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話的?”費清明劍鞘抵住盜賊脖頸。雖然劍本身拔不出來,但是拿來敲人還是保準夠痛的。就不知道這些凡人受不受得住。
他團起桌布,塞進漏網之魚嘴裡。
解裁春問:“審訊結果如何?”
費清明說沒審,怕吵著她。
孺子可教也。但需要再教一下。解裁春摸了摸費清明的頭。
費清明彎下腰,以便她摸得更順暢,“你早就知道他們會過來。”
“那是當然。不然我們這段時日招搖過市又是為何?”解裁春舉著水墨團扇,遮住下半張臉,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姿態。“赤子懷金,不可能不引人垂涎。”
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他們初來乍到,又風風光光地壓了一群匪患,穿堂過戶,收了府衙若乾銀兩。
既沒有在明麵上表露出他們依傍的陣仗,也不曾泄露過背後的倚仗。單看著是一對行走江湖的孤男寡女,心思活絡點的,都忍不住要朝他們下手。
他們是有擒拿匪徒的豐功偉績在,也確乎是拉著一群匪徒穿街過巷。但萬一呢?
萬一他們隻是僥幸拾了一個大便宜,萬一他們隻是一對淫奔的小情侶,豈不錯過一筆發橫財的好時機。
人心不足蛇吞象,沒什麼能比利益更能策動人心。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老虎上尚有打盹的時候,更何況是一日三餐,哪個漏了就饑火燒腸的人類。
等到那夜半三更時,不速之客暗自來訪。打留宿客棧的男女一個猝不及防,再加上迷煙等道具輔助,拿下人,不都是手到擒來的事。
費清明不解,“那你還睡那麼熟?”也不跟他知會一聲,透透底。讓他迷糊了一整夜。
“不還有你嘛?”解裁春笑笑,不以為意,“所謂夥伴,就是用來兜底的。要是事事與你道之,怎能培養默契。”
再者說,就算一朝不慎,陰溝裡翻了船,他們兩人都沒預防到。
隻要這群人是衝著謀財而來,而不是第一時間害命,她就有翻盤的幾率。她紙紮匠的技巧可不是鬨著玩的,袖子裡的紙人們蹦出來,就怕嚇死人,還得倒貼醫藥費。
“正好,我還有些話要問問他們。”
把臨水鎮作為暫時歇腳之處的解裁春,預備在正式出發前往曲風鎮,尋找能夠解除屍毒之患的鶴頂洪老前輩前,先探聽探聽民間風聲。
人世險情瞬息萬變,有備無患,好過被打得措手不及。
“你們這裡可有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傳聞,譬如說,死者複活。”
費清明迷惑,何故此事不在昨天問專門整理案子的孫師爺,或者治下的李縣官。
他擅長用劍,在山上呆慣了,隻需要打倒麵前的敵人就可。無奈人間的曲曲繞繞,遠比燒殺搶掠一招通的丹霄峽複雜得多。
有時危險並不隻在眼前,還會來自身後。除了看得見的危險,還有看不見的威脅潛伏在暗中。
腦筋轉得夠快,卻沒能轉到位。解裁春輕輕揮著扇子,用涼風驅散他腦子裡的混沌。
“我們初來乍到,就擒獲了久久未被擒獲的路匪。掙取了大量賞金,側麵證實他們多年剿匪的無能。還要過問差役,當地是否有稀奇古怪的傳聞,進一步質疑他們管轄區域的治安,這不是往他們府衙臉上甩巴掌?”
“要是你是青平縣縣官,是會對一個陌生人坦誠相告,說你治理的轄區內有怪事發生,還是會粉飾太平?”
“退一步說,縱然李縣官肯如實道來,也不代表他收聽到的情況,能詳實地反映民情。”
官字上下兩張口,站得高了,就看不見底下的人。反觀跪在她麵前的這些毛頭小子,整日飛簷走壁,偷完東家,跑西家,對街頭巷尾的隱事私密,可謂是了如指掌。
就差扒人祖墳,撬棺材板。
飛天大盜手中自有一套纖悉必具的情報網。由他們口中打聽,真實度、可信度更有保證。
前提是他們從實招來。
解裁春一邊舀著碗裡的豆漿,一邊夾著剛炸好的油條。咬一口,酥脆油香。“倘若你們無意合作,我會乾脆送你們坐大牢。到時就要看看,你們有幾顆頭夠砍。”
“嗚嗚嗚嗚嗚嗚——”
一群毛賊連忙嗚嗚出聲,用實際行動表明他們有意合作,隻是有口難開。
解裁春低頭,看見他們個個都被堵住的嘴。
她望向費清明。
“怕吵著你。”
“明白。”
各個賊寇互通消息網,把最近流傳的訊息統統倒了個乾淨。解裁春一一整理收編,得到的線索還不少。
其中值得引起人注意的,距離他們距離最近的,是張家莊張員外的兒子。
張員外三代單傳,傳到他這一代,生了個兒子,還是個病癆鬼。
他和妻子成庭生憂心忡忡,給兒子定了門親事留後。找了媒婆下聘,三書六禮,禮數周全。擇日就要娶妻衝喜。
不曉得是不是衝喜一事,確實起了作用。半年前就下不來床的男人,竟然能活吃一隻生雞。
這倒值得探訪探訪。解裁春琢磨著,指不定裡麵有什麼貓膩。
解裁春整理完各個鄉鎮裡的要點妖異,給了偷雞摸狗的小賊們一個機會。
第一、入她門下,為她收集情報。
她每個月會固定給他們發放一錠金子,收集情報越多者,獎賞的銀錢就越多。前情提要是得驗證情報的真偽。
消息誠可貴,生命價更高。萬事務必以自身性命為優。探聽情報第二。
平頭百姓們會自苦,述己身爛命一條。可生命貴重,無法挽留。鮮少有掙來聊以度日的工程,值得他們用性命去填補。
幾名賊人眼珠子滴溜地轉,無不震動。
人間世的凡俗銀錢,從高到低,為金子、碎銀、銅板。
一家農戶麵朝黃土背朝天,一年辛苦到頭,都未必能從吝嗇的地主手中,討得幾兩碎銀。更多的是老到身形佝僂,都白打工。
不僅自己成了地主鞭子下的驢,連妻子、子女,世世代代都要為之驅策。
解裁春開出的條件誘人,卻未必能抵得過毛賊們一周的收入。
偷盜一事,屬於上限高、下限低的類型。若僥幸走了狗屎運,發了橫財,何愁不把萬兩黃金融了做枕頭。
解裁春留給飛賊的第二個選項是,留下一身錢財,放他們歸去,往後不許再做打家劫舍的賊寇。
他們當然可以陽奉陰違,改明兒就重拾就業。可這年頭手頭有富餘的官人們,裡裡外外遍布著高手,多的是身懷絕學的護衛。
等閒會跑出一兩個修士,出手就是殺招,殺人如草芥,絕不會有半分躊躇。
繼續做偷雞摸狗的小賊,下場可想而知。一眼就能看到底,終究不是長久之路。
要麼是不幸中的萬幸,是捆了,扭送到官府,砍掉一雙臂膀。
在身患殘疾的境況下,再坐上幾年牢獄之災。能不能熬到頭還不一定。要麼就是在某一日衝撞了不該衝撞的大人物,被亂劍捅死。
活著無人照應,死了,都要做那目不忍睹的孤魂野鬼。餘下身軀被拋屍荒野,叫野獸財狼啃咬得死無全屍。
反之,換到她手下乾活,隻要手腳麻利,活著,她能保他們衣食無憂,撐得起一家幾口的夥食。死了,天南海北,她都不辭萬裡奔赴,免費給他們送一次葬。
保管他們生時不做無床之人,死後不為無墓幽魂。
人隻要有口飯吃,怎樣都能說服自己艱辛地討生活。要是能有一份體麵的工作、合適的買賣,誰願意整日拴著腦袋瓜子做夜貓子,提心吊膽地找活。
跪坐在地的盜賊們,登時心思活泛開。
但他們跑江湖跑得太久,不會平白無故地對他人的言之鑿鑿,深信不疑。難免存在著一定的顧慮。
畢竟,不是彆人嘴皮子一張,他們就得舍棄已經校驗過的生路不放,去相信一位陌生人的話語。
“我給你們三日,留作思考期限。”
解裁春袖子一揮,兜裡的紙人們聽從製作者意願,活躍地跳出來,一蹦一跳地沿著盜賊們的膝蓋、大腿,蹦到他們肩頭,順著粗麻領子,鑽了進去。
眼神尖的,一下就能看出來那是紙紮匠的才藝。霎時被嚇得兩股戰戰。
人們總是對於通鬼神之說的手藝人們,畏懼多過親近。
現場除了本就是修仙之人的費清明,其他人都是凡夫俗子。
未曾見識過神乎奇跡的飛賊,被嚇得一愣一愣,都忘記了動彈。
“有意願者,隻需在三日內,將指尖血印在紙人額頭上,即可與我結下契約。我解裁春金口玉言,絕不食言。該許諾你們的,絕不推脫差欠,過期不候。”
當中的女賊蔽思菱,見識了解裁春手頭奇妙的招數,心知兩方的差距之渺遠。心生恐懼的同時,又難免激發出窺見另一方天地,大有可為的向往。
通鬼神之說,訪仙問道,原來不都是天方夜譚。。
她強壯著膽色開口,“為何險些被盜取財物的你,願意不計前嫌,支援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