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舟的話信息量過大,蔣芙一邊吃她喂的桑葚,一邊反應。
塞東西,毀清白,那就是往女子□□。
人都死了,還折騰?畜生。
還是說就是為了折騰這個,要把人弄死?罪該萬死的畜生。
待楊舟去做工後,蔣芙到院子裡把這件事告訴了駱岢。
他深吸一口氣,男女之間的避諱被心中道義壓了下去,麵色慍怒。
日光下,蔣芙吃過桑葚的嘴唇呈紺紫色,將本就白皙的皮膚襯得透了一層玉色。她依偎在駱岢膝下,是為做戲,駱岢明知如此,卻還是忍不住心生排斥。
與蔣芙相識,像是將他過去十幾年刻意與女子保持的距離都償還了回去。
不論公私,他們都牽扯太多。
這次為白明旭做完事,他們真的不必再見了。
蔣芙不知駱岢如何與白明旭聯係的,中午陽光太曬,她待了一會兒便受不住回屋裡躲陰涼,之後被楊舟找去,沒再趕得上問什麼,一天就過去了。
楊舟為她梳洗打扮,儘心儘力,同行的丫鬟罵她瘋了她也不理。
蔣芙愈發脊背發涼,因為她看上去太執拗了,像是把心剖出來疼愛她。
而她對蔣芙好的方式,就是給她做菜吃,做好了要一口一口喂她嘴裡。
蔣芙越害怕她,就越吃不進,吐了幾回,徹底病了。
大夫給她開藥調理,楊舟做主煎藥。
碗溫溫的,湯匙遞到蔣芙眼前。
藥汁渾濁呈褐色,吃進嘴裡一股苦腥味。蔣芙被楊舟不停地喂,那女人堅信大夫開了多少劑量便要吃下多少劑量,一直喂蔣芙到見砂鍋底。
再呈來時,湯匙中有紅褐色膏狀物體。
蔣芙盯著愣住,然後看到楊舟手腕處的創口。
“嘔——”
折壽了,她絕對折壽了。
楊舟見她將才吃下的藥吐了出去,擔心地將她按回到床榻上,用被子把她壓住。
“寧娘子,不要再吐了,藥都吐出來就不起效果了。聽話,吃了藥就舒服了,就好病了。”
“我聽彆人說,人血治病最快,我給娘子用了不少,娘子聽話不吐,乖乖睡下,明早就痊愈了。”
蔣芙睜著眼,淚從眼眶裡湧出來。她躺著嘔,部分藥液已實打實進了肚子,再想吐出來要扣嗓子,楊舟豈會給她機會折騰。
這個瘋子。
“姐姐……我要姐姐……”
楊舟很是感動:“寧娘子叫我姐姐?”
“……”
蔣芙不叫了。
之後又被玩弄了幾天,她有些裝不下去了。不過外在效果沒什麼差彆,隻是從一個活潑的傻子變成了破碎的傻子。
這幾天也足夠她看清,楊舟已經不再有觀察價值。
於是她跟駱岢商量:“我要把這個楊舟做掉。”
這些天蔣芙所經曆的,駱岢都看在眼裡。他憐憫蔣芙無端遭受的苦難,隻是。
“你要怎麼做?”
蔣芙道:“我要叫張閔,讓他把楊舟帶出去捆了。什麼時候事情結束再放了她,你覺得可行嗎?”
聽到她提張閔,駱岢忽然抬眼,轉瞬將目光收了回去:“金府突然失蹤一個丫鬟,唯恐背後之人警覺。”
“但那個滿銀好像挺在意楊舟的,說不定她失蹤了,能引出什麼。又或者之後事成,也算是一個要挾逼供的籌碼。”
她說得不無道理,顯然是深思熟慮過的。
駱岢道:“此事待我問過白郎以後再行定奪。”
蔣芙哀怨一聲:“問他又要等好久,我受不了了!”
音量過大,駱岢情急之下捂她嘴:“娘子小聲些。”
見蔣芙眼睛眨巴眨巴望他,他麵上滾燙著收手,避開視線:“萬分抱歉,蔣娘子,岢隻略通詩書,不擅謀略,此番也是替人辦事,實在無權替娘子做主。”
他這麼解釋,蔣芙也無話可說。
郡公公子芝蘭玉樹般的人物,耳朵聽的、眼睛看的肯定全都是風雅文辭,對這些無甚頭緒在情理之中。
蔣芙隻好懷揣著恐懼入眠。
第二天,楊舟點卯似的來她麵前。
“寧娘子,今天不要去伯院,那頭的姨夫人死了,府裡上下張羅著喪事呢。”
蔣芙打了個哈欠:“……什麼是喪事?有吃的嗎?”
楊舟笑了:“寧娘子想吃什麼,同我說,莫要去那邊嘴饞。”
像是怕她不聽話,有意恐嚇:“這次那邊兩個眼睛都挖出來了,血淋淋的,從洞看得見腦子裡的東西,白花花的。”
蔣芙:“……”
她:“嗚啊——嗚嗚嗚……”
楊舟於是心滿意足地安慰她。蔣芙這次如何也不讓她安慰好,穿好衣服便躲去駱岢身邊了。
先前已經對白明旭報告了府裡的情況,如今人死了抬出去,他定會派人行動。
蔣芙硬賴在駱岢身邊,等著外麵的消息。
差不多了,事成不成,就在今日。不當場戳穿金無儘,後續再怎麼找證據也沒用,隻可能又是一個掛名管家出去頂罪,連滿銀都除不掉。
楊舟來請了蔣芙幾次,她皆不為所動,裝出被她嚇壞的模樣掛在駱岢身上。
駱岢溫柔笑道:“阿寧耍賴皮呢,楊舟姑娘不用管她,讓她在我這賴著吧。”
被正派姐姐這樣說,楊舟不得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四下無人,駱岢道:“蔣娘子總有讓人真心與你結交的才能。”
蔣芙感到惡寒:“這是哪門子才能?”
駱岢道:“不止楊舟,沈娘子不也是?當日娘子落難,文王便是沈娘子請來相助,她自有難處,卻願傾儘全力保娘子平安。”
提起沈聽南的下一刻炸毛,似乎成了蔣芙的本能反應。
她兀自緩了緩,文王的事是她欠沈聽南的。蔣父案子結了以後,她在洛城收拾母親的遺物和田產,沈聽南那邊也在出席各路貴女的宴會,兩邊一直沒有機會見麵把事情說清楚。
她還不知道沈聽南這回又是吹了哪門子風。
不過,她倒是看出來一件事。
“文王一事是沈聽南告訴你的?”
駱岢看她眼神戲謔,有些不舒服:“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這是既成的事實,蔣娘子竟不心懷感恩嗎?”
“她怎麼跟你說的,你跟我學學?”
是含淚欲下,還是梨花帶雨?又或者是淩雪紅梅?
做點好事要讓整個洛城都知道,這是沈聽南一貫的作風了。
駱岢神情冰冷,仿佛對她失望至極。救命之恩罔顧,在背後對恩人冷嘲熱諷,評頭論足。
她為人這般,是他錯看了。
他一言不發從她身旁起身,往院子裡走。
蔣芙被他這輕視的態度氣到,火衝心口,馬上要發作,但這是什麼場合?
她想了想楊舟讓自己冷靜下來,跟瘋子比起來,賤人的賤也是有可愛之處的。
她不就是想聽聽沈聽南的表現,判斷她是怎麼想的嗎!那女人城府最深,想聽實話太難,隻能從她所作所為裡推斷她。況且她有說自己不會報恩嗎?他什麼態度?
再說,不報恩怎麼了?犯法?她跟沈聽南的事關他幾根毛?
……停,想想楊舟。
兩人在季院裡誰也不理誰,一整個上午,都沒見到丫鬟們,包括楊舟。
下午,院門被人打開,白明旭親自來接。
“人已經抓住了,證物也都在官署儲存,這回多謝你們了。”
白明旭話說完,無人應答,兩人臉色也都不好看,像是剛吵了架。
他們是怎麼敢在這種地方吵架的?
蔣芙梗著脖子不吭聲,駱岢神情冷淡。
蔣芙想到了什麼,繃著臉動了動,四下張望。
抬頭,張閔站在院中那棵些微褪色的梧桐樹上,抱劍靜望她。
對上視線的那一刻,蔣芙眼眶不受控製地湧出眼淚,模糊了視線。
她一個勁地擦,怎麼也擦不乾淨,便咬著唇若無其事地任它流。
不能示弱,這人不愛她,示弱也沒用。
娘死了,她得堅強起來。
她哭什麼呢?
沒什麼好哭的,刀尖上走一遭,她是害怕了,見到熟人心生委屈,所有人都這樣的。
沉浸在自我開導的情緒裡,一隻熟悉的手捧了她的臉,用拇指擦拭她的淚。
張閔問:“回家嗎?”
蔣芙大腦就此空白,她想,這三個字可真厲害。
“嗯……!”
鼻涕給“嗯”出來了!
她慌亂捂住下半張臉,背過身,隱晦拿手帕擦。
又在他麵前丟人了。
快速擦好,她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兩手直挺挺帶著胳膊抬起來。
“我累了,背我回家吧。”
張閔將蔣芙背起,欲走。
蔣芙捏他肩膀一下,他停步,她回頭跟白明旭道彆。
“白將軍,我此番幫了你大忙,太深的東西我不在乎,也不想搞懂,我隻希望你最後讓金無儘死得很慘很慘。”
此事牽扯頗深,她率先這樣說,將自己摘出去,已是好意。白明旭鄭重道:“請蔣娘子放心,一切結束以後,我必定讓金無儘死無葬身之地!”
蔣芙信了,與他點頭。
隨後,她看向臉色陰沉的駱岢,兩人眼神對上,蔣芙狠瞪了他一眼,沒有留話,讓張閔背著她走了。
人走後,白明旭道:“此番要事,多謝公子冒險。”
駱岢沉默著鬆下身上戴的披帛,拎在手裡,搖了搖頭,是不必言謝的意思。
白明旭故意道:“公子?是發生了什麼讓你難過的事?怎麼這副樣子?”
駱岢腳步頓住:“我並非難過。”
白明旭“哦”了聲,笑嘻嘻的:“還以為你看蔣娘子與彆的郎君青梅竹馬,心裡憂傷了呢。”
“我與她非親非故,為何憂傷。”
他句句都答,很有耐性,卻沒有一句是看著人眼睛說的。
換回自己的衣服,卸妝梳洗,脖頸上還殘留著蔣芙的咬痕。
非親非故,為何憂傷?
他自知承受不住身邊人的厭惡、冷眼,所以一直以來都小心謹慎,不敢辜負他們的期待。
今時今日,他卻自負至此,連蔣芙無理的討厭也無法承受嗎?
分明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