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滿瞥了一眼張雲漢,心知已經來不及救這個蠢貨了,眼下隻能先護著程書韞,儘量離那個老爺子遠些。
幾乎被薑滿摟在懷裡的程書韞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身為玄人,對這種詭異危險來臨時的嗅覺還是有的,她也很清楚,身邊這個薑滿,天一道大長老,必然深不可測,如果有心害自己,自己早就中招了,所以她雖有疑惑,卻沒動。
那瞎眼算命的拄著拐杖,顫顫巍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對了姑娘,你既說了善緣已經結下,那老朽能否用寶貝換些飯食?”
薑滿捂住自己和程書韞口鼻的手沒鬆,轉頭看向那略顯詭異的老人,“什麼寶貝?”
這世間邪祟鬼怪薑滿自然是不怕的,但顯然,有了同伴就是有了麻煩,一旦他們被蠱惑,對薑滿來說,都是不可預估的意外,這些意外很有可能會把她推向[空]的深淵,故而她雖然有所警惕,卻並不驚慌。
老爺子扶著身旁一棵樹,緩緩舉起拐杖,拐杖的另一端直指茂密枝葉擋住的天空,“上麵的東西,老朽祖上傳下來的,可以裝東西。”說罷,他放下拐杖,從懷裡掏出來一個灰撲撲的布袋子,然後想要往前走幾步,好遞給薑滿。
“你站著彆動。”薑滿眉頭微蹙,她開始懷疑,這個不知是人是鬼的老瞎子,是不是精神不太正常。
身旁的程書韞碰了碰薑滿的手,眼神詢問,是否可以自己捂住口鼻,薑滿點點頭,在她耳邊輕語了幾句,然後放開了她,又朝她使了個眼神,示意她去幫張雲漢。
還傻愣在原地的張雲漢看上去的確很不對勁,他眼神呆滯,嘴巴微張,臉上的肌肉時而微微抽搐,如同中邪一般。
此刻,薑滿倒是輕鬆一些,兩個醒著的沒問題,兩個暈了的問題也不會大,她現在隻想趕緊把這個老瞎子打發走。
老人再度開口,聲音蒼老中帶著點悲涼,“不換嗎?老朽真的……有點餓。”
薑滿向前兩步,二人相距幾步遠,她捂住口鼻的手一刻未鬆,“不換,你走吧。”
“不考慮考慮嗎?老朽這寶貝什麼都能裝得下,剛才老朽還用它裝了個夢來著,姑娘你看看?”說著,他伸手掏進袋子裡,拿出什麼東西來向薑滿聲音的方向伸出手,然後攤開掌心。
他的手掌中躺著一個小小的白色蘑菇,傘蓋像個小鐘,看起來白白嫩嫩,末端還有些新鮮泥土,像是剛采摘的。
薑滿轉而打量起他手裡的袋子,她記性很好,剛剛這個布袋子分明是癟的,怎麼可能放著這個小蘑菇?障眼法?不可能,她的眼睛向來厲害,真是障眼法怎麼可能騙得了她?難道她也中招了?還是說,這袋子真的有點名堂?
“你這寶貝有什麼名字嗎?”薑滿問道。
老人拄著拐杖摸索著往前,似乎想離薑滿更近些,“名字老朽不記得了,但是姑娘可以先看看這個夢,再決定要不要換。”
薑滿騰出一隻手,接過了老人遞過來的白蘑菇,觸碰到蘑菇的刹那,她愣住了。
靜止的畫麵,像是在某個很大的禮堂,有舞台,暗紅絲絨的簾幕撩在兩側,耀眼的舞台燈光照向淺黃色的地板上一群女學生,她們穿著白襯衫紅裙子,頭發梳成馬尾,上麵夾著漂亮的紅色蝴蝶結發夾。
接著,畫麵快速的動了起來,這一群女孩在上麵唱歌,隨著音樂搖晃著身體,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歌曲很快就唱完了,掌聲雷動,有人上台致辭,然後許多人一起與女孩們合影,畫麵忽然一轉,那些女孩中的幾個坐上了寬敞的商務車,車開進了一條山路……
夢定格在了某個女孩興奮的笑臉上。
這一切在薑滿腦海中過得很快,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夢醒時分,薑滿看向老人的眼神已經變了。
在那群女學生稚嫩的臉龐中,薑滿看到了兩個熟悉的麵孔,一個叫李秀娟,如今的李妝嬌;一個叫姚雪菲,那個跟著李妝嬌的怨靈。
即便那時她們不過十多歲的年紀,容貌依舊可以辨認,況且,商務車開向的山路,就是薄家莊園路,她們去的地方,就是薄宅。
“怎麼樣?姑娘,老朽沒騙你吧?這布袋子真的是寶貝!”老人笑著說。
薑滿看向手裡的白蘑菇,“一個蘑菇一個夢?”
“也不一定是蘑菇,什麼都可以,隻不過,老朽比較喜歡蘑菇。”
“好,我跟你換,你要吃的是吧?”薑滿卸下自己的背包,從裡麵拿出麵包牛奶遞給老人,“這些夠嗎?不夠我讓我的同伴們再拿些給你。”
老人伸著脖子聞了聞,搖搖頭,“姑娘,老朽可不吃這個。”
“那你要吃什麼?”
“飯食老朽已經選好了,你們把她留下,老朽這寶貝你帶走,如何?”老人往一側挪了幾步,離樹上吊著的李妝嬌近了些。
“你要吃她?”薑滿皺起眉頭,“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老人依舊笑著,“姑娘可想清楚了,這吊著的姑娘如今已經沒了腿,你們帶著她,去哪兒都不方便,況且,應該你們幾個人,都不太喜歡她吧?”
薑滿虛眯起雙眼,“沒了腿……”
聽到薑滿的話,老人有些驚訝,蒙了白翳的混濁雙眼也跟著瞪大了些,而後恢複原狀,帶著笑,“是老朽小瞧姑娘了,不過,姑娘你要是舍不得她,老朽也可以接受剛才你身邊那個姑娘。”
“我為什麼會舍不得?不過,你喜歡吃姑娘?”薑滿看向程書韞和張雲漢,使了個眼神,這個眼神帶著分明的殺意。
“不是舍不得就好!不是舍不得就好啊!也不一定是姑娘,老朽隻吃自個兒鼻子選的,這個吊著的姑娘,實在香得很啊!”
“香……”薑滿微微挑眉,“我對你那個布袋子很感興趣,不過,你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如果我拿她跟你換這個布袋子,是不是代表她的死,是我害的?”
“這是當然,你拿她換了老朽的東西,那不就說明,她是你的東西嗎?好比你養隻貓養隻狗,跟人換了錢,那貓狗要是死了,自然是你害的。”
“那就對不起了,我們不換——”
薑滿話音剛落,隨之一腳踢飛了老人的拐杖。
先前就收到眼神信號的程書韞也飛跑過來,手上捏著黃符籙,貼在老人額頭,口中念念有詞。
張雲漢還有些懵,他的臉上被程書韞用一條絲巾蒙住了口鼻,不過好在他顯然是聽懂了程書韞的交代,不管不顧地上前抱住了那個老人,好讓程書韞作法。
薑滿看著這兩人的配合,總算鬆了口氣。
上山之前,她就看出這山中有不尋常的生命力,從腐朽中萌芽,喜陰喜濕,她隻是有所猜測,也不想打草驚蛇,所以她沒有聲張,僅用扇子掩住口鼻。
但這無論是什麼東西,她都是殺不得的,所以剛才交代程書韞動手,好在程書韞並未讓她失望。
西山聖,南山妖。
這氣候環境越適宜,山中越容易養出精怪。
這邊的程書韞貼出一張黃符,緊接著,從牛仔外套的口袋中掏出一隻毛筆,沾了舌尖血,在老人身上虛畫著什麼,然後一聲大喝“破”!
此言一出,老人瞬間軟了下去,連著衣服一起,化成了一灘黑水。
這時,程書韞倒有些驚訝了。
“這術法……沒這麼厲害……吧?”
事實上,她隻是施展了把妖物打回原形的符術。
薑滿看向那一灘逐漸被泥土吸收的黑水,上麵躺著一個布袋子,既沒化為水,也沒沾上水。
她走過去,撿起袋子,卻有些猶豫。
怎麼會這麼巧?
她需要看見記憶的辦法,五方鏡就送到了她的手上,這尚且可以歸功於張信德有某種未卜先知之能,緊接著,保存記憶的辦法,這個老怪物也給她送來了,一個什麼都能裝的布袋子,甚至,還讓她看到了李妝嬌的記憶……
“薑滿,現在怎麼辦?”程書韞舌尖被自己咬破,此時說話有些大舌頭,但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薑滿看向她,把布袋子收進背包,然後從背包裡取出一瓶水,“你也用水洗洗,包括露出的皮膚,還有口鼻。”
說著,她拿著水瓶朝張雲漢走去,一把扯掉了他臉上的絲巾。
張雲漢愣愣地看向薑滿,然後滿臉驚恐道:“大長老,好、好多血……李妝嬌被分屍了!”
薑滿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分你個頭!”接著,她擰開瓶蓋,揪住他後腦勺的頭發,不由分說,把水灌進他的鼻腔、口腔,然後澆在他臉上。
張雲漢被嗆得咳嗽不止,臉漲得通紅,緩了半天看向薑滿,“大長老,您這是……”
“去,把李妝嬌弄下來。”
“把李妝嬌弄下來?可是她——”張雲漢看向被吊著的李妝嬌,不由地愣住了。
哪裡有什麼分屍,連腿都好好的長在李妝嬌身上。
他咽了咽口水,“怎麼會?難道,剛剛都是……幻覺?”
“你知道麓川山裡人常吃的一種食物是什麼嗎?”
張雲漢眨眨眼,不明所以。
“你吸入了孢子,這老頭八成是個菌子化形的精怪,有些菌子能致幻,菌子怪的本領也無外如此。”
所以,老瞎子選擇了李妝嬌作為飯食,這個靈魂可以稱之為腐朽的人,不過……
薑滿看向了程書韞,嘴角帶起一絲笑意。
這因各種巧合緣故湊在一起的五人組,似乎每個人都很有意思。
張雲漢又問了幾句有的沒的,然後從包裡取出一把匕首,艱難地攀上了那棵吊著李妝嬌的樹。
他一邊割著縛住李妝嬌雙手的藤蔓,一邊看向還處於昏迷的薄臨。
“這小子運氣倒不是一般的好,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用做,睡一覺就什麼事都沒了……”
薑滿聽著張雲漢的嘀咕,看向薄臨。
是啊,既夠聰明又有運氣的富家公子,怎麼會對付不了一個李妝嬌呢?不過她並不那麼在意,活在世上的人,誰還沒有秘密呢?隻要這些秘密彆招惹到她就行。
一聲墜地聲響,李妝嬌被放了下來,掉在了草地上,往下滾了兩圈,身上的連衣裙破了也臟了,她緩緩醒了過來。
李妝嬌撐著地坐起,漸漸醒過神來,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驚恐,“啊——我的腿!我的腿!”她一邊尖叫著,一邊捂住自己的裙擺,臉上的痛苦與害怕一點兒也不像裝出來的。
張雲漢歎了口氣,一邊從樹上下來,一邊對她喊道:“你腿沒事,好著呢!不信你站起來試試?”
李妝嬌完全聽不進去,臉色慘白,額頭全是疼出來的汗珠,哭喊著,“我的腿沒了!我的腿!好疼!快幫我止血啊!都是你們害得!都是你們!我要你們償命!你們把我的腿還給我!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
程書韞走過去,給她當頭澆了半瓶水,卻仍不見好轉,於是又拿出一瓶水像薑滿對張雲漢那樣,灌入她的口鼻。
李妝嬌拚命掙紮,眼淚鼻涕和水混在她花了的臉上,她像個瘋子一樣奮力推開程書韞,大聲嚎啕,話中意思就是說他們用迷藥把她帶來這裡,處心積慮就為了在深山老林把她的腿鋸斷,然後好霸占薄家的資產。
她言辭汙穢,聲音尖利,令人煩躁無語。
薑滿看起來倒是難得的心平氣和,她走過去,用布條把李妝嬌的膝蓋上麵那一圈緊緊紮了起來,然後用藥擦了擦她的腿,接著又用紗布把她的膝蓋包紮起來。
“李妝嬌,你的腿已經沒了,我們會幫你止血,後麵有機會也會給你找個醫生,說不定你的阿臨還會給你安裝假肢,但你要再鬨,我們就把你丟在這兒。”
張雲漢和程書韞麵麵相覷,他們已經脫離了幻覺,此刻看的很清楚,李妝嬌坐在那兒,彆說是腿,渾身上下,一點出血的傷都沒有。
“傷口”被處理過的李妝嬌稍稍平靜了一些,她恨恨地瞪著薑滿,“你這個賤人!這都是你的奸計!我遲早要殺了你!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告訴你!少威脅我!你們根本不會丟下我!我對你們有大用處!我勸你最好趕緊把我送去醫院!不然,我絕對不會幫你們!”
薑滿聽得笑出聲來,“原來你這麼有用啊!不過,既然你想殺我,我就給你個機會。”
她蹲了下來,背對著李妝嬌,“我們要去山那邊的村子,路上我背你,這一路就是我給你的機會,到了村子,你要是殺不了我……”她笑著回頭看向李妝嬌,“李妝嬌,你就該還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