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1 / 1)

鶴頂洪屍身完好。暴露在外的身體沒有明顯的外傷,無活屍啃咬、廝打過的痕跡。

但光從表麵看,不能蓋棺論定。他們接過仵作的校驗單子查看,確定其人傷勢僅有頭顱的外傷。解裁春上手檢驗過,剛才確定與活屍無關。

是人為所致。

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是下下之策,否則多了一個修士級彆的活屍,即便隻是不善武力的醫修,也夠他們吃一壺的了。

“能殺死修者的,一般情況下,就隻有修者。”解裁春沉吟著。莫不是曲風鎮裡潛伏著費清明和這位老前輩之外的其他修士,那麼對方是在他們之前就已經在這,還是在他們之後才到來。

又與鶴頂洪老前輩有何仇怨,非要謀取她的性命不可。早不殺,晚不殺,偏偏卡在他們求上門來的日子殺,難道當真隻能單純的歸咎於巧合?

解裁春活動著眼珠,四處搜尋老前輩的魂魄。

沒有,到處都沒有。奇了怪了,除了活屍這類身體自主活過來,追求血肉本能,致使魂魄無依無靠,飄零在外的種類,其餘死者,不管是自然死亡還是飽受冤屈而死,七日之內,都應該有魂魄留存。

更甚者怨氣大的,或有塵世有留念者,就會凝結出實質性的怨氣,日久天長,形成人眼不能捕捉的鬼怪。

比如他們之前遇過的,在青平縣縣衙集結而成的怨魂們。鬼修也是因此而來。

魂魄不跟著屍體,難不成還在案發現場?解裁春和費清明轉去看其餘屍體狀況,和鶴頂洪老前輩的情況相當。全部都是一擊斃命。後腦勺有大半塌陷。

二人轉戰出事的百草堂,在途中緊急搖個號,人命關天,舍他們兩人,保下曲風鎮的百姓,這個買賣劃算。

“你要聯係大師兄他們?”費清明一眼看破她的計劃。

“有長進。”但還不夠長進。解裁春揉亂他飄逸的長發,“主動送上門的把柄,會使人躊躇一二,拿捏再三,但如果欲迎還拒,遮掩個不休,就會讓對方對自己的謀略深信不疑。我們才好請君入甕。”

她通過紙人向蔽思菱說,讓她和其他探子找個機會,追蹤隨水峰弟子們。

要是能打入敵營,混水摸魚,往他們內部紮個釘子,那敢情好,獎勵翻倍。若不慎落入敵手,就咬緊牙關,發送求助信號,等到支援。

“你讓他們一介凡人去跟蹤修士?”費清明不解,這不就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嗎?

“對你的師門還是多點信心比較好。”怎麼會有去無回呢?到頭來還是能夠讓他們回的呀。

除內在外在全方位扭曲的魔修,由萬靈化身的妖修,本就在六道之外的鬼修之外的修士們,大多都在混沌中立一派。少許人能扛起名門正派的大旗。

問道宗當數其中翹楚。

對於問道宗弟子而言,殺死一個凡人和殺死一千個凡人區彆不大。甚至使用的招式次數也並無凡人想象的漫長,要揮一千次刀劍之類,往往隻需一擊。

隻是有靈之物,往往具有神形魂魄。有神形魂魄者,死後的怨念會積累成業障,依附在殺害者身上。積少成多,積水成河,逐漸彙聚成可以吞沒本人的海浪。

所以修士一般都不同凡人計較,不是殺害凡人,是良心有愧。而是單純不想臟了手,給自己修行之路多加麻煩。

“你要反過來想才是。”解裁春開解他。“隨水峰弟子們必然能發現身後鬼鬼祟祟的探子。以修真之人的本事,有多種法子可以讓他們撬開跟蹤者的牙關,打聽情報。”

“你是在投石問路?”

“雖然有點用錯了成語,但是勉強可以看作摸到了門路。”把底下的探子當做鵝卵石丟出去,就能用打水漂的方式,看清湖麵上開啟的新道路。

“你這方法……”費清明蹙起眉頭。

解裁春手指壓下他眉間頂起的山峰,“好啦,再皺就要皺成小老頭子了,我可不樂意看你這張臭臉。除此之外,難不成你有更好的方法讓隨水峰弟子們信服?”

費清明不語。他向來不擅長思考,而隻偏好打鬥。要他在拳腳上論高低,他排不到第二。讓他論刀兵之利,他也能衝到前頭。但的確沒有腦筋急轉彎的智慧。

他躊躇半天,方道:“我想不出,可你也不對。”

“哈,頗有為人父母的風格了。”解裁春捋順他被她弄亂的頭發。“但還要更刁鑽一點。你太斯文了,要不講道理,一心一意隻為自己的念想負責才行。”

費清明不懂。他應該懂的嗎?

解裁春已經換了話題,“若是你,能夠一掌拍裂鶴頂洪老前輩的腦殼嗎?”

“我不會一掌拍裂鶴頂洪老前輩的腦殼。”費清明首先進行否認,接著再道,“那力道太文雅了,不像我們劍修一派的作風,軟綿綿的,不成體統。”

“那還軟綿綿?”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頭的捕快們,都要跑斷了腿。他們不敢信任自己的大腿,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腦腦殼都塌陷下去半圈了,這叫軟綿綿的什麼是硬邦邦?”

費清明立即為他們答疑解惑。他把右手持著的劍,扔到左掌心握緊。暗金的劍鞘在空中蕩了一個起伏,穩穩當當地落入左手手掌之中。

他右手揮起一掌,直拍向右手邊的牆壁。

那層石牆陡然碎裂,緊接著轟隆隆一聲巨響,成排建立了尚未對外銷售的屋舍,接連崩塌,露出裡頭一個赤著毛腿,蹲茅坑的大漢。

那名大漢咬著毛巾,這死命醞釀。抬頭一看,不僅遮陽的屋頂被掀了,風吹褲兜涼。還慘遭眾人圍觀,一雙眼睛直直對上好幾雙眼睛。

他驚叫一聲,連褲衩子都沒來得及提,慌忙地沿著未完全開墾光的田墾跑路。

孔捕頭在他後麵直追,“你彆跑、彆跑,鮑老六,你回來繼續蹲,沒人捉你!這回真沒人捉你,嘿,咋越跑越快?怎麼就不信捏?”

他越追,鮑老六跑得愈發勤快。

後麵被敞開的褲衩子一絆,整個人臉著地。兩隻發光的屁股蛋子在那鼓掌,提著的氣泄了,在那噗噗噗地往外冒黃水。

哎喲,她的眼睛。感覺視力被影響了的解裁春,一拍眼珠子,與費清明繼續往百草堂趕路。

兩人兵分兩路,一人校驗現場環境是否有打架鬥毆的痕跡,一人摸查起剩餘的證人的賽陀螺去向。等二人再彙合,互相交換情報。

“現場沒有明顯打鬥痕跡,但有掙紮過的跡象,應該是鶴老前輩生前所處的地方。看出招形式,並非劍修所為,起碼可以保證不是問道宗的劍修。”費清明總結。

“奇了怪了,沒道理呀。這裡也沒有死者們的魂魄。那她們的魂魄都去哪了?屍體沒有屍變的跡象,魂魄怎麼會不翼而飛?”解裁春忽然想到一種情況。

是了,如果是那種情況的話,那種種異狀都能說得通了。

曲風鎮一個有醫修坐鎮的地界,出現了以人為食的活屍。活屍出世作亂,唯一一個能解屍毒的醫修暴斃。逝者們沒有屍變,但魂魄不存。

“你是說,邪修?”費清明麵色凝重,“確定嗎?”

“確不確定不由我說了算,而是麵前的種種跡象,全指向了這一條路。”

解裁春的臉色並不比他好到哪裡去,比起自甘墮落的魔修,沒得選擇的妖修,和隻有一條出路的鬼修,她最不想跟邪門到家的邪修打交道。

“邪修喜好殺人,活人是他們的食糧,死者由他們奴役,持有的法器可以聚集死人的魂魄——招魂幡。”

費清明開始翻找百草堂裡的來客訪問記載。邪修做事雖然隨心所欲,但要輕鬆拿下一個見多識廣,履曆豐富的醫修,做到一招製勝,那對方應該踩過點。

邪修和鶴老前輩興許不是第一次見麵,才能打得人猝不及防。使人放下戒心的同時,給人致命一擊。

他們來客訪問記錄沒翻出來,但是翻出來了其他東西。

是鶴頂洪老前輩記載的,關於她這一生收養過的孩子們的情況。

【賽春花:一個破皮老賴打跑了妻子,把女兒當成了妻子,生下一個孩子。他的女兒不敢跑,怕孩子成了第二個妻子,但被打怕了,不敢再反抗,漠視女兒和糟老頭子的勾當。這是他的孫女。】

【賽北金:隔壁鎮子生人,被拐到煙花柳巷,與衙門隔著一條街。跑過三次,求助官差,被送回。一身爛臭後被一張草席子卷了,扔到亂葬墳。撿回來。特能吃。】

【賽陀螺:長得像個細猴。醜。哭聲像雷打似的,聒噪。她父母說要弄死她。我想想她也罪不至死,不如來醫館當個奴隸,教他重新做人比較好。】

【賽多肉:在大街買葫蘆村,被一雜種強行帶走。自此關在啟封村村尾茅房裡,距離心心念念的家隻有三十分鐘車程,卻出不去。隻要扣上瘋癲的名聲,就無人會管。被解救時得知爹娘為了找她,一個被車碾死,一個摔下懸崖,徹底瘋了。】

她翻開的是《悲慘世界》嗎?解裁春默默把書合了回去,揣進衣兜、

“壞消息聽多了,是該有個好消息墊墊底了。”解裁春提起報喜的紙鶴,“賽陀螺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