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姚雪菲曾經是李秀娟的“好朋友”,李秀娟對姚雪菲的惡意,比對那些弱勢同學更大。
薑滿看著李秀娟對姚雪菲做的那些事,不由地伸手擋住了姚雪菲的眼睛。
這幾年姚雪菲是怎麼過來的,薑滿看得清清楚楚。
她學習用功,還要肩負起家務的重擔,外婆年紀大了,除了要學習和做家務,和外婆一起照顧癱瘓的母親,也十分不易。
這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獨自一人,承受了太多。
她明明那麼努力的活著……其實她如果隻關注自己,隻要不去想她父親姚衛國的事,不去打聽李秀娟,不刻意為了李秀娟而去讀市一中,也許,未來也是光明的,也許等她長大,等她足夠成熟,會有更好的辦法為父親申冤。
但,如何才能讓此刻這個堅強又固執的姑娘做到這個“不”呢?
高中的姚雪菲心裡已經是千瘡百孔了,她不再是那個紮著兩條精心編織的麻花辮、戴著漂亮小發卡的小女孩了,因為營養不良,她的頭發變得枯黃,氣色也不好,瘦得厲害,每天穿的校服也沒有人為她洗得乾乾淨淨,疊得整整齊齊,這成為了她每天早晨起來的工作,洗衣服,晾衣服,疊衣服。
她做這些並不是因為外婆對她不好,隻是她太懂事,不想讓外婆太累,畢竟她可以依靠的親人,就隻有外婆了。
事實上,薑滿已經不想再看下去了,可她都看到了這裡,隻要看完,把它裝進布袋子,至少,她能讓這個姑娘的靈魂得到安息。
她有些煩躁的想到那串數字,兩千九百九十九,每一個都代表一個怨靈,每一個怨靈都有著一段讓人不想看的記憶,可她還要再看下去,為了破除[空]的詛咒,她必須看下去。
也許長生的代價壓根不是什麼成[空],而是必須接受三千段怨靈記憶。
眼前的畫麵還在繼續,李秀娟帶人把姚雪菲鎖進廁所,淋水、扯頭發、毆打……
姚雪菲不是沒想過反抗,可是和所有被欺負卻不敢聲張的同學一樣,李秀娟的相機裡有她的隱私照,一旦發出去,她的人生就全完了,她的處境和她作為學生的認知,讓她無法反抗。
有一次,考試前,姚雪菲拒絕幫李秀娟作弊,李秀娟扯住她的頭發,把她拽進廁所,準備把她鎖起來,不讓她參加考試。
姚雪菲終於忍不住了,她隔著廁所單間的門,問出了那句一直一直都很想問的話:“李秀娟,你還記得姚衛國嗎?”
“姚衛國?”門外的李秀娟似乎早已忘記了這個人,她想了一會兒,好像終於想起來了,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姚衛國,姚衛國……姚雪菲……原來如此,哈哈哈哈……”
她忽然大笑不止,像是聽到了極其好笑的笑話。
廁所的門被打開,李秀娟的跟班主動配合地壓住了本就瘦弱的姚雪菲,李秀娟走上前,把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姚雪菲的頭,按進了汙穢不堪的廁所坑裡。
直到姚雪菲幾乎要被溺死,李秀娟才鬆開了手,起身離開,一臉嫌棄地在洗水池邊仔細地洗手,對她說道:“你應該和你那個色胚老子一起去死,怎麼還能活到現在的?想報仇?”
李秀娟抬起頭掏出鏡子照了照臉,笑道:“可惜,你比他還沒用。”
姚雪菲一直在咳嗽,說不出一句話,可她很想說話,她想說,她爸爸不是色胚!不是!
李秀娟揚長而去,此後,或許是因為做賊心虛,又或者是因為彆的什麼原因,她對姚雪菲的欺辱減少了。
然後,作為受學校慈善基金救助的貧困生姚雪菲,因為歌唱的好,和李秀娟等同學一起走上了舞台,這個歸山集團出資的慈善基金會,舉辦了一場慈善活動,意在讓更多的慈善家捐助善款,關注慈善事業。
當天演出完,薄家順著記者的話,邀請了幾名優秀學生去家裡做客。
姚雪菲和李秀娟都在其中,隻不過,一個是真優秀,一個……
薑滿在這段記憶裡看到了十幾歲的薄臨,他依舊那麼蒼白、優雅,穿著不同於普通學校的漂亮校服,路過客廳時,也隻是朝那些貧困生微笑點了點頭,隨即穿過一個庭院,去往後麵一棟的房子裡了。
這次演出之後,李秀娟像是被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她看到了另一個世界,從未見過的,金錢堆砌起來的世界,她堅信那個小少爺對她笑了,可當時她旁邊坐著的是姚雪菲,她看到小少爺也對姚雪菲笑了,而且,她很確定,小少爺多看了姚雪菲一眼。
後來,歸山集團的個人資助多了那天去過薄家的幾個學生,而這幾個學生無一例外,都被李秀娟針對了。
其中,隻因為那一眼,姚雪菲所受欺辱最甚。
李秀娟的團夥中不乏男生,她的惡行已經達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她帶人把姚雪菲拖進了小樹林。
正是薑滿此刻所在的這片樹林。
他們撕扯姚雪菲的衣服,拍了無數照片,各種薑滿想都想不到的淩辱,一一落在姚雪菲這個可憐的姑娘身上,拳打腳踢之後,總算泄憤的李秀娟終於離開了。
姚雪菲哭著拾起衣服,卻不知道該去哪兒。
然而更令這個姑娘崩潰的,是那些照片當天就被打印出來,裝進信封,送到了她外婆的手裡。
很晚才回到家的姚雪菲看見的,是緊閉雙眼倒在地上的外婆,以及散落一地的照片。
絕望充斥在這個十幾歲女孩的心裡,外婆被送進醫院,醫生診斷:急性心肌梗死,發現得太晚,人已經去了。
她很後悔,她陷入了無儘的自責。自己為什麼不能早點回來,也許早點回來,照片就不會到外婆手裡,外婆也不會禁不住刺激,哪怕稍微早一點點,隻要來得及將外婆送到醫院,外婆也不會走……
再也沒有依靠了,什麼都沒有了。
可她不能倒下,她還有媽媽,媽媽需要她。
姚雪菲強撐著處理完外婆的後事,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坐在媽媽身邊,她看到媽媽在哭。
媽媽什麼都知道,隻是什麼都做不了,媽媽一定聽到了外婆昏倒的聲音,可媽媽動不了,媽媽肯定比她還要絕望,媽媽……
情緒如洪水傾瀉般湧上心頭,堵在肺腑,讓她呼吸困難,整個身體都在發抖,她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母親身上,泣不成聲。
為什麼?為什麼上天要如此待她?她不明白,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她的家會變成這樣?為什麼……
爸爸,你在天上看到了嗎?你為什麼,不保佑我們……
爸爸,保佑我吧,一次就好。
時間來到了第二天,姚雪菲帶了一把剪刀去到了學校,她下定了決心,等問清楚爸爸的事,然後,她就要報仇!用這把剪刀,殺了李秀娟!
薑滿閉了閉眼,低聲自語道:“所以,我討厭‘報仇’這兩個字,可是傻姑娘,你為什麼選剪刀呢?剪刀怎麼可能……殺得了人。”
天真的姚雪菲並沒有想太多,她遞給李秀娟一張紙條,約李秀娟放學單獨去小樹林相見,她說要向李秀娟道歉,她想求和,想要和李秀娟繼續做朋友,像最初那樣。
放學後的小樹林,姚雪菲等來了李秀娟和她的跟班。
看到李秀娟不是孤身前來,姚雪菲有些慌了,她已經抱了不顧一切的打算,今天勢必要報仇雪恨,所以她直接掏出了剪刀,對著李秀娟刺去。
毫無疑問,李秀娟躲開了,但她的衣服被姚雪菲的剪刀尖帶得撕開了,於是她對姚雪菲的行為感到空前絕後的憤怒。
而薑滿卻在看見李秀娟心口露出的皮膚時,眼神一凝。
但她什麼都沒說。
在李秀娟看來,她自己有著不可估量的未來,她絕不會讓自己背上殺人的罪行,所以,除了她泄憤用的毆打,還有她能想到的一切淩辱,隨後,為了發泄這滔天的憤怒,她卻隻用姚雪菲的剪刀剪掉了姚雪菲的頭發。
李秀娟覺得,自己過分仁慈了。
“實話告訴你吧。”李秀娟支開了她的跟班,蹲在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姚雪菲麵前,俯視著她,“你爸當初就是因為發現了我去偷期末考試卷,才背上黑鍋的,我也沒辦法,我必須去縣城上初中,他抓到我偷試卷,還想宣揚出去,為了我自己,我隻能冤枉他了,要怪就隻能怪他太蠢,而你,不愧是他的女兒,和他一樣蠢。”
絕望的姚雪菲看著李秀娟揚長而去,指尖深深嵌進泥土地裡。
她真的好恨!
原來一切都是因為李秀娟!全部都是因為李秀娟!
姚雪菲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她什麼都沒有了,親人、尊嚴、清白以及一切……
她仔細幫媽媽擦拭身體,給媽媽梳頭發,幫媽媽換上乾淨的衣服,然後,她自己也洗了個澡,她已經很久沒有買新衣服了,所以,她穿上了校服,接著,她打開了煤氣,頂著那頭如草窩般的頭發,靜靜躺在媽媽身旁,和媽媽一起,離開了這場噩夢。
我叫姚雪菲,我要,找李秀娟報仇。
……
看完這一切,薑滿緩緩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長長呼出,像是想把心裡的煩躁和不快全部順著這口氣吐出去。
有意思,這場漫長又令人窒息的記憶,竟然讓她看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李秀娟,不,李妝嬌的心口,竟然有一瓣淡黃色的菊花花瓣紋身,細長如絲,正是十丈珠簾。
看來,李妝嬌的好運,和這個“碧虛”會所,脫不了乾係。
“我全部都告訴你了,你怎麼幫我?”姚雪菲平靜地看向薑滿,問道。
薑滿的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顆核桃,她把核桃放進了布袋子,然後迎上姚雪菲的眼睛,“除了讓她死,你希望她得到什麼懲罰,說吧,無論什麼,我都能做到。”
姚雪菲笑了,“果然,讓她死太便宜她了吧……”她的笑容漸漸淡去,“可是,我想起了一切,我想起我的每一個仇人,那些記者,那些幫凶,那些侮辱、折磨過我的人,他們通通,都該死。”
薑滿看著她,“你把他們全都殺了,然後呢?”
“我不要什麼然後!我隻要報仇!我要讓他們嘗儘我所嘗過的所有痛苦!一報還一報!很公平!”
薑滿搖搖頭,耐心的說道:“不,有然後。凡事都有因果定數,你殺了那些人,他們死亡帶來的惡果都要你來承受,他們的恐懼、不甘、怨恨,他們家人的悲傷、不舍、怨念……這些果會慢慢尋找它們的因,如果你不插手,屬於李秀娟的報應一個都不會少,一旦你動手,李秀娟的報應就會分到彆人身上,比如殺人的你,比如一樣是受害者,卻是間接使你恨意無限放大的,你的家人。”
“家人?我沒有家人了,他們都死了。”
“你知道,死亡不是結束。”
姚雪菲眼睛很紅,那裡麵是巨大的恨與怨氣,她儘可能讓自己冷靜,“可那些人,他們束縛住了我,隻有殺光他們,我才能自由。”
薑滿輕聲說道:“自由不是彆人給的,隻有自己才能給自己自由。”
她看向遠方天邊的晚霞。
“我不會勸你放下,但李秀娟一個人就夠了。
“我曾經和你做過一樣的選擇,不過我比你幸運,我隻看到了一個仇人,我殺了他,但後來,我很後悔,因為死,太便宜他了。
“我不希望你後悔,你可以好好想一想,如果你想不到,我可以幫你想,然後,我會送你離開,讓你真的永遠告彆這場噩夢。”
姚雪菲沒有說話。
薑滿輕輕吐了一口氣,繼續道:“姚雪菲,當你離開此刻的幻境,你將不會再有這樣清醒的理智,那時的決定,是一個怨靈的決定,但現在,你是姚雪菲,撇開外界的一切,你要記住,你首先是你自己,作為姚雪菲,好好想一想吧。”
她今天的話說得足夠多了,她真心希望,這個姑娘不要一意孤行,害了她自己。
沉默良久,姚雪菲緩緩開口,“好,我不要她死,但我也不想她活。”
“嗯,我答應你,我會儘力。”薑滿從不輕易承諾,她站了起來,朝姚雪菲伸出手,“走吧,該結束這場噩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