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小學生廣播體操(1 / 1)

解裁春手指在桌麵叩了叩,仿似彈奏著變了形狀的嗩呐。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難免都有行差踏錯的時候,假使有能力者能夠幫襯扶持,身處困頓中的人或許就不會一路行差踏錯,直至走向窮途末路。”

“我在賭人的可能性,纖細的善意總會壓過陰晦的邪惡。賭你們不會過早地放棄自己,兩腳深陷於深井之下,仍留有往上爬的勇氣。”

她嘴角攢出盈盈的笑,“你們甘心讓我輸嗎?勝與負就攥在你們手裡。”

放幾名毛賊歸去時,解裁春探問了李縣令上任以來,青平縣緝拿匪盜一事。風評居然不錯。

他們抓住的那些路匪,都是這幾個月從其他縣城流竄出來。朝廷頒布下來的通緝令,到了地方,不出一周,就會被撕了榜,街坊鄰居到菜市口看砍頭。

李縣令政績無雙,有口皆碑。

費清明鬆了一口氣,“看來是我們多慮了。是孫師爺欺上瞞下,中飽私囊。”

“百聞不如一見。”用完早餐的解裁春,用錦帕擦嘴,“那我們就去會會這位李縣令,看他這位父母官,是否如賊寇口中說的那般良心,以撐得起這些年積累下來的讚譽。”

本次會晤,由費清明出麵,與李縣令交談。解裁春全程不發一言,單觀望著青天衙門的屋頂出神。

“竟有此事!”李縣令一拍驚堂木,派遣差役去捉拿孫師爺,當麵斥問。

年過六旬的孫師爺,與費清明對簿公堂。在李縣令威厲的訓斥聲下跪伏,“小人知罪。”

老淚縱橫的孫師爺,橫眉冷對的李縣令,事態發展流暢的像一出大快人心的戲劇,濃妝豔抹的戲子們都散場了,解裁春還沒有入戲。

與費清明高談闊論,慷慨陳詞的李縣令,縱把解裁春當做陪襯花瓶,仙婢美妾,也禁不住順著她抬頭眺望的方向,“姑娘你看了一下午,究竟看到些什麼。”

“聚集了。”

“什麼東西聚集了?我怎麼什麼都看不到。”李縣令揉揉眼,確定那地方空空如也。

“心黑的人,自然貪墨汙眼,了不可見。”

“看來這位姑娘還是對我多有誤會。”李縣令苦笑。“誠然是我之過。是我聘用了孫正賜,致使他犯下大錯。也是我有眼無珠,一番信任被白白辜負。”

解裁春並不與他多做爭辯,她瞥著搭在李縣令脖子上的手,“李大人是否時常感到腰肩酸痛,如負重物。有時兩眼昏黑,一無所見。”

“被姑娘看出來了。”李縣令抹著眼下深重的青影,“本官數十年如一日,夙夜不懈。身體每況愈下,怕再過不久就要退位讓賢。”

“的確。”解裁春肯定他的後半句,牽起費清明的手,“我們走吧。”

“衙內清貧,區區之數。對兩位恩公招待不周。吾心甚愧。”李縣令在他們後麵喊,“我會多招募幾位官吏,下次絕不怠慢!”

解裁春回看著塞滿縣衙,掰斷了胳膊腿,都要灑出來的無頭鬼們,攬緊費清明的臂彎,“恰恰相反。太擁擠了。”

張員外家舉辦的喜宴定在一日之後,二人腳程快趕慢趕,行至張家莊,卡在了入門條件上——他們沒有收到張員外家請帖。

解裁春用午飯的空檔,費清明在張員外家附近繞了幾圈,總結出看家護院的侍衛換班規律,洞察出府邸防守薄弱之處。

“薄弱之處?”聽著同伴彙報的解裁春,停了筷子。她吞咽下口中香嫩流汁的紅燒茄子,“我們是來登門道喜的,不是來殺人滅口的。”

習慣性以劍踏平、打壓、覆滅的劍修費清明,寂寂悄悄。

“你該不會已經構思了一套完整的犯罪手法吧?”

費清明辯解,“我隻是設想了一下,從正門攻入,再攻出,其中要花費多少精力和時間。”

希望這份攻入,不是踏著彆人屍骨。

劍修的壞毛病。直來直往,從不彎折。

“很有乾勁。值得表揚。”解裁春給費清明夾了一塊桂花糕,“啊……”

她示範著張口,如同喂一個有待教化的孩童。

費清明忖度著那兩根解裁春用來進食的筷子,神情比他平日打斷彆人的刀劍還要慎重。人猶豫再三,安慰自己母女連心,做娘親的,自該對子女的飲食餐具毫無芥蒂。

他啟唇,含住了那塊杏色糕點。

倍覺賞心悅目的解裁春,不由得讚歎一句,秀色可餐。

她給費清明倒了幾碗茶,二人憑欄對飲。

等到正式開宴,客似雲來,他們兩人趁著吹響的迎親隊伍,讓費清明默不作聲地混了進去。

費清明取下一身華貴的精金良玉,身著紅豔豔的長袍,順溜地混入行列。基於自身連城之璧的出挑身姿,還一朝混成了領頭。

外觀受限的解裁春,更換不了素色服裝。假使非要強行塞入一堆紅裡,未免太過於紮眼。索性放棄了該計策,轉而混進鳳歌鸞舞的舞姬群體。

奈何世事弄人,計劃遠趕不上變化。

費清明踏入張府不久,就由於過於招眼的長相,被熱心的管事安排在第一位出台表演。

可憐他一位足不出戶,這個戶主要講的是七山十八寨,也未曾下過凡塵,在紅塵萬丈裡翻滾過幾遭的修士,就要以修仙之資,仔細品味一番凡塵之苦。

一年到頭,終於體會到了在父老鄉親們麵前表演才藝的窘迫。

按常理來說,費清明可以發揮所長,表演一番劍舞。

怎奈他的劍從來不順遂地從他的心走,而他所在的行列,還恰好主打樂器的欄目。

費清明與台下被推搡著往前走的解裁春對視,清清楚楚地接住娘子眼裡流露出的急迫。

他心下一動,淺淺地吸一口氣,掏出了解裁春塞給他的二胡樂器。所幸他先前耗費了一些時日,費力練習過。

費清明端端正正地往那一站,拉響二胡。

演奏的氣勢澎湃萬千,不像在拉二胡,反而像是在與某個看不見的敵人廝殺,在喜氣洋洋的婚宴拉出了四麵楚歌的架勢。

承當說喜慶話的主事人,目睜口呆。人捏著喜帕,抹了抹被汗水浸濕的額頭。“這首樂曲知會我們,婚姻就是成王敗寇,啊呸——”

她急忙糾正,“我是說,婚姻大事就像人生之路,免不了大動乾戈——啊不是……”

都快被把三寸不爛之舌的人唬沒話了。

坐在賓客席上的姑娘們,欣賞著費清明的相貌。

有道是男人的容貌,女人的榮耀。女客們品著甜瓜,飲著糖水,感慨這位小生長得倒是標誌得很。至於這威風凜凜的曲子嘛,就勉強當做是一首曲子吧。

同樣被架在火上烤,被推到台前演繹的,還有解裁春。

她恨不得跟費清明交換交換,奈何對方最終都沒能瞧明白她使的眼色。

她會吹樂器,但著實是個跳舞苦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根本就沒學過,從何變出一個舞藝達人。

把解裁春放群舞裡,她還能濫竽充數,來個現場偷師。

無奈今兒個領舞的主舞,不慎吃壞了肚子。作為麵上最有光的舞姬,當下最能吸睛的解裁春,她被理所當然被塞了上去,完成領頭的獨舞。

事到如今,隻能她露一手了。車到山前必有路,找不出路,也得強行撞開。

解裁春心下大定,站在台前,俯視著下頭密密麻麻的賓客。

她微微一屈膝,兩隻手搭在右腰處,向接下來要受她荼毒的客人們行禮。“小女子獻醜了。”

從各地趕來參加張家喜宴的賓客們,聽見了一聲奇妙、整齊有序、略顯迷幻的播報語。

“全國中小學生廣播體操,舞動青春,從現在開始——”

解裁春在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做熱身運動,底下圍觀著她蹦來跳去的客人們,拿不穩手裡沏茶的杯盞。幻視田裡的青蛙,呱呱呱。

“這……”原來剛才那句獻醜,並非一句推辭。

今兒個張員外宴請的隊伍,可真是……不同凡響啊。

用僵屍般僵硬的身段、生鏽的舞步跳完廣播體操,解裁春迎著眾人驚掉下巴的注目禮,硬著頭皮,下了台。

臉蛋爆紅的解裁春,從毀屍滅跡的蓋然性,思量到宇宙初開的偶然性。

她尋到坐在一角,著重反省人生何故走到今朝的費清明,陪他一起就坐。

費清明攬住解裁春的腰,使她坐在他膝蓋上,免得等會坐麻了腳。

“要不,我們回去吧。”丟臉丟大發的解裁春,一蹶不振。

“小滿。”做好心理建設的費清明,搶先說服了自己。繼而擺正她的臉,朝著他的方向,“做人要有始有終。”對他也要有始有終。

他不喜解裁春對飛賊們過於和顏悅色,又喜愛她口中闡述的金口玉言。這會使得她看上去更像一位優厚的嘉賓,而不是口無遮攔的騙子。

“君子一諾千金。不可食言。”

“可我是女子呀。”

“女子一諾千金。不可食言。”

解裁春拍拍臉,強迫自己振作,“也對,不然這臉就白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