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傾盆大雨已然停了,樹梢屋簷還滴著水,地麵濕漉漉的。
涼亭裡的薄臨打電話通知了孔青,然後和薄月一起,走進了病房。
“恩人,對我的考核算通過了嗎?”
薑滿看了一眼失去意識的李妝嬌,接過薄臨遞過來的手帕,一邊擦手一邊說:“嗯,做的不錯,先幫她辦理出院,我要回檀州。”
薄月秀眉微蹙,撅著嘴,有些生氣道:“你什麼態度!一點禮貌都沒有!你就是我哥說的那個大師?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嘛!你是不是欺負我哥脾氣好騙他呢?你知不知道我哥是誰?你怎麼能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話?”
薑滿的視線移到了薄臨身旁的薄月身上,隻看了一眼,然後毫無反應,低下頭從包裡取出了薄臨給她的文件袋,兀自看了起來,並不打算搭理這個嬌蠻的小姑娘。
“薄月。”薄臨出聲,看了薄月一眼,隨即向薑滿介紹道:“這是我妹妹,薄月,才畢業沒多久,剛回國,家裡人寵壞了,你彆見怪。”
“嗯。”薑滿頭都沒抬,“我隻答應帶你,你妹妹與我無關。”
“你什麼態度!誰稀罕你帶!我自己沒有腿嗎?有什麼了不起——”
“薄月!”薄臨的語氣重了一些。
薄月撇撇嘴,沒再說話,卻不忘氣呼呼地瞪著薑滿。
薄臨把她拉到身後,示意她彆再開口,然後走到薑滿身旁,“你還會消失嗎?準備什麼時候離開?姚雪菲的事……”
“她的事暫時不用你動手,既然我還在,而且答應姚雪菲幫她報仇的人是我,我親自安排。”薑滿翻動著程書韞的資料,看得仔細,口中不忘回答,“我暫時還不會消失。”
“好,那有什麼我能做的你儘管提,你說的話我仔細想過了,我的確需要……贖罪。”
薑滿眉頭逐漸蹙起,緊接著合上了還沒看完的資料,裝起來放進了包裡。
“不太妙啊……”
“什麼?”
“那小子恐怕……要失戀了。”薑滿嘀咕著,隨即看向薄月,“妹妹多大了?”
薄月眨眨眼,“二十二,怎麼?你比我大?憑什麼叫我妹妹……”
薑滿點點頭,“有男朋友嗎?”
“乾什麼?”薄月皺起眉頭,“關你什麼事?”
薑滿低下頭,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不一會兒,門外傳來聲響,緊接著,孔青推著空輪椅走了進來。
“這外麵怎麼一個人都沒有?精神科住院部,這不合常理吧……”他一邊走一邊指著病房外麵對屋內幾人說道。
薑滿抬頭看向孔青,“你說什麼?”
孔青站在門口,又探出身子朝外麵看了一眼,而後看向幾人,“這外麵一個人沒有,護士、醫生、病人……一個人都沒有。”
“對啊,我們剛剛進來也沒看到人。”薄月點頭應道。
薄臨看著薑滿,“怎麼了?有問題?”
薑滿閉上眼,忽然,把食指豎在唇邊,“噓——”
病房內眾人本能地噤聲,仔細聽了起來。
雨後的醫院不算安靜,綠化枝葉上的水滴落、汽車行過濕漉的柏油路麵、空調外機、病人和家屬走路推車或交談……一切的聲音,都在這棟樓外麵,樓裡沒有任何聲音。
薑滿睜開眼,“來了。”
“什麼來了?”薄月皺眉不解。
門邊的孔青再度朝門外看去,神情變得有些驚訝,“是來了,不止一個。”
“誰來了?你們在打什麼啞——”
薑滿打斷了薄月,“捂住口鼻,到我後麵去!彆亂跑!”她打開薄臨給她的手帕,蒙住臉,快步走到門邊,把孔青拉到身後。
病房外的過道,遠遠的,有一個黑褂子瞎眼老頭,拄著樹枝做的拐杖,步履蹣跚,略顯吃力地朝病房走來。
薑滿眯起雙眼,有些意外。
這老頭她認得,但是,老頭的肩上竟然扛了一個人——阿茲日拉。
“姑娘,是你吧?你的味道很特彆,老朽聞得出來。”這個出現在去落洞村山路上的菌子怪老頭走近後,笑了笑,又道:“老朽的布袋子,好用嗎?”
“怎麼?你是來要回東西的?”薑滿打量著他。
老頭搖搖頭,“老朽太餓了,循著味兒就過來了,你把那聞起來極美味的姑娘給老朽,布袋子和這個人,都給你。”
“我要是不給呢?”薑滿當然不會鬆口。
老頭笑了,露出一口黑牙,“姑娘,話彆說的太早,你眼神好,不像老朽是個瞎子,不如,你再仔細看看我帶來的這個人?”
薑滿皺起眉頭,看向老頭肩上的阿茲日拉。
此時,不知是不是那老頭使了什麼妖法,昏迷中的阿茲日拉動了動,閉著眼睛,口中囈語著:“……阿滿……阿滿彆哭……阿滿……”
薑滿聽清了聲音,瞳孔驟然放大。
那一瞬間,她從未有過的慌了神,她扶住了門框,隨即穩住身形,目光緊緊盯著阿茲日拉。
她自然沒有留意到,身後李妝嬌的病床旁,薄月輕輕拉了拉薄臨的衣角,把手機遞給了他。
手機打開在便簽界麵,寫了四個字:是你乾的?
薄臨搖搖頭,頓了頓,又點點頭。
薑滿此刻極力平複心神,她很清楚,這事不對。
是阿卓。
是阿卓!
難道是老頭的幻術?對,這老頭是妖怪啊……可是,他怎麼會知道“阿滿”?怎麼會知道“彆哭”?怎麼會覺得這個人對她很重要……
九黎寨已經沒了,她最害怕的,就是阿卓也跟著一起消失無蹤,如果眼前的阿卓是真的……可是阿卓怎麼會附身阿茲日拉?阿茲日拉並不是合適的器皿啊!難道……那天捅她刀子的那夥人還在山裡,然後早上阿茲日拉送自己幾人坐車後返回路上遭遇暗算……是那些什麼仲玄乾的?
可是,這老頭又是什麼人?難道也是仲玄的一份子?
似是怕薑滿不信他,老頭再度開口了,“姑娘,老朽看不到你的夢,但是看得到他的,實不相瞞,他是老朽搶來的嗬嗬……所以,彆猶豫了,布袋子和他,換老朽一頓飯,很劃算啊!”
“搶?”
“是啊!費了老朽好大一番功夫……”
薑滿笑了,“你能搶,你怎麼知道,我不能?”
老頭聞言,神情變得不太好看,苦著臉道:“這就是你不講理了,老朽隻是想吃點東西,也不是白拿,老朽實在不明白,那姑娘有什麼好?你就這麼護著她?”
“你不是人,但我要告訴你一句人間廣為流傳的話: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禍害當然不能這麼容易就去死,也不能死得這麼舒服,至於我,也活了那麼久了,當然也不是什麼好人,你和我講理,沒有用。”
薑滿取出剪刀,劃破指尖,準備布下護靈陣,然後……搶人。
屋內的薄月和孔青齊齊看向薄臨,薄臨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他早該想到的,那麼多次了,他實在不該如此自信,原本他以為用這個阿卓一定能解決掉李妝嬌這個麻煩,但這一次的她,早就已經逐漸超出他的預料,她還是她,但不完全是她了,或許是因為她看了太多現在的那些五花八門的書,也或許,這一次,她遇到了滿家那些人……
應對現在的她,的確不那麼容易,要瞞過她;要逐步取得她的信任;要讓她捕獲三千段刻骨的記憶;要……
不過,沒關係,也許這樣,才更有趣。
薄臨睜開眼,朝薄月和孔青笑了笑,示意他沒事,然後緩緩看向病房門口的薑滿。
此刻,薑滿眼裡沒有薄臨,也沒有九黎寨的事,更沒有那個仲玄、碧虛,她一向純粹,眼下,隻關注如何在不殺死任何記憶體的情況下搶人。
護靈陣是她早就已經信手拈來的陣法,片刻功夫,陣法已成,她疾步朝菌子怪老頭而去,卻見那老頭把肩上扛著的阿茲日拉往她這兒一拋——
薑滿猝不及防,立刻伸手接住阿茲日拉。
“不給吃拉倒!老朽惜命的很!這地方有得是好吃的,老朽也不是嘴饞到不要命的!還有這人,你要你就拿走吧!老朽告……”
他說話的功夫,薑滿已然反應過來,順勢把阿茲日拉扛在肩頭,騰出一隻手,一把揪住了正要開溜的老頭衣領。
“等等!”
老頭後脖領被她揪住,扭過頭來,不滿道:“什麼都給你了,你還不肯放過老朽,你這樣做事就真是說不過去了。”
薑滿盯著他那雙混濁無神的雙眼,“你,是誰派來的?”
“啊?”老頭愣了愣,麵上閃過的一絲驚慌,沒有逃過薑滿的眼睛。
“我問,你是誰派來的?”薑滿的手往前抵了抵,掐住了他的後脖子,她不得不防著他再度化為一攤黑水,還要防著他噴出什麼致幻煙霧。
老頭被扼住後脖,發現自己竟動彈不得,不由有些慌了,“老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東西和人都給我了,你什麼都不要就這麼走了,你說無人指使,你自己相信嗎?”
“你這姑娘,好生古怪,天上掉餡餅不好?管那麼多乾什麼?有便宜不占是傻子!況且老朽從未做過惡事!你還不放開老朽!”
老頭嚷嚷著,目光卻瞄向樓外。
這棟樓外麵不遠處是一排停車位,旁邊是一個小花園,花園的涼亭正對著李妝嬌的病房,花園與病房窗外的綠化之間,還有一條單行道。
此刻,單行道可能是預備修路,另一端有拉繩攔著,靠近樓入口的地方,停著一輛黃色工程車,攔住了這邊的通道。
薑滿自然不肯放過他,她很清楚,天上才不會莫名其妙掉餡餅,所以,現在這種感覺讓她非常厭煩,好像背後有什麼人在操縱一切,甚至想操縱她。
老頭歎了口氣,“好吧,老朽願意告訴你,但是你自己決定要不要聽。”
“什麼意思?”
“你也看得出來,老朽不是凡人,依老朽的道行,自然也不是那化形幾十年的尋常精怪,雖然老朽眼睛不好,鼻子卻很靈,姑娘你眼神倒是好,但,記性未必好吧……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以前認得老朽呢?”
薑滿不露聲色地緊張了,但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靜靜看著他。
老頭笑著彆過臉,看向樓棟出口,輕輕呼了一口氣,然後緩慢地說道:“但是,這,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對姑娘而言,到底是過去重要,還是現在重要?”
薑滿狐疑地看著他。
過去重要還是現在重要?什麼意思?現在……
砰——
一陣撞擊聲傳來,像是汽車失控,或是錯踩了油門。
薑滿反應過來,臉色瞬間一變。
這就是老頭說的過去和現在嗎?
她立刻鬆開老頭,扛著阿茲日拉轉身就朝病房跑去。
來到病房門口,果然看見那輛原本停在樓前的黃色工程車,已然被一輛失控的黑色轎車撞開,轎車撞爛了病房窗牆,衝向病房幾人。
這老妖怪,竟然還敢說他從未做過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