甕中捉鱉(1 / 1)

最壞的狀況出現了,但不能就此束手就擒。山窮水儘之時,努力拚一把還有可能柳暗花明。而自我放棄則意味著將自己的性命交付上蒼的旨意,這萬萬不行。

解裁春按著嗩呐,剛響一個音。伶俐的劍鋒已至,頃刻貫穿燃燒中的活屍。

她停下手,看著從天而降,威風凜凜的費清明。對方也同時向她看過來。

解裁春回收嗩呐,向他一招手。費清明收起劍,向她走來。

她抬手,費清明遞上肩膀。“啪”的一聲,解裁春扇了他一巴掌。

“我有沒有說過,萬事聽從我的指令,不要草率行動?”成功剿滅逃跑的更夫,並在危急關頭救下夥伴的費清明一愣,不能明白解裁春的舉動為何。

他不是不能躲過這一擊,隻是從解裁春抬手,到掌風傷到他的臉頰之前他都沒有想象過,過度的勞動換來的收獲不僅隻有犒賞還有懲罰。

他是一個活脫脫被冤屈了的孩子,因為向來長相出眾,表現優異,從未在長輩那兒受到苛責,如今終於能夠揚長吐氣,鏟惡鋤奸一回,等待他的並非是親切的讚賞,而是羞辱的巴掌。

在費清明看來,他事實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主動出擊,消滅逃跑的活屍,不使其打擾附近居民,後患無窮。之後及時返回,在危急關頭完美地救下即將遭受迫害的同伴,嚴厲打擊敵人,樁樁件件,他問心無愧,也並未做出任意出格之事,因何要如此對待他?

“想不通?”解裁春冷笑一聲,“我要不要等著你想到通為止?還是等你一招不慎,而我後手不足,被你拋下的兩人齊齊屍變了,你再回來收屍?”

“抱歉。”費清明仍有不服氣,卻也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些不妥。

他將追捕落跑的活屍列為首要職責,將附近不知是否存在的居民生死,排在陪同他一同下山,朝夕相對的夥伴安危之前。

他快速果斷地做出抉擇,且完全沒有和解裁春商量的意識。沒有半點團隊精神,將解裁春和偷盜者的生死置之度外,以救助方圓十裡內或許並不存在的百姓,好完成他心目中的公道與正義。

這個錯他得認,這個罰他也得接。

知錯就改的男子,取出清涼膏。在解裁春扇他巴掌的手心擦拭,牽過她的手,耐心地詢問疼不疼。

“喲。早前不管我死不死,現在來問我疼不疼了,早乾嘛去了?放風箏?”解裁春得理不饒人。

沒有學習過安慰人的話,從來以拳腳論高低的費清明,犯了難。

一般斬情峰的師兄、師姐、長老、執事們鬨彆扭,隻要打一頓就行。一頓不行,打兩頓。抽出刀劍互砍,把砍進草澤穀,躺在病榻上喝幾個月藥湯,就什麼事都忘了。

後麵基本都在想方設法不喝藥,忙著應付拿他們這些皮糙肉厚的劍修當試驗品的醫女。

其中一個叫做賽孫思邈的醫女,技術尤為難堪。說難看都是謙虛的了,那叫一個慘不忍睹。

每次被砍到剩下一絲血皮的患者抬進來,見到是她施針,爬都要爬出房間,那叫一個寧可玉碎,不為瓦全。

號稱鐵打的漢子,人送外號鐵骨錚錚的題姑真,因為和人單挑,廢了一身修為。在草澤穀自暴自棄了五百年,躺成一個活死人。

賽孫思邈剛入穀時,就拿他做實驗紮針。

心死了,但是皮肉沒死的題姑真,疼得一哆嗦,打開許久未開口的話茬子。“你可以去縫點布娃娃,削幾個木偶,編織些草人,就非得拿大活人上手嗎?”

賽孫思邈抱著勤奮好學,尊敬師長的心態回答,“穀主說了,不用扯那些玩意兒,耗時耗力,還不精準。我們是做醫者的,不是實行巫蠱之術的後宮嬪妃和桃木刻偶的茅山道士。”

她一邊說,一邊冷不丁地往外抽針,一道血從她紮進去的口子裡飆出來,濺出三米高。

題姑真“啊”的一下,慘叫出聲。

“啊,對不起,我給你重新插回去!”賽孫思邈複又往剛才的穴位上紮。

沒紮準。拔出來再插一遍。又沒紮準。唉,她這小眼神,咋跟不上動作呢?還是動作跟不上眼神?

手臂被紮成了蓮藕洞的題姑真,冷汗直流,“請您高抬貴手,給句實話吧。”

“師父說你們免費、耐操、抗造。是近距離、可消耗的不二人選。”賽孫思邈嘴巴很誠實,“哎呀,紮進去了。這下對了。我看看哈。”

現場研學的她,翻開醫書,“還要再紮九九八十一針,我來瞅瞅是在哪些部位。”

鐵骨錚錚的題姑真,流下兩行熱淚。

“怎麼還哭了呢?不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嗎?”賽孫思邈連忙給他擦眼淚,“沒事的,我們草澤穀醫者仁心,保準會治好你們,不會讓你繼續纏綿病塌,荒廢光陰。”

“沒什麼。”題姑真一擺臉,倔強地用還沒有慘遭毒手的左臂,撐起支架,支撐被打瘸的一條腿,一蹦一跳地往門外蹦,“我忽然回想起了世界的美好,決定從今天起,改頭換麵,重新做人。”

“彆呀,我還沒開始治呢!你走了,我的學習進程怎麼辦?”好端端的標本,自己長腿跑了。賽孫思邈都開始思量,要不要打錘他另一條腿,拖回來繼續治療。

“不用了,您妙手回春,青出於藍而更勝於藍。看一眼我,我就精神百倍,現在隻覺得有無窮的動力鞭策著我,立刻、馬上出穀,重振旗鼓。”

“彆走啊……唉唉,怎麼越跳越快,金雞獨立上身了嘞?”

關於賽孫思邈醫女的傳說,費清明曾以為隻是過於泛濫的謠傳。

人言可畏,在丹霞峽亦不例外。當他被一群病患互相推諉,而被推到賽孫思邈跟前時,總算知道了她的厲害。

他有幸被賽孫思邈醫女施針,從皮肉之傷升級為傷痕累累。幾碗藥湯灌下去,還以為見到了陰曹地府裡的孟婆。

估計在大家夥的心中,煎熬湯藥的賽孫思邈醫女,和監管逝者的夜叉,給他們忘卻前塵往事湯水的孟婆,沒有什麼兩樣。

回憶得太遠,忘卻了為什麼要回憶的費清明,回過神來,光看著解裁春發呆。

解裁春鐵了心不理會他,轉身就走。是順著幾個活屍趕往義莊的路徑,逐一排查,看有沒有其他屍變的百姓。順帶檢查案發地點在哪。

費清明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保駕護航。

邱勝見勢不對,腳底一抹油,就要溜。解裁春哪能那麼容易放過他,眼色朝費清明一遞,他隨手扒了一條麻繩,捆了人的手,拉著走。

“哎喲喂,兩位英雄好漢。闊少爺,少奶奶!”

“我該交代的,全交代了,你們怎麼還抓著我不放喲?是,你們是有一身本領,能夠在那幾個恐怖的怪物底下討活,我不能啊!我就是一盛世俗人!哪能夠跟你們兩位比!”

邱勝當即叫嚷開,解裁春眉頭一皺,費清明的劍就架到他脖子上,“再多說廢話,小心你的舌頭。”

邱勝立馬閉嘴。

引路的千紙鶴飛至一處帶血的草垛上,盤旋不去。解裁春蹲下身來,大拇指和食指一掐,檢驗草葉上沾染的暗紅色,的確是昨晚形成的痕跡。

可見正是在這個地方,更夫發生屍變。

初步可以判斷,活屍不到一日功夫就能順利屍變。更夫起初的屍變速度較慢,但他咬了抬他的四位官差,那四位的進展卻是飛快。

由此可得出屍變速度會跟隨著傳染體的增加而遞減。這是一個不妙的信號。

若處置不好,不能及時找到源頭。那曲風鎮整個鎮子覆滅,不過三、四日而已。

活屍不怕太陽光照射,尋常刀斧加身,不能對其造成傷害。連火攻之術都不能完全禦敵。四個活屍隻去了三。而不是百分之百抵禦成功。

四分之一的成功率看似不少,放在人口數量超過三萬的曲風鎮裡,那就是天大的災難。

尤其是對活屍情況一無所知的民眾,恐懼、驚慌會加劇他們的慌亂,失了分寸,更加不能想出應對之策。不,應該說這本來就不是普通人能夠應對的敵人。

超出人間世能力的怪物,未必是從人間世發展而成。或許是來自其他地方。

比如,從他們來的地方來,丹霞峽。

解裁春閉眼,先行破冰,以要務為重。她的手按在寄餘生上,抽了出來。“我們先回一趟衙門,去找鎮守馮偉多,將情況詳細告知,以便他們告知百姓,提前做好防備。”

更夫是昨天被發現死亡,並且屍變。那她就有理由懷疑除了更夫之外,還有其他受難者還未發現,並且屍變。

對於不利之事,她向來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然而事情卻比她想象的更糟。

解裁春、費清明兩人帶著邱勝一踏入衙門,大門馬上關閉。看陣勢是來個甕中捉鱉。

好家夥,之前是他們捉彆人,這回輪到彆人來捉他們了。當真是風水輪流轉。

麵色陰晴不定的馮偉多,坐在高堂上,一拍驚堂木,“有朋自遠方來,下官以誠相待,未曾有半分怠慢。緣何你們殘暴酷烈至此,對著無辜的百姓痛下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