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跡天涯的風流客(1 / 1)

“你擱這兒衝業峻鴻績呢,三天兩頭送人來,嫌我穀裡不夠人滿為患?”

草澤穀穀主佝僂著背,抄著半丈高的拐杖,使命敲打費清明腦袋。可憐她一個個頭萎縮成麻團了的小老太,半夜躺床上了,還得被人架起來救治病患。

“沒有良心的東西,你出生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費清明不好對一位老到身形都龜縮了的老婆子還手,本命劍一抄,在背後抵住了穀主的痛剿窮追,“晚輩並沒有在草澤穀出生。”

牙齒漏風的草澤穀穀主,當即改口,人激動得直從缺了的門牙裡噴口水,看著叫人生怕下一刻鐘突發癲癇。“沒有良心的東西,你爹娘出生的時候,我還抱過他們呢!”

費清明這才醒悟自己的確做得有些過分,但他不改。“晚輩的爹娘是一介凡人,未曾有過仙緣。”

草澤穀穀主這下隻打人,不說話了。

等草澤穀穀主發泄完脾氣,才肯上手替人治療。

她對在旁看顧的解裁春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有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她傾向於先聽哪一個。

“這和劊子手的刀子早點落,和晚點落的區彆是什麼?”

“劊子手通常隻通知,而不會友好地詢問死者的意見。”

解裁春說她想先聽壞消息。

草澤穀穀主拄著木製人頭杖,“你介不介意精挑細選的修士,突然降格為一名道士。”

“等等,這兩者八竿子打不到一邊吧。”好比一個外皮內瓤的大西瓜,突然變成了一顆裡外皆紅的西紅柿。解裁春不敢置信地看向費清明,“你背著我偷偷轉了職業?”

被綁成木乃伊的費清明,用無辜的眼神表明他的清白。

“我是說,”草澤穀穀主擺弄著她棕綠色的權杖,沙啞的聲線像是躲在深山老林,向部落村民售賣藥品的巫醫,“他屍毒入體,在一定時間內,用不了除了拳腳功夫之外的道法。”

“這倒是不緊要,我看中的就是他的拳腳功夫。”為了保險起見,解裁春追問了大體時效。“您這一定時間內,跨度約莫有多長?”

起碼給個期限。

草澤穀穀主說話依舊棱模兩可,聽的人乾著急。“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吧。”

和醫修說話,咋那麼費勁。

還是跟劍修打交道來得利索,直來直往。說要你命,就要你命。而懸壺濟世的醫修,要救治人,中途還得繞個九曲十八彎。

要謹遵醫囑,那倒是要有醫囑可言。解裁春來回踱步,彎下腰來,繼續探問:“那您這說長不長,說短是不短,到底是多長,又有多短?”

草澤穀穀主打了個比方,“其短,約莫等著中午打個盹,他就好了。你曉得劍修這玩意兒吧,耐打、抗造,特難捉摸。縱使是跟斬情峰如雙生花一樣熟識的草澤穀,亦不能摸清楚其中的規律。”

被順帶譏諷的費清明輕咳一聲,表示他還在聽。

“這也太短了吧,華佗在世呀。”解裁春摸摸費清明打布帶裡冒出來的黑發,手指在他的耳根撫過。

費清明忽有氈子蒙頭的癢耐,一時很不適應。而那抹附骨之疽的瘙癢,還直要往心裡頭鑽,在他的胸口蟄開一個洞口,泌出要命的毒素。

“那長,又是多長呢?”

“一、兩百年?”

“這也太長了,咋不等我入土了過後再康複。”

“沒辦法。修士壽命欲比天長,共青山群青,流水長流。短短一、兩百年,他們簡單閉個關,突破突破就過去了。”

然而嗩呐匠不同,她們雖有通鬼神的本領,卻終究是肉體凡胎,未曾踏入修真境界。

解裁春曾問過師父,緣何不學修士們,共天地同壽。

師父告訴她,生命因有終點,才能顯得彌足珍貴。

修士鍛煉,本就逆天而行,要麼折在半途,要麼走在路上。如果她們不保留住底線,就做不得替人收斂末路的嗩呐匠。

要是替人送終的她們沒有終點,她們就沒法成為予人下葬的終點。

“師父,偶爾故弄玄虛也提高不了你的路數的。”

“我看你這小妮子就是欠揍!”

上手拍不肖子孫的晴大新,補充道:“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

“當我們緩緩終老,百年歸去,那些認識我們的修士,年輕如故,為我們痛哭流涕,在病榻前抱著我們的手,劍指天道,而無力逆轉生死,不是很有趣?”

關於壞心眼的師父回憶,就此結束,解裁春問草澤穀穀主,好消息是什麼。

“好消息是,能夠治屍毒的醫修尚且在世,你們腿腳快一點,就能在她移動前,找到她,求她給你整治。”

解裁春被草澤穀穀主一套仰臥起坐遛麻了,“老人家,下次這種關鍵答案,能不能放在前頭說。”就不要大喘氣,學彆人來個機智問答了。

解裁春胡來的行動,一口氣廢了問道宗重視的煉魔詔獄。

扶助她殺敵救人的溫孤懷璧,一招萬劍歸宗,卷入了宗內宗外,劍修龍虎榜位列前排的精銳,要七山十八寨白白看了笑話不說,少不了有外部的門派側目。

問道宗宗主、副宗主兩人和執法堂長老、晴大新等人,三方對壘,噴得狗血淋頭。

主要是晴大新一方單方麵嘴似快刀輸出,而其餘兩方故作自矜,以為作街頭小兒,當街對罵。逞口舌之快,有失體統。而晴大新一心捅他們的祖宗。

作為病人,被醫修們搶先送入草澤穀救治的解裁春和費清明,有幸逃過一劫。

可泊船待歇的幸運,終有時效。

探聽風聲的千紙鶴來報,執法堂弟子正氣衝衝地來拿他們下獄。

師父晴大新的意思,是讓她抓緊時間溜。有多遠,跑多遠。天高海闊,何處不是歸鄉。

至於斬情峰那半廢不廢的弟子,就任她作為了。父債子償,她就放寬心去施用。

跑路嘛。這事解裁春在行。

早些年,她在凡間遊曆,自主上門推銷送葬行業一條龍服務,保證賓至如歸,絕不怠慢。仍被人追著打,說詛咒他們家。

為應付此類抓馬到幾近摳腳的場麵,她可是跑出了經驗。

解裁春趕忙撈起費清明,使人坐在輪椅上,順順暢暢地推著費清明下山。

就是不慎半路卡到石頭,座椅哐哐哐往下掉,她沒能及時撈住。

看大門的守衛樂於看戲,果真隻是純看,而不橫加乾預。

解裁春跳起來,往山底下跑。氣喘籲籲地追到頭,才發現費清明操作著自動化的輪椅,溜得好像他第二個本體。

辛苦忙出一場空,解裁春單純累到了自己。

她隨性要尋個地入座,但附近又沒有什麼乾淨地段,索性就近坐在費清明腿上,費清明腿部傷勢隨即加重。

出門在外的日子,少不了神兵利器傍身。

解裁春送給費清明一把西域傳過來的拉弦樂器——二胡,讓他學習學習,提前溫習一下,好在將來和她打個配合。

反正他那柄破劍,就是個花把勢。要拔,拔不出來。拿來敲人腦殼倒是挺給勁。現在費清明兩腿打著木板,更是沒有揮動的空間。還不如練練二胡,正好能給她湊個樂隊。

放眼十業大界,劍修多如牛毛,送葬的禮儀倒是稀缺,一整個難逢難遇。

光耀劍修門楣的行伍,少費清明一個不少。但吊祭行業多他一個,那可就多一份發揚光大的契機。

因而,重傷在身的費清明,腿廢了都額外勤勉,比解裁春一個手腳健全的人都要忙碌。

他雙管齊下。一邊研學何謂娘道,給解裁春納鞋底、織肚兜,一邊進修怎麼拉二胡,怎樣把聲音淒厲的二胡,拉得喜慶一些,好歹彆嗚呼哀哉地在那擾民。

不至於叫解裁春每次聽到都哭喪著臉。

拿雙手堵著耳朵的解裁春道:“我總算知道,為什麼師父總是受不了我吹嗩呐。江山代有才人出,這擱常人,誰能受得住。”

不行,不能隻有她一人荼毒。

解裁春打定主意,要爭取多接幾單活,把這鬨心的聲樂廣為傳播。

折戟沉沙,費清明心有虧欠,轉從其他方麵彌補解裁春。

等他能下地走路,就推倒樹乾劈成段,剔除枝乾,削成木杖。人拄著及胸高的長杖,給她燒水沐浴、洗衣做飯,樣樣周全。

期間磕碰摔著,傷筋動骨,使本就難堪的患處七損八傷。

原本安心養傷,大半年就能好得七七八八的傷口,拖拖拉拉的,感染發炎,總清不乾淨。以至費清明時常處於一種難以排解的高熱狀態,唯有抱著冰肌玉骨的解裁春才能好受些。

本初,費清明原想著解釋,無奈解裁春不願聽他一家之言,單自戀地攬鏡自照。

“不必多說,我心知肚明。不世出的名門子弟,迷戀上浪跡天涯的風流客。不能除舊布新,為爾指點迷津。致使明珠錯投,是我之過。”

燃得旺盛的柴火堆,不住往外迸濺著火星。費清明略一垂目,視線打解裁春懶洋洋枕著他肩膀的臉蛋,倚靠著臂彎的腰肢掠過,不作多言語。

漫漫楊花鋪雪路,無儘柳條結青絛。春風吹綠榆樹的第二個夜晚,費清明的腿痊愈。

不幸的是痊愈的第一天,趕路的二人就被一群路匪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