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元京城內忽然時興起了桃花製的糕點果子還有菜肴,好些老字號的糕點鋪子都買不到了桃花製成的糕點,引得城中居民連連感歎。
一個夥計整理著手頭的貨架:“你說,怎麼忽然就來了這麼多人問桃花製成的糕點了?這花期都要過了才來問,況且製得好的鋪子也就這麼幾家,旁的鋪子製的糕點味道總是差了些許。”
“誰知道呢,也許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夫人姑娘忽然嘴饞了吧。”另一人手拿著一把竹製的夾子,正在將麵前的糕點一個個整理擺好。
“夥計,你們鋪子裡可有桃花製成的糕點?”
又來一個。
那人這麼想著,麵上卻笑意盈盈:“姑娘,咱們家顯少做這些時令的糕點,這元京城裡頭,桃花糕製最好的店,也就裡蘇巷吳家老爺子的最好。姑娘不妨去那處問問?”
“那吳家餅鋪的桃花糕點早就被一位貴人包全了,哪裡還輪得我去買呀。”她如是說著,隻能搖著頭退開去,繼續找尋下一家。
沈清晏坐在粟雲的樓上飲著茶,聽著白鷺回稟她方才所見之事,執盞的手微動了動,轉頭道:“是時候了,讓三娘開始出門送糕點吧。”
這幾日,沈清晏將那天摘來的桃花儘數風乾備好,又著人在京中四處放風,惹得城中貴眷紛紛開始購置桃花糕點,為得就是要汪貴妃再也買不到。
她隻知曉汪貴妃是冽瀾人,旁的再無其它,便也隻能以這種方式再行試探。
汪貴妃身處大稽幾十年,坊間傳聞皆說她長在邊關小鎮。因經年曾救過景帝,這才帶入王府當了個侍妾。異族貴女,沈清晏篤定她不會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晟王。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古往今來,但凡皇室子弟沾了這個,莫說帝位,哪怕領軍作戰也多有猜忌。
遠的不說,單是當今聖上,昔年又何嘗不是因為自己母妃出身北邙而多年不受皇恩。彼時,多有戰亂,他隻一介郡王,手裡頭可用的兵馬還不及徐、秦兩府。
他若是得勝,便也隻有一紙誇讚。
隻消稍有失利,在先帝眼中便是無能,朝中皇族兄弟無一替他申辯。
沈清晏雖不知為何先帝也會默許此事的發生,想來往事仍舊被埋地底,她必須穩住心神,方可抽絲撥繭。
身為一國貴妃,一個阿娘,她最在乎的,必然是自己孩子的前程。
沈清晏這樣想著,倚著窗戶看著粟雲樓下過往行人,等著看三娘上演的好戲。
樓下,餘三娘手中提著個食盒,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看著一綠衣女子,便上前將其攔住。
“姑娘,我是這粟雲樓的掌櫃。今日我家少東家親自下廚,做了些點心,讓我送於姑娘嘗嘗,姑娘嘗完若是覺得有何不妥之處,還望靠知一二。”
這粟雲樓素有這樣的習慣。
粟雲樓的少東家每每親自下廚做些個新式的菜肴點心,都會隨意挑個行人送上一碟品嘗,而後請人寫下評語。
這個綠衣女子聞言是粟雲樓少東家親自做的,連連應允,打開食盒見是近日京中都在求購的桃花糕,更是歡喜,嘗了一塊後便不住誇讚。
餘三娘聞言亦是多謝對方,隨後將包好的一包桃花糕贈於此人。
如此反複,不過半盞茶的時辰,餘三娘已然將食盒中的糕點儘數送人了。
沈清晏倚著窗欞,衝著樓下的餘三娘點了點頭,她便再次入內,不多時,又開始在街市上送人糕點。
這粟雲樓原本便是京中數一數二的酒樓名家,不單菜品色香味俱全,這菜色也總是層出不窮,事事新出旁的酒樓幾分。
這一下午,聞得粟雲樓又在送新品了,送的還是時下最難求的桃花糕,這消息不脛而走,很快,這粟雲樓前頭便聚了好些人。
白鷺探頭看了看外頭,見著了幾個眼熟的身影,側身道:“姑娘,那幾個便是宮中的人。”
沈清晏點頭:“讓三娘也送一點給她們。”
白鷺應聲,轉頭看著沈清晏桌旁的那個食盒,不解道:“姑娘,明明這盒子才是你費儘心思做的東風殘,為何又要讓三娘將尋常的桃花糕送於汪貴妃?”
白鷺想,沈清晏這般做必定是想要汪貴妃念著冽瀾的味道,故而將她召入宮中製作點心。如此一來,她便與汪貴妃有了聯係,想要伺機而動便也方便了許多。
可是,這一日下來,糕點已快送完,可這一食盒的東風殘卻絲毫未動。
沈清晏依舊倚在窗旁,盯著樓下行人。“白鷺,我想要的,不是她的性命。”
白鷺似懂不非懂,卻也不再繼續問了。
這一日下來,眼見日落西山,可粟雲樓前頭卻依舊濟濟一堂。
沈清晏蹙著眉頭,目光在樓下諸人上一一掃過,直到看見一個黃衣人影,這才將眉頭舒展開來。
她提起食盒交給白鷺,囑咐到:“同三娘說,這個食盒連帶著一壺曉風破,一道送於巷子口那個黃衣女子。言明說是今日最後一位有緣之人,故此儘數贈與她。”
她記得出那女子身上所著服色正是晟王府侍女所穿的樣式。
白鷺領命離去。
沈清晏伸手舒展了一下筋骨,雖是枯坐了一日,好在結局還是在她意料之中。
宮人得來的桃花糕與晟王府送出去的桃花糕隻是形似,味道卻有差異。而且,晟王府的糕點,還是仿著冽瀾那頭的味道製作的。
她倒是很想知道,汪貴妃在嘗到那碟子糕點後,會是個什麼模樣。
自那日沈清晏在粟雲樓將糕點送出,這幾日她都一直留在家中,整理著蕭恕遣人送來的梨花,安心釀酒。
十一每一日都會外出打探消息,白鷺則是越聽越坐不住。
可是這沈清晏卻好似充耳不聞,依舊窩在家中足不出戶。
“姑娘,這都好幾日了,可三娘那頭依舊是半點風聲都沒有。”白鷺急得跳腳,雖說餘三娘是柳老夫人生前挑下的,她信得過。
可這到底是在元京城,天子腳下。晟王若想要查粟雲樓的底細,也不過是翻手之間,如今的安穩隻怕是風雨將來前的寧靜罷了。
沈清晏翻過一頁書,慵懶道:“白鷺,我困了。”
那日,她將東風殘送與晟王妃的侍女時,她便知道會有此事發生。
晟王的正妃乃是肅國公府的嫡女,她曾聽徐徽寧提起過,也有幸在永安寺內遠遠見過幾回。
她將這糕點與酒一道交給這侍女,她必定會送至晟王妃麵前邀功。而晟王妃是汪貴妃的兒媳婦,隻怕是得了這些糕點也自是會送些入宮的。
隻不過,這些天過去依舊十分平靜,這委實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好了,你今日得去城外莊子上給那些人瞧病,快些去吧。”見白鷺依舊是一臉凝重,她又笑道:“記得把十一也一道帶去,看看那處有沒有人家要修個房頂什麼的,重活累活你且都交給十一去做。”
白鷺搖頭:“那姑娘今日身旁就一個人都沒有了,這可不行!”
如今沈清晏已經出手惹上了晟王,惹上了汪貴妃,若然身邊無人護衛,終是不妥。
“你放心,今日你家姑娘我的好親戚過來找我了。我腰酸背疼腿抽筋,手腳無力,實在困得很,就想躺在這椅子上曬太陽。”說罷,又轉頭看向十一:“把白鷺帶走,記得早些回來做飯,我今日可不想下廚。”
十一點頭,順勢便將白鷺扯著離開了院子。
十一與白鷺最大的不同便是白鷺會為了沈清晏考慮,而十一,永遠隻會領命行事,從不多思多想。
她伸出手,看著從指縫中透過的日光,似是要抓住什麼。可隨之又將手收回,徑直入內換衣梳妝。
春風幾許,送來暖日光輝,沈清晏戴著幃帽,獨自行走於街市之中,不多時,便到了晟王府門外。
王府外停了一輛車攆,錦霞為帳,金漆描繪,車攆外林林總總立了幾十人,皆是持劍配甲。
沈清晏沒有停留,就如同許多百姓一般,緩步走在街市之上。
依著大稽的規矩,王府大院跟前向來是不允商販擺攤,沈清晏左右看了看閃身走進了斜側的一條巷子。
那個巷口有一個麵攤,沈清晏隨意點了些食物挑了個好位置坐在那處暗中盯著晟王府大門。
她方坐定,蕭如月就從車攆上下來,她同一個婦人在一眾侍女隨侍下步入晟王府中。不多時,又來了幾輛旁的車馬。
車馬前頭都懸著各家府第的牌子,沈清晏看著那些姓氏,今日所來之人多是身在元京城中為官宦人戶的夫人姑娘。
想來,晟王府內是另有筵席。
沈清晏在那麵攤子上坐了約有一個時辰,將今日進入晟王府內的各家姓氏都略記一記這才離開。
沈清晏緩步前行,輕紗裙擺一步一褶,仿若靜水起波瀾,一層層將她推至深淵。她的雙手相扣,衣袖裡的手指稍稍用力,穿梭在人群之中。
她微微歎了口氣。
她太看得起自己了,也太瞧不起汪貴妃了。
汪氏能身居貴妃之位多年,定是見慣了風波的,縱她生了疑竇,也尚不足以讓她同晟王那頭開口直言。
再者,縱是她開了口,晟王也未必會將沈清晏擺在心上。
在晟王眼中,如今的她不過就隻是一介後宅婦人,或是一介商女,像這樣一個女子何來的籌碼能讓他上心?
晟王一向得聖心,可為何今上還是沒有明旨詔令將他正位東宮,想來這個中必定還有她所不知曉的原由。
晟王生性如何她並不知曉,但蕭恕的性子她倒是摸到了幾分。就她這些時日同蕭恕的接觸看來,他似乎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嫡子身份。
無論是衣著打扮還是輕駕出行都顯得格外平凡了些,像是並心無此道一般。
若當真如此他不與晟王相爭,那晟王合該早早得享東朝之位。
沈清晏止了腳步,看著身側攤位上銅鏡裡映出來的自己,她忽然想明白了。
晟王沒有尋過來因為她並不值得堂堂一個親王對她上心,所以她若還想與晟王府沾上乾係,那便隻能先讓自己擁有能讓晟王留下印象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