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相(1 / 1)

墜星追魂記 見底 4136 字 4個月前

害喜嚴重的麗妃吃不下宮中的飯食,聽聞揚州的點心冠絕天下,皇帝下詔要請最好的揚州廚子來京城為麗妃做她能入口的點心。這道旨意如軍令般十萬火急地送到了揚州,當地官員迅速安排好了最合適的人選,點心師傅和隨行的軍人一樣騎馬狂趕,終於在年初五之前趕到了京城。

千裡名駒都被跑死了兩匹,點心師傅從沒騎過馬,本來他也能舒舒服服坐馬車進京,但那樣非得十天半個月才能到。皇帝心愛的妃子身懷龍子,哪能等這麼長時間,傷了皇妃聖體誅九族都不夠贖罪。

被人攙扶著下馬時腿肚子都打顫,腳下綿軟,踩在地上就跟踩在柔棉花上似的,趴在地上就想呼呼大睡。本想著皇宮裡什麼食材都有,也無需他費心準備,能先休息一晚再進宮,沒想到先被一個太監讓隨行的軍人拖上了轎子,直往座氣派府邸的後院的廚房裡去了,還沒等這位廚子說點什麼,那太監就從腰包裡掏出銀子,給抬轎過來的幾個人挨個塞了錢讓他們閉嘴離開。

這個廚房顯然剛被收拾得十分潔淨,各種要做點心的材料都被放得整整齊齊。

那個太監道:

“請師傅在進宮之前,先提前做一盤最拿手好吃的點心。”

青瓷托盤裡的椰蓉薄荷牛乳糕像是用外頭積雪揉出來的,雪白晶瑩而又鬆軟。這份由從千裡之外揚州趕過來的點心師傅所製成的糕點,連皇宮裡那個懷有皇子的妃子都還沒嘗到,就先送到了梅生這裡。梅含也被人叫起來去了她屋裡同用早膳,蘇博在旁泡茶,剛好能配得上這清甜的糕點。

“你看起來精神不錯,麵色紅潤,不像原來瘦巴巴的。”梅含打量著蘇博道。

蘇博衝他微微笑了一下,嘴角是提起了,但眼睛可沒笑,顯而易見地僵硬……

“你怕我?我也救了你的呀,你難道不知道梅生不會療愈術?你之前的傷可是我施法治好的!”

梅生不出聲的沉默應該算是承認了,蘇博的恩人自然得多算一個梅含。

他慌忙放下茶壺,跪下了。

梅含笑道:“快起來!快起來!在皇宮裡就整天看見人下跪,看的我膝蓋都疼!”

糕點是剛剛做好就端過來的,椰子特殊的香氣聞著嗓子裡會自動生出甜蜜的津.液。妃子就算再沒有食欲,應該也願意嘗一嘗。

兄妹同時都拿了塊糕放在嘴裡嚼,他們吃東西的樣子活像牛馬在吃乾草。

梅含搓著指尖殘留的椰蓉、梅生則在小口地喝茶,也不說好吃,也不說難吃,都遲遲沒再去拿第二塊糕點。

其實他們的食欲和害喜的妃子差不多,蘇博每天跟著梅生,常常就見她一整天都吃不完完整的一頓飯,兩三片切得很薄的五香牛肉、再加上還沒拳頭大的果子就是她一天吃的全部食物,她更多的時間在喝茶。梅生也很瘦,並不是蒼白脆弱無力的瘦,遮蓋嚴實的衣裳並沒有露出像蘇博瘦弱時那些凸起的脊椎骨,兩隻手腕被銀飾所覆蓋,所以也看不出她關節凸起的程度,臉龐的肌肉還算勻稱,不乾癟,仍然好看。

梅含自然也是像她這樣。

他們纖細、美麗、靈動得不像凡人,說他們像鳥的話又不像鳥那般活潑。

梅含就算是麵帶笑容,也好像帶著些距離感,隻有他主動靠近彆人,彆人無法隨隨便便地靠近他,但也有可能是蘇博太過懦弱才會有這樣的感受。

蘇博希望梅生再多吃點,拿著夾子又夾了一塊糕點給她。

“放回去,我不用。”梅生說。

“她不吃。”梅含道,“我也不吃了,剩下的蘇博願意吃的話就嘗嘗。”

他們同時出聲,都不打算在吃了。

梅含鼻子抽動,伸長脖子朝梅生那裡聞著什麼。屋子裡有的氣味應該除了椰子香、牛乳香、綠茶的味道沒彆的了,梅生每日都會沐浴,梅含還是聞出了她前幾日在寺廟裡沾上的那微乎其微、恐怕狗都聞不出來的香火味。

他嗤笑道:

“有檀香……你開始信佛了?!”

梅生反問:“你又是怎麼認出來是檀香的?”

“皇帝不信道,他信佛,宮殿裡就是點檀香。每日兩個時辰念佛經,間或叫來宮外寺廟裡的住持來講解經文佛法。他基本上不吃肉,愛甜點心,所以一口爛牙,渾身乏力,骨質疏鬆。”梅含道:“你聽說過六道輪回嗎?”

梅含所說都是從皇帝那裡聽來的:“佛經裡講肉.體裡有靈魂,肉.體會腐朽,靈魂則永生。生老病死之後靈魂會脫離肉.體,在天神道、人間道、修羅道、地獄道、餓鬼道、畜牲道中輪回轉世。有趣的一點是,佛經裡還講,輪回不是按順序在六道中進行,純看生前所做的善惡之業。若是今生雖清貧受苦但行善事,轉世說不定有可能成神成仙,做儘壞事品性低劣的人,轉世就做不了人,成豬成狗。”

梅含越說越覺得可笑:“皇帝竟然信仰這麼荒唐的東西,世人也跟隨著相信呢!”

梅生也覺得荒謬:

“虛偽的謊言。”

“但不是虛偽的信仰。”梅含道:“的確有人真心相信著。”

倘若真的有魂魄,真的會輪回,真的有神明佛祖在天上,皇帝自然下輩子做不了人,而他們兄妹,更是連下地獄都不夠贖罪的。

隻不過是吃一塊點心,梅生一整天都皺著眉,捂著胃,積食難受的樣子,晚上還久違地招來了困意。

沉睡後她夢見自己身處一個深潭洞.穴之中,雙膝都在汙水和爛泥之中,外麵能看見月亮,霜一樣的光線將周圍映照得陰森。

潭壁上的土石鬆動碎裂,從中化形出一個粘著丁點腐爛碎肉的骷髏。

那恐怖的東西散發惡臭,下顎骨上下開合“嘎嘎”作響,朝著梅生走來,好像要咬碎她,吃進其並不能消化,隻剩白骨的肚子裡!

骷髏站在了梅生麵前,白骨之手緩慢摳裂她的胸膛,從裡麵拿出了心臟,咬了下去!

梅生很痛,知道不過是夢,所以沒有叫。

忽然白骨倒下,在黑漆漆的水裡隱沒,連水花都沒濺出來。

潭水裡有了什麼聲音……

“呱呱呱呱——”

“呱呱呱呱——”

“呱呱呱呱——”

數十隻,不,應該有數百隻,甚至數千隻蟾蜍同時在平靜的水麵下冒了出來,密密麻麻、挨挨擠擠地在月光下熱烈雜亂地叫,它們跳來跳去,蹦到了梅生臉上來,濕涼的蟾蜍皮膚堵住她的口鼻,令她窒息。

她抬手要拽下來這個蟾蜍,然而它就像變異了似的,皮膚上粘液激增,在她臉上拉出一道道青白細絲,極度惡心。

梅生胸口剛剛被掏出來的洞裡,一隻心臟狀的蟾蜍從血肉中鑽出來了出來,豆子大小的一雙綠眼睛與梅生對望——蟾蜍的眼睛怎麼會是這種顏色?!

她頭皮頓時發麻!

月光陡然不再冰涼,那輪圓月變為朱砂般的血紅,順著血紅的光她抬頭看到洞.口好像站著個人,她看不清長什麼模樣,反正是夢,也沒有看清的必要,都是詛咒的妄想。

蟾蜍也越來越多,不斷分裂,不斷從淤泥水麵中蹦動,它們逐漸堆積到了她胸口、她的脖子、她的頭顱……

當已經有數萬隻的蟾蜍將梅生徹底掩埋時,她感到身體輕飄飄地竟然飛出了深潭口。

她看到自己的身體透明恍惚,已經不是血肉之軀,更像一縷幽魂。她魂魄不斷上升漂浮,飄到了月亮上。

紅月之中有一座佛。

紅色的。

血腥的。

充滿戾氣的佛。

佛說:

“你有罪!”

還沒來得及反駁:你有什麼資格審判我,這個虛無的、僅僅是被想像出來的東西!

少來我夢裡作怪了!

她猝不及防地從夢裡清醒了——

梅生渾身都濕透,蘇博握著她的手,驚慌地說:“你流了好多汗!沒事吧!”

她甩開蘇博:“我當然沒事!”

衣袖甩出了水滴,她的衣服濕得很徹底,棉被和褥子也濕了大片,這根本不是汗。

汗.液也會有味道,這就是水,仿佛夢中潭底的水被帶到了現實中來。

耳邊仍有蟾蜍的鳴叫聲,不似幻覺……

她聽著頭疼,捂著頭罵道:“去!滾出去給我把亂叫的蟾蜍找出來釘死!”

“外麵還有積雪,蟾蜍都沒出洞呢,怎麼可能會叫?”蘇博道:“你是頭疼嗎?我給你治吧……”

梅生抬眸狠狠瞪著他:

“去找!喊人過來去院子裡找!把積雪、泥土都給我翻個遍也要找到!”

離冬日太陽升起還有一個時辰,外頭還是漆黑一片,府裡的傭人們都被叫起來,挑燈在院子裡找蟾蜍。沒有人聽到有什麼蟾蜍在叫,簡直在胡扯嘛.......哪裡有蟾蜍會在冷成這樣的天氣裡從洞裡出來,不得變成冰疙瘩啊!

這抱怨也隻能在心裡想想……

那吵得梅生頭疼的蟾蜍叫聲沒人聽見,所有人隻好胡亂地瞎找。院子的牆角,排水的洞口,養魚的水缸都沒找到,實在不行也隻能一寸一寸地在院子裡挖了。

“我好像聽見了!是有蟾蜍在叫!”

“真的假的?!”

“在哪裡?”

聽到聲音的傭人向上指了指:“在我頭頂……好像在院子裡的銀杏樹上!”

眾人在樹上搭了四個梯子,分彆讓人爬上去找,幸虧不是盛夏樹木枝繁葉茂的時候,光禿禿的樹乾藏不住東西,很快他們在一根枝丫上還真發現了一個蟾蜍,按梅生的吩咐,它被小刀給釘死。

梅生最近修習法術很順利,體內的靈力增強了,身體來不及掌控才會有奇怪噩夢,以及一身的水。

幻鏡心魔而已,不足為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