心極欲。

實現極欲之人目的最快方式也是執掌權力,往往從深山清蓮村出走的梅氏族人兜兜轉轉都會聚集來到當世皇權執掌者的身邊。如果不求長生那麼他們便能借住偶爾靈魂的共通讓遠在青蓮村的祭司祈禱誕下後代,那些後代血脈雖衰弱,也可能分散飄零一段時日,但最終還是會因各種機緣巧合重新回到天下生死祈禱輪回的遊戲裡,他們在沒有第一代青蓮村出生者記憶的情況下或許以為自己一步步成為位高權重惡人是身不由己,殊不知皆為命運天性使然。

記錄在史書中的傾國禍水、亂世梟雄、巨蠹奸佞不是那他們自己便是他們身邊來往親密之人大多都是青蓮村梅氏族人的後代。

他們之中曾為了轉動天下命運而創造最虔誠祈禱的計劃失敗了無數次。他們出生在村外,有法力或者用過法術卻不自知,身為有法力的神的化身卻在人的法則下浴血鬥爭,在死前他們之中不少人也以為自己是天生怪胎,魔怔了,若是之中有人能回到青蓮村的話說不定就能更加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出了青蓮村或者誕生在清蓮村之外的神的分身們都在人間待的太久,他們沒有麵對靈魂同族的親近感,所以沒有人再回到青蓮村,除一人外……

隻有孫倪一人,那法力單薄、在凡間遊蕩已久的魂魄歸來了。

他的到來被尚未走出青蓮村的梅玉預知過,那個好奇心求知欲深重的梅玉在生前就能看到了靈魂,她知曉了同族不斷掙紮輪回的遊戲,知道自己那身法力因何而有,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裡來又將要到哪裡去……

梅玉為所有的同族出了主意——推下那個最邊緣的靈魂,讓他再次開啟輪回,他要比人還貪婪,要比我們至今所有的夙願加起來更加執著的貪婪。

當他引得天下生靈不得不一個個跳下死亡深淵時,那個能捧起芸芸眾生不斷傳遞祈禱之力托舉著他們回到天上神界的人自然會現身。

誰都無法自己把自己舉起來,法力或許能使身體飄浮踱步在空中,但去神界要用的從來不是法力,是意誌——神沒有,要借助人,神的魂魄又分散破碎,並不能完成那個最後祈禱的願望,所以就拽下來了另一個神……

梅玉確定這將是最後的輪回。

一旦這輪回結束,世間就再無神的法力乾擾。法力儘管帶來過災禍,但緣起於凡人間的爾虞我詐,貪得無厭,最初那些法力是帶來過希望,促使凡人開創過文明。

沈寒明追憶起梅弦說過的話:“不論是現在這個王朝,還是以前的王朝說不定都是因為法力而開創,又由法力而滅亡。”

不要傷心了……

他又憶起她另一段話:“要是世間再不存在神,那麼在未來有滅頂之禍也就絕無生機希望。”

沈寒明正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他突兀地嘶吼著。

他像突發惡疾的瘋子,清秀瘦削的麵目猙獰扭曲像沒了血肉的骷髏頭,嚇得有人尖叫著從他身旁跳開,遠處的那些人也也詫異得盯著他瞧,沒有人有功夫問問他為什麼看上去快崩潰了。

沈寒明短暫的嘶吼後嗓子裡劇痛,一時喉嚨裡再發不了聲音,因無法喘氣,胸口上下快速起伏,心中罵道:

“你也太傲慢了!如果不存在希望,那我們可以轉生成其他生命,而你們這不可控的力量不論帶來災禍還是繁榮都會是邪惡之法,你以為你們的力量不分善惡,不,你們就是惡!你們絕不會得到救贖!”

紫禁城中皇帝的寢宮外跪著數位妃子和親王,他們跪在這裡快一夜了,天蒙蒙亮之際,寢宮裡走出來了孫倪,他宣布了皇帝已西去,太子將成為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