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晏搖頭。
“阿娘因是早產,所以自幼身子孱弱。外祖父與外祖母便將她送往南麵一友人家中,希望江南的山水能更為養人。”
“後來,阿娘就在越州遇上了一名自稱是梨花精的神仙。”
“神仙?”沈清晏本便不信這世間的鬼神之說,剛想反駁些什麼,又想到事關明德皇後,便隻得閉口不言,以免衝撞了貴人。
“嗯,她便是清梨仙子。”蕭恕折了枝梨花枝,又道:“她給了阿娘一瓶瓊露,阿娘飲後,身子骨便不似從前那般孱弱。”
“世間真有神仙麼?”
“我是不曾見過,不過阿娘身上若有傷口,總是好得比常人要快些,傷好之後也不會留下疤痕。想來,也是那瓶瓊露的功效吧。”
“哦。”沈清晏點著頭,聽著蕭恕這話,她想明德皇後大約也隻是被經過越州的醫中聖手加以診治調理了才是。
至於為何會傳成如此,也許是為了造勢?有個幼時仙緣一說,於那時身份尷尬的景帝,當也是有所助益吧。
“你呢?為何喜歡梨花。”蕭恕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沈清晏笑著搖頭:“外祖母喜歡梨花。”
她把玩著手中的梨花枝:“外祖母喜飲酒,我卻嘗不得那個味道,總覺得如此難以下咽的東西,為何還會有人喜歡?但是,去除泥封開壇時的酒香四溢,卻是讓我食髓知味。”
她的手指劃過梨花枝,她猶記得那時自己身染風寒,身子又弱,大家都怕她會挺不過來。
秦汐日夜守護在旁,她的身上都是梨花的香氣,甜到讓沈清晏心安,可以安心入眠。
這些往事曆曆在目,卻又仿若隔世。
沈清晏抬頭望向蕭恕,見他嘴角噙笑,夕陽餘光映在他臉龐。一時間,她的心似乎漏了幾拍,忙道:“走吧。”
陽光逐漸消失,山林中寒風陣陣,沈清晏走了許久,卻仿佛依舊在原地打轉。
眼見著天色已暗,她開始後悔,早知如此,她應當把白鷺帶上,這樣就不用擔心迷失方向。
蕭恕一直牽著馬跟在她身後,見她總是走走停停,道:“你在找什麼?”
“找路呀。”沈清晏摸頭:“可這裡的每條路,好像都長一個樣。”
蕭恕嗤笑出聲:“你既不識得路,為何還走在前頭?”他眼見著沈清晏越走越遠,還以為她要帶自己去什麼地方呢。
“我以為,就,一條道嘛。”她小聲嘟囔著:“再說,我當時又看不到。”
“上馬吧。”
山林裡夜色昏暗,樹林遮蔽了月光,饒是蕭恕也繞了許久才走出去。眼看月上中宵此時城門已經關閉,再叫開城門入內必然不妥。
“看來,我們得在林間住上一晚了。”蕭恕看向身前沈清晏,他倒是無防,隻怕沈清晏身子會受不了林間冷風,還有……
此時正是蛇蟲鼠蟻活動之時,蕭恕有些擔憂:“你怕蛇嗎?”
沈清晏搖頭:“十一同白鷺都喜歡吃蛇羹,我不但不怕,還會捉蛇。”
又是吃。
蕭恕輕歎,將她自馬上扶下,又去尋了些枯枝坐在溪水旁架起了火堆。
沈清晏搓著手,蹲坐在火堆旁,偶有夜風過,還是免不了會顫一下身子。
蕭恕見她如此,思量稍傾,終是起身開始脫自己身上的衣裳。
“殿下這是要做什麼?”沈清晏不解,這山林夜風這般寒冷,他此時難道還有心情下水洗洗?
他將手中衣裳蓋到沈清晏身上:“給,披上。”
沈清晏執著手中的衣裳,左右看了看,試探道:“殿下不冷嗎?”
她指了指蕭恕,他先是將外衣給了自己,如今又除了一件衣裳,即便他身子骨好,這隻著一件單衣在山林裡坐一夜隻怕也是會染上風寒。
“我沒事。”
沈清晏起身,將肩頭的衣裳塞至他的手中:“即便殿下身子骨再好,這山風寒涼,若是染上風寒那可不行。”
再者,要是唯一一個認路的都生病了,她怕是真的出不去了。
“那你怎麼辦?”
沈清晏正穀欠回答,眼角卻瞥見一個黑色小影自石堆縫隙間爬出,正看向這邊。
她驚呼,轉身跑到蕭恕身後,拿他的身子當擋箭牌。
他環顧四周,瞧見石堆中的黑色小影,笑道:“你不是不怕蛇嗎?”
“那又不是蛇!”她將頭埋進蕭恕的後背,顫聲道:“那是壁虎,壁虎!”
“壁虎長得同四腳蛇一個樣。”
“不一樣!四腳蛇比它好看多了!”
她扯著蕭恕衣裳的手收得更緊了些:“說好的壁虎住在屋簷下呢!這山林裡頭也來壁虎,這又不是在山洞裡麵,這不科學,你這壁虎有瑕疵!有瑕疵!”
她被壁虎嚇得語無倫次,口中所說的,儘是些蕭恕聽不懂的話。
蕭恕笑了好一陣,見那隻壁虎又爬進縫隙當中,這才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語氣輕柔:“好了,它走了。”
“真的?”
“嗯。”
聽得蕭恕如此說,沈清晏這才瞥過頭試探著看著那塊石頭,見石頭上果真沒有壁虎了,方鬆下一口氣。
她抬頭,見蕭恕與她離得這般近。她的鼻息撲在他頸間,溫熱的感覺讓他有些不在地咽了咽唾液。沈清晏見他喉頭滾動,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鬆開手,後退幾步。
她神情窘迫,道:“失禮了。”
蕭恕將手中的衣衫又披到她肩頭:“為什麼這麼怕壁虎?”
沈清晏沒有回答,雙手將肩頭的衣裳攥緊,又鬆開。
她又想起了那些自己不願再回想起來的事,那個高懸於梁上的人垂著頭蕩在半空中,有一隻壁虎就這麼從她的脖頸間爬過她腐爛發脹的臉,最終鑽進了她的發間。
“衣裳還是殿下留著吧,我活動一下就不會覺得冷了。”
冷這樁事,運動運動,就能解決掉這個問題了。
語罷,她便將自己肩頭的衣衫儘數塞還給蕭恕,隨後行至火堆旁,就著月光篝火翩躚起舞。
其實沈清晏並不擅起舞,她會的也就隻此一支,還是月娘教了幾個月方學成的。
她長袖擺動,衣袂飄飄,手中執著方才的梨花枝,花枝隨著她的身姿起伏擺動,似是得了魂魄,開得優美。
清梨仙子,想必也是如此吧?
他這樣想著,隻覺得她舉手投足間儘是不可言說的曼妙優雅。
一曲舞罷,沈清晏坐回原處,這一通的上下翻飛倒是真的讓她覺得有些熱了。
“你喜歡跳舞?”
沈清晏搖頭:“我不擅起舞,隻會這一支,就這一支還是月娘教了我幾個月方才學成。月娘總說,我毫無舞者天分,隨意學上一支,用來應付一二便是了。”
沈清晏所言的月娘是舞伎,她身在貝戔藉身不由已。沈清晏見她辦事妥當,身世可憐便將時常著餘三娘將人請來樓中幫一幫手。
她拿起一旁樹枝拔動幾下火堆,想到當初學舞時月娘那一副模樣。仿佛就是在說她先天不足,後天有餘。
“喜歡梨花,擅廚藝,會跳舞,不識路,怕壁虎。這一日下來,我倒是知曉了你的許多事。”
聽得此言,沈清晏當下便知自己又說多了,她不好意思地笑道:“殿下,我怕壁虎這事您可千萬不能說出去。”
她十分懊惱,她應當裝作不怕的,可也不知為何,一時間,她竟也忘記了偽裝自己。
“哦?”蕭恕側目:“這麼說,這是你的一個秘密?”
沈清晏點頭。
“連衍哥哥跟徽寧姐姐都不知道。”
若是讓徐衍得知,不但是所有人都會知曉,隻怕他還會時不時拿這事來揶揄她。
“好,我答應你。”
蕭恕如是應著。
這二人便如此你一有下沒一下的聊著,沈清晏若覺得冷了,便會再站起來繼續起舞。
雖然,永遠都在跳著同一隻舞。
時光流轉,她這樣聊一會兒,又跳一會兒,終也是到了天明時刻。
蕭恕同她一道策馬而行,行至城門之時,正逢城門開啟。
而十一與白鷺亦早早駕車候在城門之內,見城門開啟便即刻出城。
“姑娘!”白鷺急促:“你怎一夜未歸?”
她蹙著眉頭看著這馬上二人,趕忙上前將沈清晏扶了下來。“十一都要夜半翻城牆出去找你了。”
“十一呀,大半夜翻城牆這不是個好習慣。”沈清晏不以為意,又看向白鷺:“不過我們家白鷺就是有本事,十一這種犟脾氣都能按得下來。”
白鷺跺腳:“姑娘!”
見狀,沈清晏連連道歉:“是我錯了。這不是,又迷路了嘛。等出來的時候城門都下鑰了,就隻好林子裡待一晚了。”
說罷,她又轉向蕭恕:“多謝殿下,殿下回去好生休息,過幾日我必會奉上謝禮。”而後又是一伏身,這才跟著白鷺與十一上了馬車。
昨日裡她先是出門摘桃花,而後夜裡又一夜未眠,現下靠著馬車內壁,睡意便已占據了她的身子。
“姑娘,你怎麼會同朔陽王殿下一道回來的。不是說同長寧郡主一起回府的嗎?我昨兒等了你許久沒見人,還去了衛國公府打聽了下。若是今日再找不著你,我隻能求著衛國公出麵尋人了。”
白鷺神情擔憂,可沈清晏卻好似未曾聽到,隻是隨口應了聲,依舊倚著車壁閉目而眠。
白鷺伸手推了推她:“姑娘,你同朔陽王殿下可是發生了什麼?”
沈清晏隨口應著:“嗯。”
白鷺側目,見沈清晏神情絲毫未改,想來自己也問不出什麼,便隻得坐在一旁乾著急。
“我的姑娘呀,你這都火燒眉毛了,還能有心思睡覺,可真是會為難我。”
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不明不白跟一個外男在林子裡頭過了一夜。這事若然傳出去,怕是脊梁骨都得給人戳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