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求夫人網開一麵(1 / 1)

很快打起精神的解裁春,和費清明脫離主廳,翻到後宅。

兩人尋找本該出現在前院接待賓客,卻因病症發作,遲遲沒有露過麵的新郎官。

挨個院落翻找的流程,委實麻煩。費清明直接從一個過路奴仆身後繞過,扼住他的喉嚨,“大少爺現在在何處?”

“呃呃呃呃呃呃呃——”仆從發不出聲響。

解裁春捏著費清明的手,往下放,製止住仆從繼續學鵝叫。

“在……在食香苑。”奴仆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地。

一雙素雅的女靴,出現在張家奴仆視域內。他更是戰戰兢兢,不敢抬頭。怕瞧見不該瞧見的,下一秒就被殺人滅口。

“今天你什麼都沒有看到,也什麼都沒有說。”

“奴才曉得的,曉得的。”奴仆要抬頭,又趕緊低了下去。“江湖上的規矩,我懂的。”

都懂什麼了。解裁春再問,“食香苑在哪個方位?”

“往前走進四個宅子,穿過八條廊道,繞假山而行,至僻靜院落就是。上麵有一牌匾寫著。”

“多謝。”

二人憑借費清明高超的武藝,完美躲避掉巡邏的侍衛,一路走得暢通無阻。他們二人尋到大少爺住處,他正坐在藤椅上,似乎在困覺。

解裁春上去摸脈,“咋摸不出來跳動。”她麵色凝重,“死了?”

費清明調整了一下她胡亂摸的位置,放在正確路徑上。他另一隻手按照大少爺喉口處,判斷,“還活著,氣息微弱。恐熬不過今晚。”

“噢。”沒有修習過醫術的解裁春,決定不再班門弄斧。

既然人還活著,那先前的種種異狀,總結而成,就指向另一種可能——

回光返照。

這對她來說,是一件好事。驗證了複生的死屍,並非從現在開始流行。可甲之蜜糖,彼之砒霜,對今天要過門的新娘子,怕就是壞事了。

畢竟回光返照可撐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舉辦完婚宴的當天晚上,就聽聞張員外家的大少爺死在洞房花燭夜。

坊間傳得極為難聽,什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什麼馬上瘋,裙下臣。什麼克死親夫,惡毒之婦。披著單衣的過門媳婦,被拽著頭發,扯到正堂前,聽候主母發落。

家丁們高舉著火把,照亮烏黑的夜晚。人人嚴肅以待,可見今夜必不能簡單收場。

是要實行私刑。

張家主母成庭生眼淚流儘,哽咽得難以發聲。她吸著氣,抽泣了半晌。方才擰著帕子,趴倒在兒子陳屍的棺木前,上了三炷香。

被壓在堂下的新婦,衣裳不整,僅著單衣。夜間受不了挨凍受寒。人跪得久,難免凍出個老寒腿。但看這架勢,哪還能有以後。

古往今來,衝喜的婦女假如能討個吉祥頭,那害病的郎君兩三個月內不死,大不了守寡餘生。但若是不幸,一過門,那不中用的夫君一命嗚呼,往往就會落到新婦這種地步。

人嫌鬼憎,既無名聲,又無人憐。

那新婦何等聰慧,當下磕頭求情,“求夫人饒小的一命!”可過戶的婦孺,撞上高門森嚴,縱使再聰明,也逃不過這嚴厲的門規。

奔走的奴婢們摘下紅綢,換上白段。通紅的燈籠取下來,改用蒼白的燈籠裝點。成庭生就在那慘白的燭火間,居高臨下地睨著兒媳婦。

滿心滿眼的恨。

恨這個一入門就克死她兒子的媳婦,恨她希望能椿齡無儘,卻早早撒手人寰的兒子。恨早和外邊金屋藏嬌的妾室暗中媾和的丈夫。

成庭生流著淚,直來直往。

“你能嫁給我兒子,是我兒子的福分。你作為他的媳婦,生當儘忠,死亦同穴。放心,你故後,我一定會為你們二人合葬。黃泉路上,不落個寂寞。”

得了眼色的婆子,摩擦雙手,舉起擺盤上擺著的白綢。

新婦急呼,“夫人,我會為郎君守孝的!不管往後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還是四十年,我都會儘心儘力侍奉他的牌位,為他燒紙錢、添燭燒香!”

到底還是不懂。成庭生麵色冷淡。

妻子殉夫,除了能讓花錢買來的媳婦,下去陪陪她那不幸逝世的兒子之外,還能成全兒媳婦忠貞節婦之名,換取光耀張家門楣的盛名。

不僅能一舉洗去坊間流傳的汙名,還能被稱作是有情有義之家,被官府頒發一座貞節牌坊。

讓他們張家在街坊風風光光,就算捅到十裡八鄉,也能稱頌上幾句。

用一個女人的死,交換一個門庭的榮耀。那是再劃算不過的買賣。兒媳婦從一開始就打錯了主意。

“夫人,切莫狠心趕儘殺絕。”

屋簷上傳來一句嘹亮的哨聲,接著紅白二影飄過,身法飄逸似鬼魅,轉眼便至眾人眼前,來人款款一福身,拉動耳飾,掌心現出嗩呐。

“得饒處時且饒人呐。”

四方侍從要動,費清明彈出穿花的珠串,精準地打到他們穴位,要侍從們個個僵直在原處。

“閣下是?”成庭生心生警惕,細一查看,這不晌午要他們張家丟儘顏麵的歌姬嗎?後麵排查出實為渾水摸魚溜進來的。

好呀,她還沒找他們算賬,他們反而堂而皇之找上門來,哪有這樣的道理!

“夫人。”解裁春衝人打過招呼。為表敬意,她在死者靈堂前,先行上香為敬。她等了等,發現費清明並沒跟她預想中一樣,效仿她的行為舉止。

反而在那裡活動他的二胡琴弓,大約是在思量用它作為殺人武器的可行性。

她絲毫不意外樂器的另一種使用方法。

可以的話,解裁春真心希望管弦樂器隻用於愉悅耳朵。而不是玩出花樣來,換一種法子,解剖某個倒黴蛋子的軀體。

費清明現今是歸她管,她有教管的責任和義務。一個團體,上行下效,要有整體意識才行。

解裁春屈起手肘,捅了捅費清明肚子,示意他上前敬香。

費清明軸歸軸,勝在聽勸。當即收起胡琴,收入乾坤袋中,規規矩矩地點了三根香。

成庭生的臉色這才好了一些。

在她的主場,在遮風擋雨幾十年的張家門下,被兩位素不相識的外來人壓製,她的臉色再好都好不到哪裡去。

成庭生端詳著解裁春素裙簪花的打扮,想起早年逝世的婆婆口中所言,關於喪葬行業的經典裝束。在一瞧那亮明身份的嗩呐,又有哪裡不明白?

分明大喜的日子,就有嗩呐匠上門砸招牌。

衝喜的媳婦,把喜氣都給衝跑了還不算。竟有嗩呐匠來招晦氣,就是這群不要臉皮的劍刃,才會把她活生生的兒子給逼死的!

成庭生艴然不悅。

要不是嗩呐匠身邊那個穿得花裡胡哨的青年,武力著實超群,怕是她招來滿門護衛,都未必夠人打,反而會惹怒對方。她早下令,把那兩名賤婦拖下去,有一個是一個,活活打死!

不聽得她們的哭嚎聲傳遍子夜,她心裡頭的火氣就下不去。

“夫人節哀。晚生知曉我再多的勸慰,亦是無用,隻能用實際行動,為您寄托哀思。”

解裁春提出解決方案,“在下解裁春,師從鱗癌山蘇爾奈。我旁邊這位是斬情峰首徒費清明,我二人願為令郎做引路人,做足七天七夜的喪儀。”

“清掃歸路,開辟去處。令張郎君走得安心,也讓夫人與老爺多多放心。”

成庭生的瞳色在燭火照耀下,忽明忽暗,心中仔細忖度著解裁春話中的可行度。

鱗癌山蘇爾奈一門,曾經輝煌過,而後不知是何緣故,走向落寞。斬情峰的名聲倒是在那之後猛然竄起,此消彼長,不知借了誰人的東風。

都是幾十年前的舊黃曆了,不足為人道也。

“那你有何打算?”

成庭生直言不諱。“無事不登三寶殿。你總不至於平白無故,上門送一份大禮。”她擺正姿態,“說吧,你想要什麼?為了我兒,我會儘可能滿足你。”

假如兩位來客說的話為真,這筆買賣十分劃算。

可憐她為人母的心,孩兒生時活受罪。哪怕孩子斷了氣,也要想方設法鏟平孩兒沿途的路,生怕他磕著碰著,落到地府裡叫餓鬼啃食。

假如兩位來客說的話為假,那位郎君的身手就足以斬殺現場所有家丁。謊言張口即來,有意與她周旋,可見所圖甚大。貿然揭開他們的企圖,對她有弊無利。

還不如裝聾作啞,得過且過來得明智些。

“沒什麼。隻是不希望夫人造下殺業,而寄望於大喜日子裡,不要增添血腥氣。”

先禮後兵的解裁春,亮完底牌,一個眼神,震退挾持新娘子的兩位婆子。她扶起抽泣中的婦女,右手平攤向上,便自動落了一張帕子,是費清明遞上來的。

解裁春替婦人擦乾淨臉上哭花了的妝容,感慨著一念之差,停留至今的作為沒有差錯。

否則,好端端的姑娘就要在大好的年華裡,折在孤寂的夜晚,豈不可惜。

“乞求夫人網開一麵,讓有我見猶憐的新婦,能有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