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沈清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時隻覺得自己又疼又餓。

身上的衣裳被人換過。

她稍稍拉開衣領,見肩頭的傷口已經結痂,想來她已經昏睡了好些日子。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屏風上,烏木螺鈿的屏風反著絢麗的光,讓她有些晃神。

屋外有人在奏曲,笛聲悠揚。

她隨意扯過一旁擺著的衣服裹在身上,一深一淺地朝外走去。

蕭恕獨自坐在院內曲橋之上,執著管碧玉描銀的笛子奏著她未曾聽過的曲調。

那笛聲清遠空靈,曲調起伏。

他身上穿了件鬥篷,雪白的鬥篷上圍了圈皮草,在陽光下反著獨特的光亮。

那應當是上好的雪狐皮。

這院子不大,隻是放眼望去除他之外,唯有院門處隱隱立著兩個人影。

沈清晏走下台階,緩緩走向曲橋,寒風迎麵而來,她輕咳幾聲,那笛聲便戛然而止。

“醒了怎麼不喚人進去,出來做什麼?”蕭恕解下身上的披風將她圍起來:“外頭冷。”

她扯著乾啞的嗓子,問道:“白鷺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失去意識的,腦海中最後記得的隻剩下了一片殷紅血跡。

蕭恕扶著她往回走:“她沒事,已經去越州了。”

他邊說邊走,將沈清晏帶回屋內。

“容姑姑呢?”她記得,容姑姑已經死了。

“由舅舅出麵收殮了,你放心。”他將沈清晏放到床榻上,拿過床邊小幾上的手爐試了試溫度,隨後塞到了她手中。“我讓人去準備膳食。”

沈清晏搖頭,“殿下,我想知道真相。”她直勾勾盯著蕭恕,眼神中沒有半絲畏懼,沒有一點遲疑。

他總是能在自己遇上危險時出現。

“您不可能次次都能與我巧遇,總在我最需要的時候救我於水火。”

這世上沒有這麼多巧合,他總是出現得恰如其分,想來必定是埋在察子在她身邊的。

秦汐死的時候她沒有警覺,這是她犯的第一個錯誤,所以,容月也死了。

既然蕭恕能在她身邊安插察子,那他知道的,必定比自己要多。

現在的承恩侯是個什麼德性,她很清楚。

他不過就是一個得了父輩蔭庇的無用之徒,終日裡盤算著依靠哪個實權重臣,連提槍上馬的膽量都沒有,哪裡是個能豢養死士的人物?

臣子私自豢養死士,那是死罪。

他沒這個膽子。

“若我告訴你,你可願……”

他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可以。”沈清晏毫不猶豫。

屋外走進來一個人,她手中捧著一盞燙藥。沈清晏將目光移過去,那是一個中年婦人。

那婦人先是微微頷首,似是在給蕭恕行禮,隨之便將湯藥擺到小幾上,然後轉身退出去。

全程,一語未發。

他將藥盞子端起,白瓷小勺攪動著褐黑藥汁。他舀起一勺藥汁吹了吹,伸至她唇畔。

她未有所動,她還沒得到想要的答案。

“你方才還說你願意……”

依舊未等他說完,沈清晏搶過他手中的藥碗一飲而儘。苦澀藥汁在她腹中攪動,她咬著唇,強忍著惡心不適。

蕭恕拿起一塊蜜餞塞進她唇內,她沒有拒絕。蜜餞的甜味逐漸替代了苦澀,苦與甜的交錯像是戲台上的劇目,輪番上演。

外頭傳來一陣貓的叫聲,蕭恕起身要走,她卻攥緊他的衣袖,像是攥緊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蕭恕歎氣,出手將她打暈,扶著她躺回去。

他從屋內出去,外頭欺霜姑姑立在廊下,他又囑咐了幾句,這才離開。

鬱悶,心情十分鬱悶。

沈清晏原本打了一手好算盤,盤算著無論蕭恕提什麼要求,她都儘數應下,大不了日後再見招拆招。

可她萬萬沒有料到蕭恕會這麼乾脆,直接把她打暈了事。

自那日蕭恕離開後,這些天都不曾再出現過,也不知是不是在故意躲著她。

院子裡時常會有一隻橘貓跳來跳去,生得圓潤,可動作又很是輕巧,與它的體型十分不符。

沈清晏趴坐在曲橋上,盯著池子裡的魚,暗暗盤算著有可能行此之事的人。

她也想過要走,但試了好多辦法,皆以失敗告終。

這院子裡外不見人影,分明就是個無人戍衛之所。可當她推開門,那外頭就能閃現出來兩個人將她攔回去。不能明著走,她便試了翻牆,翻屋頂,可惜,都是死路。

隻要她稍稍離開這個院牆,就會有人出現把她送回屋子。這些人不言不語,隻要沈清晏待在院中,他們就會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大抵,這就是所謂高手中的高手?

屋頂上的橘貓身姿輕盈,幾下就跳到池子邊,與她兩相對望。池子裡的魚跳了幾下,陽光透過雲層灑下,映出華彩斑斕。

沈清晏伸手拔弄了幾下池水,語氣慵懶:“大橘,你去抓條魚,我給你蒸魚吃,保證少鹽。”

橘貓沒理她,一屁股坐到地上開始舔自己的肚皮毛。

“肥橘,你不捉魚,那給我轉個圈圈看怎麼樣?”她實在是被關得沒脾氣了。

她想,自己與坐牢的最大區彆大約就是住宿條件好些,牢房麵積大點,還多了一池錦鯉跟一隻大橘貓。

“哈哈,你覺著這貓聽得懂人話嗎?”

徐衍帶著嘲笑的聲音傳來,沈清晏頓時靈台清明。

救星來了!

她轉身找尋,見徐衍提著埕酒坐在院牆上,頭枕著院門處的凸起,一派悠然自得。

“你終於來了!”她的語氣帶著點委屈,又似久旱逢甘露:“快下來!”

徐衍搖頭,提著酒埕飲了口,幽幽道:“下去要被砍頭的。”

不就進個院子,還能讓他一個國公獨子掉腦袋?分明就是在推托!

“可我不就在裡麵嗎?”

“你不一樣。”徐衍頓了頓,笑道:“你是被子顧抱進去的。”

她不服輸:“那你也讓他抱你進來啊!”

她是不懂為什麼進這院子還得有這種怪規矩,但想來蕭恕一介習武人士,公主抱一個徐衍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徐衍側目,慶幸自己口中無酒。

“那你帶我上去。”既然他不肯下來,那便自己退上一步,換她上去好了。

“你也不能出來。”徐衍又搖了搖頭,此時沈清晏留在這院子裡,才是最安全的。

沈清晏沒了脾氣,眼下徐衍是唯一可能帶她出去的人,她需得好好把握機會。

“那你找人帶我出去,這下總可以了吧?”

他繼續搖著頭,酒液落了幾滴,給這一片清湯寡水的院落帶了點煙火氣。

忍!必須得忍!

她暗暗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將徐衍氣走,若不然自己還不知道得在這院子裡頭悶多久。

她壓低了聲音,委屈巴巴:“那你至少幫我把十一找回來嘛。”

隻要十一來了,以他的身手,一定可以把自己帶走。

徐衍抬手晃了晃手裡的酒埕:“白鷺已經去找了。”他估算著,以他們二人的腳程,想必再有個三五日也就到了。

“乖乖待在這裡,隻有這裡才是最安全的。”

沈清晏算是明白了,徐衍壓根就沒打算帶她走。

她有些賭氣,正尋思著怎樣才能讓徐衍良心發現,卻不料他忽然開口:“我要走了。”

“哈?”她沒反應過來。

“我要去庸都城了。”

這角色互換也著實忒快了些,前幾日分明是她在同徐衍告彆,怎麼今日又換他來了?

沈清晏疑惑:“你去庸都做什麼?”

她細想了下,庸都城乃是大長公主的封地,她不曾聽過徐家與大長公主有什麼交情。

說來這位大長公主也是個傳奇,她與惠帝是姐弟,同輩中人她的年齡最長,也是活得最長的。這位大長公主顯少入京,除在惠帝駕崩,景帝繼位,旁的日子她都不曾出現過。

酒埕裡的酒空了大半,徐衍仰著頭:“大長公主身體不大好了,聖上命我前去探望。”

“你去?”沈清晏不解,這大長公主好歹是皇室長者,是當今聖上的親姑姑,即便聖上不親臨探視,也應當派個皇子才是。哪怕不讓自己兩個親兒子去,也應當選個王爺或者王府世子才是。

徐衍,他隻是國舅之子,與皇室並沒有血緣關係。

何以會是他?

“嗯。”徐衍點頭,他並不清楚景帝心中打著什麼主意,隻是這明旨已下,他也不能抗旨不遵。

沈清晏想了半天,最後道:“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不然怎會無緣無故要去庸都這麼遠。

“有可能。”他笑著,換了隻手枕在頭下:“估摸著子顧覺得我要同他一道搶你,所以在聖上麵前給我穿了雙小鞋。”說罷,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

“呸!”

一想到自己被蕭恕打暈糊弄過去,她的氣便不打一處來。

徐衍挑眉,將身子坐直:“你倆有事?”

“我跟這個無賴混帳王八羔子能有什麼事?”她甩了甩衣袖,似是想起了些什麼:“你跟他自小一起玩大,你可知道他的弱點?”

徐衍搖頭。

她身離開:“真沒用。”沈清晏被氣得不清,顯然徐衍並不打算帶自己離開,蕭恕也躲著不見人,她隻能寄希望於十一了,希望十一能快些來。

見她離開,徐衍翻身跳下。院牆下,蕭恕倚牆,他正把玩著手裡的玉笛,毫不掩飾自己的滿心愉悅。

徐衍篤定:“你倆一定有事。”

她出不去,也見不著蕭恕,終日躲在院中並不能讓她覺得有所安心,鎖入牢籠的感覺隻讓她愈發覺得憋悶。

院子裡那位婦人從不言語,無論沈清晏同她講什麼,她都隻是微微頷首不置可否。

這些日子,她將這十年之事仔細回想。

她從未在都城中過多走動,素日裡隻在柳府、粟雲樓、徐府,還有永安寺這幾處停留。

粟雲樓裡由餘三娘掌管著,而餘三娘又是柳老夫人親自挑選,必不會有錯。

永安寺內皆是出家之人,亦不會是。

而徐府,打小這般護著她,更不可能是。

剩下的,便隻有柳家了。

可是,這柳家上下雖個個輕視她,算得上仇視的,隻有宋晚月那一頭了。

隻是,這宋晚月當年是以侍女之身投入侯府為奴,雖是生得不錯卻無母家依靠,哪裡來的人手?

那日她們所遇之人,個個身懷武藝,而宋晚月一介深宅婦人,不懂武藝。饒是沈清晏想破了頭,也著實難將他們聯係起來。

一個個,她都想過了,唯有這宋晚月最有可能。

又過了幾日,蕭恕倒是親自來尋她了。他來,是來告訴沈清晏,白鷺已經回來了。

明德皇後的故居雖是一個最能護得住她的地方,但蕭恕也知道沈清晏必不願日日被鎖在院裡,被當成一隻籠中之鳥。

若非無可奈何,他也不會將沈清晏困在裡頭。

“多謝殿下!”知曉自己可以離開,沈清晏這顆懸了多日的心也終於可以放下了。

她的反擊,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