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座山(19)(1 / 1)

殺死那座山 淋雨教主 4594 字 4個月前

路越來越窄,他們的車略大,已經不可避免的碾壓了小道旁的草,在無休止的顛簸中,車緩緩停下。

“車要停在這兒了,前麵的路隻能步行,我們在這裡下車。”程書韞把車倒進了一塊平地上,看車轍,這裡像是時常用來停車。

薄臨看向後座的薑滿,“有兩條路,一個是左前方這條小路;還有一條路,是右前方這片山,翻過這座山就到了。走山路顯然近一些,小路應該是修給摩托車之類的走的。”

幾人下了車。

麓川山多水多,風景秀麗,宜人,也宜昆蟲鳥獸。

薑滿看了看右前方的山,綠意盎然,她果斷選擇,“走這條小路,不爬山。”

“那……她怎麼辦?”張雲漢指了指車上。

車裡還有一個昏睡的李妝嬌。

薑滿看看他,又上下打量一番,旋即道:“你背著。”

倒不是故意找張雲漢麻煩,隻是她覺得,應該讓他鍛煉鍛煉身體,免得日後有麻煩。

張雲漢的臉瞬間苦了起來,他暗自嘀咕著,“真不明白,為什麼非要帶著她來……”

不情願歸不情願,他還是打開車門,連拖帶拽,在程書韞的幫助下,把李妝嬌背了起來。

程書韞鎖好車門,張雲漢的背包由薑滿拿著,幾人剛上路沒走幾步,卻突然聽到走在最後麵的張雲漢一聲痛呼。

轉頭看去,張雲漢捂著耳朵跪坐在地上,李妝嬌像個猴子似的,往旁邊的山裡跑,看不出半點昏睡過的樣子。

看來這個李妝嬌醒了有一會兒了,伺機咬破了張雲漢的耳朵,打算逃跑。

薑滿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她要找死,隨她去!”

薄臨走了過來,“人是跟我們來到這裡的,傳出去是個麻煩,她沒有爬山經驗,跑不遠,我上去看看。”

薑滿沒說話,這畢竟不是她的麻煩。

本身李妝嬌就是薄家惹來的,至於後來一直帶著她,一是為了她身上那個古怪的怨靈;二是因為她知道了一些事,如果到處胡言亂語,或者做出什麼讓他們頭疼的事來,還不如放在身邊看著;三……

見薄臨僅靠單臂用力,就能敏捷地攀著樹往山上去,薑滿看向遠處綠意掩映間已然可見的山村屋舍。

這麼偏的地方,應該不會再遇到玄人了吧?

她需要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再次開啟五方鏡,至少把張信德的話聽完。

“吃點東西吧。”程書韞的聲音傳來,她給薑滿遞了一塊麵包和一盒牛奶。

薑滿接過麵包牛奶,眼神不經意一瞥,看見了程書韞的手腕,那上麵有著像是一張白紙被反複撕開,又反複用膠水黏上的痕跡,歪歪扭扭的一條條,陳舊的、異於原本膚色的皮膚組織。

似是察覺到薑滿的目光,程書韞拉了拉袖子,把手腕擋住。

薑滿收回視線,並沒說什麼,轉而看向了薄臨爬上去的山。

他們肯定得等薄臨,畢竟這是個提款機,就算這裡用不到他,後麵加油、還車、回檀州市等等,都離不開他,而且,倘若歸山集團的這位少爺丟了,顯然比李妝嬌丟了,要嚴重許多。

不過,這些都不是薑滿在意的事,她會同意帶上他,隻是因為,救回阿卓後,他是個不錯的器皿。

撕開麵包才咬了一口還沒嚼兩下,薑滿聽到山上傳來了李妝嬌的慘叫聲,這聲音歇斯底裡,堪稱慘絕人寰。

在原地等待的三人都停住了動作,齊齊朝山上看去,但除了滿眼的樹木植物,他們什麼都沒看見。

聽聲音遠近,李妝嬌的位置並不算很遠,這會兒的時間,薄臨應該已經找到她了,可是……薄臨又去哪兒了?發生什麼事了?

薑滿閉了閉眼,有些煩躁地放下麵包牛奶,把張雲漢的背包丟給了他,從自己包裡拿出一把扇子,“走吧,從這條路進村。”

如果可以選,她這輩子也不想到這種生命力旺盛的地方來,但這不代表她不能來。

她記得很清楚,在她多年前醒來的時候,那時的她已經成[空],但她不知道如何形容那種感覺,就好像人碰到火會感受到灼痛,所以不會再碰火,但為了溫暖又想靠近,那種生命力,不,不止是生命力,隻要是滅殺後能讓她成[空]的,她知道,不能碰,這是她那還是一片空白的人生裡,學到的第一個“不能”。

這是一種無法描述的感覺,她不確定那時是不是和現在的認知一樣,這些生命力像火,但不是火,她可以看到它們,也可以接近它們,在她掌握人類許多行為和語言之後,她也可以殺了它們,但是它們在她眼中是不一樣的,是可見的。

就像她剛離開紫微山時,遙遙看到的那個村子,她可以看到那個地方有很多人,也有很重的陰氣,即,靈。

所以對她而言,身上最有用的,就是這雙眼睛,不僅能看到這些,還能看到靈所在的維度,以及很多有用的信息。

她因為這雙眼睛,可以準確選擇最安全的路,眼前這座山也不例外,像是她第一次遇到薄臨的那場車禍,她下去救薄臨的土坡也有這種生命力,且它們之中,尤其是植物,是最不容易死的,死灰複燃四個字,在薑滿眼裡,最適合形容植物。

但,哪個正常人會明知山有“火”偏向“火”山行?

三人收拾了東西,由於張雲漢的耳朵被李妝嬌咬出了血,但這裡也不是治病療傷的地方,簡單塗了些藥就算處理了傷口,然後他背著自己和薄臨的包跟在薑滿和程書韞身後,上了山。

薑滿手裡握著的扇子,是檀州的檀香扇,這種扇子帶著淡淡的香味,工藝倒是不算考究,是一把尋常可見的折扇,優勢就是輕巧便攜,放在包裡不占地方。

她像是很喜歡這個味道,攤開扇麵,掩在鼻尖,卻並不扇風,右肩的酸痛並未緩解,她是用左手拿的扇子。

麓川的天氣也不算很熱,但幾人體力消耗下,燥熱感也已經爬上了身體發膚,落在後麵的張雲漢最甚,額頭已經有汗珠滑過鬢角。

張雲漢原本心裡是很委屈的,但給他上藥的是程書韞,這委屈瞬間也就去了大半。不過,他仍是不能理解,為什麼偏偏要帶著李妝嬌,還不惜要書韞妹妹勞心費神的給她施術。

他看看走在前麵的薑滿,越想越覺得這其中定是有什麼緣故。

說起來,他總覺得大長老對薄臨的好感來得莫名其妙,但是如果換作是他,遇到薄臨這樣有用的人,留在身邊的同時,會不會懷疑,這個人有什麼彆的用心呢?

答案是肯定的!

張雲漢恍然大悟,再度對薑滿刮目相看。

這是製衡之策啊!從他們幾人住到薄臨家後的日子開始,隻要有薄臨在,李妝嬌到底是有所收斂的,同樣的,薄臨似乎因為李妝嬌這個女人的手段與身份,不能拿她怎麼樣,甚至束手束腳……

他正洋洋自得於自己的分析,忽然看見前方情景,目光一滯,大腦一片空白。

“她的腿……”

眼前一棵樹,李妝嬌雙手被藤蔓纏縛,高高的吊在樹乾上,裙子下空空蕩蕩,她的腿……從膝蓋往下,被齊齊砍斷了!血止不住的流,稀稀拉拉的滴在草地上,她的臉色慘白,人已經昏死過去了。

那雙新鮮的斷肢東倒西歪在泥地上,旁邊不遠處,薄臨像是被打暈了,額頭淌著血,躺在地上閉著眼,一動不動。

薑滿皺著眉,沒挪開扇子,也沒說話。

“這……”程書韞有些不忍看,偏開頭,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張雲漢下意識往前,擋在了程書韞麵前,“書韞妹妹彆看!這……到底是什麼人乾的?會不會是剛剛那對攔路夫妻?他們跟蹤我們?我之前看那個男人恨不得殺了李妝嬌……”

程書韞搖搖頭,“我們開車,開了這麼久,路就這一條,除了我們,一輛車都沒看見,他們怎麼跟?”

他們說話的功夫,薑滿已經上前去查看薄臨的情況了。

山林中好像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靜謐無聲,彆說蟲鳴鳥叫,就是連一點風吹草動都聽不見。

茂密的枝葉擋住了頭頂的陽光,剛才不覺得,此刻,這山林裡莫名有一種陰森的氛圍,泥土濕潤,高草裡隱約可見久經風霜的枯木敗枝,最詭異的是,這種地方,一點聲音也沒有。

三人都沒有再說話,似乎都察覺到了不對。

張雲漢和程書韞看向了走到薄臨身旁的薑滿,這位大長老雖然古怪,卻是此時最能給人安全感的人。

就在這時!

一隻蒼老的手緩緩搭在了薑滿的右肩上,沙啞又緩慢的聲音在這安靜得離譜的山林中,格外清晰。

“姑娘,算命嗎?”

薑滿屏住呼吸瞬間矮身前翻,順勢借力站起然後轉身,動作一氣嗬成,像是本能反應一般,避開了那隻蒼老的手。

此人年近花甲,男,個頭不高,穿著破舊的黑布褂子,臟兮兮的,還有黴斑,佝僂著背,拄著根樹乾做的簡易拐杖,戴著黑布裹成的流蘇盤帽,樹皮一般的臉上皺紋遍布,像個尋常山民,值得留意的是,他的雙眼雖然睜著,眼球上卻蒙了一層白翳,眼神無光,沒在看薑滿。

他,是個瞎子。

老爺子麵帶微笑,這笑容把他臉上的溝壑顯現得更加分明,那深深淺淺的溝壑發黑,像是嵌著汙泥似的,但這張臉上卻是看不出半點敵意。

他的手落了空,於是收了回去,兩手抱住了一側的拐杖,緩聲道:

“姑娘彆緊張,老朽隻是個算命的,途徑此地,聽到有人,故而想換點飯食,並無惡意。”

他官話說得很好,聽不出半點口音。

薑滿仍用扇子掩在鼻尖,一言不發。

“姑娘要是不算命,就當老朽結個善緣,你當看看你的右肩,老朽不才,方才那一搭,雖是有些冒犯,卻摸到些不尋常的東西。”

薑滿穿著短袖,外麵套著一件藍紋白底的格子襯衫,隔著兩件衣服,能摸出什麼?

她側過臉,換成左手拿著扇子,然後伸手摸向自己的右肩。

什麼都摸不出來……

對了,還有一個人搭過她的右肩!給她五方鏡的那個女人!

右肩頸的酸脹感此時被放大,薑滿皺著眉,拉開衣領,卻什麼也看不見,然後程書韞走了過來,她比薑滿矮些,但看這個位置也並不費力。

“有一個奇怪的圖案,黃色的,像……彎曲的、被拉長的水滴。”程書韞說。

薑滿閉了閉眼,把程書韞擋在身後,抬眼看向那個老人,隔著扇子說:“我們不算命,善緣也當你結了,你走吧。”

老爺子笑嗬嗬的,“好,好,驚擾姑娘了,老朽這就走。”

他轉過身的瞬間,薑滿飛快地用手中扇子往外一扇,而後捂住口鼻轉過身,另一手手捂住了程書韞的口鼻。

張雲漢呆呆地站在原地,如同石化,眼前的情景比李妝嬌雙腿被截斷還要瘮人。

老爺子的後背衣衫破了個大洞,破損處幾乎與皮肉長到了一處,露出來的皮膚上,這或許不能稱之為皮膚,他的整個後背,長滿了各種叫不上名字的菌子,密密麻麻,大小不一,隻看一眼都能叫人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