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盟約(1 / 1)

解裁春人前人後,兩副麵孔。

她轉過頭,衝許峰主做了個鬼臉。轉過臉來,就招呼著溫孤懷璧擁著她往下跳。

“那就多有得罪了,解姑娘。”

溫孤懷璧一手持劍,一手勾過解裁春的腰,以金光玉石劍陣開路,頂著凶惡的罡風,涉足殘虐不仁的煉魔詔獄。

就像掉進深不見底的幽穀,亦或者不見天日的黑海。待正上方最後一絲光亮被吞沒,四麵八方,伸手不見五指。耳邊響起窸窸窣窣的爬行聲,穿插著什麼東西正被啃咬的聲音。

密布的陰氣將具有陽氣的兩人,視作豐盛的祭品。二人越往下掉,周邊的氣溫就降得越低。

溫孤懷璧睫毛上浮起一層寒霜,體內骨骼哢哢作響。

無形中,有股力量扭曲著他的根骨,大有把他渾身筋骨擰成一條麻繩,勒死在此的打算。有瀕死的野獸在他耳旁叫喊,狀若拚死一搏的挑釁,又像是命懸一線的呼救。

種種異狀激得他七竅出血,靈台元神因不穩而晃動。

“溫師兄,溫師兄!”視覺被剝奪的解裁春,察覺指引人的不對勁。

按一般故事情節,這裡應該由她出麵,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是煽情喚回溫孤大師兄的不二場景。以此推動他們的關係一日千丈,而後還能成為二人養兒弄孫時不時回味的名場麵。

然而,隻著重當下的解裁春,采取了最為簡單粗暴的解決方法——

她果斷扇了溫孤懷璧一巴掌,一巴掌不成就扇兩巴掌,兩巴掌不成就三巴掌。

左右開弓的解裁春,那叫一個扇出自信,扇出強大,扇得虎虎生風,巴掌甩到利落得捕捉不到殘影,就差打出一連套完整的降龍十巴掌。

被橫跨生死兩界的引渡人——嗩呐匠活活扇清醒過來的溫孤懷璧,用擅長持劍的手,順著揮過來的掌風,抓住那隻胡亂在他臉上作怪的手。

他在下意識拗斷前夕,用潛在的意誌克製住本能反擊。火辣辣的臉頰輕輕貼在那隻稍微冰涼的手掌上,傾訴的語調頗有幾分可憐兮兮。

“解姑娘,不知是何緣故,鄙人的臉好痛。”

“哦,是嗎?怎會如此?”

毫不心虛的某人,雙手捧著溫孤懷璧高高腫起的臉頰。判斷自己確乎是下手重了些,但勝在效果立竿見影。她隨口而出,便是禍水東引。

“此地雲迷霧鎖,晦冥幽暗。難免會有毒蟲作祟,並無蹊蹺是也。”

“可鄙人認為……”溫孤懷璧還要再說些什麼。

解裁春已放聲高喊,“就是現在——開燈!往死裡開,照死它們!”

溫孤懷璧聽令,拔劍出鞘。

劍名——棠溪龍泉。

劍身所照之處,魑魅魍魎,無所遁形。動物有趨光性,呼嚎的猛獸卻懼怕強光,尤其是習慣潛藏於黑暗的異獸,更會進行規避。

周圍慘嚎愈發響亮,蓄勢待發的魔物出於畏懼,往後退去。

溫孤懷璧感到襟前漸漸濕潤,“解姑娘?”

回應他的,是壓抑著的哭腔,“這裡的靈魂都很痛苦,他們在這裡困太久了。”

溫孤懷璧心下怔鬆,剛生出點俠骨柔情,就聽她話鋒一轉,“正好,今天就由我們來超度超度它們。”

他心中那點義氣隨即散去,“解姑娘……”

“使用萬劍歸宗。”

“得令。”

那一日,七峰十八寨,在溫孤懷璧實力之下的劍修佩劍,都依從著至尊劍訣被召喚走。

有積蓄著魂玉,準備給寶劍做護養的;有定好時辰,和死對頭約架的;有在賭坊輸光了錢,拿劍當身家典當的,等等等等,無一例外都遺失了他們珍貴的兵刃。

霎時哀嚎遍野。

“我的劍,我的劍,你終於嫌棄我,要跟彆人走了嗎?”

“不要啊!寶象!沒有你,我可怎麼活呀!寶象!”

“承香、承香,你要去哪裡,不和我人劍合一,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劍人了嗎?你忘了和我的光輝夢想,理念前景了嗎?”

“……”

四下哀聲,改換腳程的劍修們,個個奔著劍飛離的方向而去。

有機智一些的,醒悟過來,“哪個混蛋王八羔子用了萬劍歸宗!”、“殺千刀的,你小子可給我藏好了!不要讓我逮到,把你活剮了!”

然後是一群親切的祖宗十八代問候。

觀測時辰的日晷依照日影旋轉偏移,唐長老壓住躍躍欲試的寶劍,身旁童子們悉數悲傷地倒趴著,目送他們一去不複返的佩劍。

利益損失切割開文明尺度,聚集在執法堂外的劍修們,吵吵嚷嚷,引得唐長老極度不耐。她按著太陽穴,被鬨哄哄的人群吵得腦殼疼。

“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就聚眾喧嘩,成何體統?”

突破大門的劍修們,哪管得她那般多。

頂著人多力量大,沒了佩劍就沒家的精神,弟子們連聲招呼都不打,直闖而入。

放眼十業大界,劍修的劍,比命都重。畢竟劍修就像地裡的豬草,割了還會再長,可神兵利器可就不一樣了,用一把,少一把。

能打造武器的能工巧匠,全在當年那場漩舞大戰裡喪亡。

故一大群劍修,跟青蛙跳水似的,吵吵嚷嚷地躍進煉魔詔獄裡尋劍。

歸途的道路已經暢通無阻。不用再考慮前後夾擊的風險。

在化為指明燈引路的解裁春、溫孤懷璧正下方,煉魔詔獄最深處,滿口鮮血的女魃,四處尋覓著活人氣息。

太久沒能痛飲血肉的女魃,吸食了費清明的血。不稍片刻,就從乾癟的屍體轉變為靈動的活物。隻要她完整地啃咬掉一名生者,就能夠重塑神誌。

一路規規矩矩砍殺過來的費清明,身受重傷。

被女魃咬中的手腕,汙血橫流。足以致命的屍毒入體,順著血脈經絡逆流,蔓延到他一雙停泊著星榆的招子上,為他承載著舟楫的眼瞳,染上嗜血的紅光。

溫孤懷璧與解裁春還沒降落到底點,忽有風聲急至。

溫孤懷璧把人往外部一拋,自己則果斷提劍對上。聽得兵戈交響之聲,好似金石迸濺。風攜著膩人的腥氣,入口是要人反胃的甜潤。

半空急刹車,猛刹停了,還被中途拋屍。

啊不,拋人的解裁春,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很艱難才沒有跟浸淫洞穴多年的爬蟲們嘴對嘴,來個親密接觸。

她一邊把臉抹成大花貓,一邊沒好氣地掃視過去。隻見黑漆漆的洞穴,飛速移動著一團白花花的亮光。

一整個看了個寂寞。

彆說是分辨出溫孤懷璧在跟誰纏鬥,就算是溫孤懷璧具體在光團前後左右哪個方位她都看不清。

溫孤懷璧的劍,與她們嗩呐匠的嗩呐相仿。頗有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陰損伎倆在。

區彆在於她們倒的都是隊友。

“怎會是你?”

刺瞎人眼的亮光中,傳來溫孤懷璧驚愕的聲音。

解裁春都不知道要佩服溫孤懷璧視力超群,還是要佩服在這亮光之中,頂著溫孤懷璧足以閃瞎人眼的輝光,以及其高超劍術對打,還能跟他打得難舍難分的對手。

她心下有了個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溫孤懷璧下一句話印證了她的猜測。

“費清明!”

這不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麼。

就近找了個躲避場所的解裁春跳出來,又避著淩亂的劍光,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被當場片成生魚片,再度跳了回去。

“彆打了,彆打了,都是一家人啊!家人最重要的是什麼?是相親相愛啊!”

在她的好心規勸下,打鬥雙方戰況升級。

誰跟對方一家人。

解裁春勸架的功夫,委實跟不上兩位超群拔萃的修士刀劍相拚的速度,成了無關緊要的背景音。

非要讓她出手整治是不?解裁春撥動耳穗,拿出嗩呐要吹,又立馬放下。

先不說敵在暗處,她在明處。

萬一她這一吹,吹得隊友全倒了。而敵人數量太多,點滿了抗性。剩下一小部分堅持著沒倒,那她不就遭了大殃。

解裁春從費清明與她締結的血契上下手。

她心一狠,咬破下唇。以指為筆,沾著唇上的血氣,在空中畫符文。

歪七扭八的符篆大成之際,散作一條條掀騰的紅線。頃刻作四濺的碎玉,塊塊衝著費清明而去,將激情酣戰的青年困在正中央。

纖細長線交織著流動霞光,接二連三捆住費清明手腕、腳踝,圈住他的脖子,形成一種詭異的庇護,又像是在變相的桎梏。

費清明果真不動彈了。

血契全名歃血盟約。是所有契約之中,最為頑固、優越,還異常難解的一類。

殺身容易,解契難。說的就是自發明出來,就少有解除的歃血盟約。

它過於原始,隻使用人類軀體的一部分血漿就能凝結而成。又過於純粹,是使用人類軀體的一部分血漿凝結而成。

牽累到旁雜使用傀儡、稻草人之類借貸之物的契約,都得排布在它之後。

單靠一人純粹的堅守、執念、或者意願生成。有時連締結契約的本人都奈何不得,往後餘生都得深陷其中。

人心易變,而恒約持守。再諷刺不過。

是以,唐長老才會在聽聞他們二人已結下血契後,不再多加勸阻。

勸了無非是白費口舌。

如解裁春預料的那般,聞到血腥氣的費清明,暫停了動作。轉而以她的安危為優先,順著血線牽引,向著她的方向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