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座山(5)(1 / 1)

殺死那座山 淋雨教主 4676 字 4個月前

三十二年前,張信德就是從西疆把薑滿接來了檀州市。

她怎麼會忘?無論她到底是誰,至少這一次的記憶中,西疆就是她的根,那裡有她的家,不……早就已經是“曾經”有了。

可是,西疆,怎麼會這麼巧?

她快步走到床邊,目不轉睛地看著薄臨。

這一瞬間,無數種可能出現在薑滿的心中,梗在喉頭,她竟說不出一句話。

“怎、怎麼了?”一旁的張雲漢有些不安。

薑滿像沒聽到一般向薄臨伸出手,透過眼前這個男人,她似乎看到了其他人。

那時在車廂內看到靈體時的那陣熟悉感,好像有了理由。

是啊,[空]怎麼可能有錯漏?怎麼可能還留有什麼熟悉感?一旦成[空],就是行走坐臥都會忘,她的認知、她的思想、她的習慣,甚至她的肌肉記憶都會成[空],所以這熟悉感怎麼可能來自[空]之前?

她早該想到的。

可是,你會是誰呢?是阿卓?是阿姐?還是阿爸阿媽?還是……為什麼要找我?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離開天一道?是不是因為急著要見我,才撞上來?

為什麼不等一等,再等六十八年,就能輪回往生,為什麼要成為怨靈……

薑滿的手有些顫抖,指尖觸碰著薄臨有些冰涼的臉頰,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張臉上,帶著笑意看著自己的那雙棕色眼眸。

張雲漢眼見著薑滿的眼眶有些泛紅,瞬間心裡生出一種六神無主的感覺,帶著驚懼,他訥訥出聲,“大、大長老……”

薑滿沒有回答,然後,她的手被握住了,薄臨用他修長的手指將她的手包裹進手心。

“我,能幫你什麼嗎?”

他的聲音很輕。

薑滿回過神來,抽回手,接著閉上眼緩緩深吸一口氣,“你去了西疆哪裡?”

薄臨按了一下床邊一個按鈕,床頭慢慢被抬高,他艱難地調整了一下睡姿,陷入回憶一般輕聲說道:

“那次去西疆是為了去拉爾塔格金山的,我身體一直不好,本來家裡是不同意我去那麼遠的,但我一直都很向往拉爾塔格金山,所以幾個朋友提議之後,我們一拍即合,沒告訴家裡就去了。”

“拉爾塔格金山……”薑滿低聲重複著,不覺腿上有些乏力,坐在了薄臨的床邊。

薄臨看了看她,繼續說道:

“恩人知道拉爾塔格金山?據說,我和朋友們走散的地方,很早以前是個礦區,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麼吸引著我,我就獨自一人往岩牆深處走,朋友們都沒發現我離開了,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就是在西疆彌羌縣醫院了。

“他們說,我是順著阿克裡木湖飄下來的,救援隊發現了岸邊昏迷的我,這之前發生了什麼,我也不記得了。

“然後我們回到檀州市,我就一直有些渾渾噩噩的,記性也不太好,幾乎都要忘記這段旅行了,如果不是你們問起來,我也想不到這段經曆。”

張雲漢見薑滿不說話,隨即點點頭,“嗯,這樣看來,你身上這個附體邪祟,就是來自西疆這段經曆的。大長老,您覺得呢?”

薑滿再次看向薄臨。

這個男人身體的確很弱,不是因為受傷的弱,而是陰虛之氣,身體像是虧損的厲害。

她無意去猜測這個人的私生活到底如何混亂,但她很確定,他的身體,很適合靈體附身,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那麼他身體裡那個靈,一定是她的家人之一,隻是它現在因為之前那次撞擊,被迫離體,力量很弱,需要時間恢複。

她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開口對薄臨說:“你身上的附體邪祟有些麻煩,接下來,你必須跟在我身邊,我可以等你身體恢複一些,但我不能一直待在這兒,你要跟我走。”

一旁的張雲漢聽得眼睛都瞪大了,立刻將視線移向薄臨,卻見他抿了抿嘴,張雲漢一愣。

他這是在憋笑?這小子,不會是看上大長老了吧?大長老這模樣確實有吸引力,但怎麼看最多也就是個大學生,這個薄臨至少二十五六歲了,連學生都不放過,可真是個斯文敗類啊!不過大長老也不對勁,一把年紀,又這樣,又那樣……難道是兩情相悅?不會吧……

張雲漢越想越害怕,趕緊垂下眼,生怕被薑滿瞧出什麼不對勁。

薄臨想了想,開口問道:“我能不能問一問,你們是做什麼的?我要……跟你們去哪兒?”

“你不能問。”薑滿站了起來,往門口走去,“好好休息,儘快啟程。”

張雲漢緊跟著她離開了薄臨的病房。

看著二人離開,薄臨嘴角緩緩上揚,不多會兒,一隻白底墨綠色羽翼的雀鳥停在了窗玻璃外的窗台上。

薄臨動了動手指,窗戶竟自動打開了一條縫,雀鳥飛了進來,落地的瞬間,竟幻化成人形,變成了一位穿著白大褂的男醫生。

“山主,事情結束了嗎?現在……能取出來了嗎?”醫生看了一眼薄臨肩膀裹得厚厚的紗布,他憂心那截紮進肩頭的斷枝,畢竟隻去掉了看得見的部分,深入的還在皮肉裡麵,沒有挪動半分。

薄臨微微闔眼,“嗯,還要留幾天,她可不好糊弄。”

醫生臉色不太好看,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並不敢質疑薄臨的任何決定,可他也是發自內心的敬愛這一位如同尊神一般的人物。

他對薄臨的感情很複雜,他覺得自己像下屬,像朋友,也像家人。

“我的地方,混進了臟東西。”薄臨語氣柔和,“你們從未犯過這種錯誤,不過,我向來不喜歡追究什麼責任,但以後,你們應當留些心。”

醫生有些惶恐地垂下頭,“是。”

他知道薄臨口中的臟東西指的是玄人,但玄人不可能發現歸山派的事,那麼潛伏到醫院的這一個,必然是狡猾的玄人無差彆安插在市裡各處的眼線。

玄人總是這樣的,他們自詡維護人世間的和平與穩定,瞧瞧這用詞,人世間,就好像這個世界隻能是人的。

“需要把那個人處理了嗎?”他問了一句。

薄臨搖搖頭,接著抬眼看了看他,微笑道:“彆對人有那麼大敵意,和妖一樣,人也分好壞。”

“山主說的是。”醫生發自內心的謙卑,垂頭應道。

“安排一下,那個李秀娟……”

醫生補充道:“山主,她現在叫李妝嬌。”

薄臨看起來並不願意提到這個人,“嗯,讓人聯係一下,近期可以讓她出現了。”

醫生點頭。

薄臨閉上眼,“你去吧,好好做人。”

醫生攏了攏白大褂,恭敬地朝薄臨鞠了一躬,然後開門離開了。

他不喜歡人,但也做人很久了,後來,他像人一樣,讀書,考學,然後成為了醫生,山主說,太喜歡人的,做不了好醫生,事實證明,山主永遠是對的,他做醫生做的不錯。

-

跟著薑滿回到病房的張雲漢感覺自己的腦子回來了,他猜到了薑滿的打算,並選擇閉嘴順從。

很現實的問題,小祖宗難養。

他們缺錢,薄臨有錢,與其給薄臨解決了附體邪祟拿一大筆錢,不如以此為借口,把人帶在身邊。道德上講,有些卑鄙,但張雲漢私心裡本就有些畏懼與薑滿獨處,何況這主意又不是他出的,他不過是個聽命辦事的。

接下來的時間,張雲漢算是見識了有錢也許並不是萬能的,但很有錢,真的萬能。

這個歸山集團小公子薄臨,出於對薑滿救命之恩的感激也好,出於對她的“愛意”也好,總之,薑滿提出的要求,他是無有不應的。

一周時間,該準備的東西準備了,不該準備的,也準備了不少。

一周後的中午,薄臨肩上換好藥後,與薑滿張雲漢二人一起離開了醫院。

薑滿手中這輛車,堪稱完美,四驅越野,方形車身,貼了淺藍色的車膜,像一輛大玩具,帥氣又拉風。

這幾日她已經試過幾次手了,她很滿意,對車,也對人。

薄臨的身體很不錯,不過隻是對靈而言很不錯,實際上,她能把它按進去,想揪出來卻並不容易,靈附體後,就會變得像魚一樣,從維度概念轉而為單純難抓。

對靈而言,人體就像是水,入了水的靈就像是水裡的魚,很難被抓住。

人有陽氣,陽氣愈盛,這“水”就會像熔岩一般變成靈的煉獄,反之,就是靈的天堂。

薄臨顯然屬於後者,但他畢竟是活人,世間萬物皆分陰陽,陽中有陰,陰中有陽,尋常活人無法成為極陰之體,即便有辦法,薑滿也做不出這種損德的事。

所以她需要想辦法。

薄臨這池“水”是附體靈自己選的,而這個附體靈對薑滿的意義,顯然比薄臨重要的多,她原本隻要不管就可以,附體靈會選擇最合適的宿主,即便因為外力撞擊而被迫離體受傷,也遲早會恢複。

但,她對薄臨總是有一種類似心虛的感覺,卻也沒有這個詞所表達的那麼嚴重,隻是,這種感覺讓她很不爽。

她用他的錢,可他不欠她什麼。

她不幫他解決附體邪祟,這沒什麼,這並不是她的責任,但她要保護這個邪祟,甚至利用他養護這個邪祟,不,她並不想稱呼它為“邪祟”,所以她更迫切的想要它恢複,想要與它交流。

“大長老,這……不是去紫微山的路吧?”張雲漢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醒來看了看車窗外,不禁喃喃開口。

眼前的路越來越偏,也越來越荒,這樣的地方在城市裡並不多見,所以,大長老這是要去哪兒?

薑滿沒有理他,專心地開著車。

在薄臨的安排下,她用了一天時間,通過了所謂的考試,取得了張雲漢口中的資格證書,這輛車也是屬於她的,是薄臨對於救命之恩的報答,所以駕駛權理所應當也屬於她。

她本應該避免自己開車,畢竟她很難保證這一路上,不會撞死會軋死什麼蟲子,但車上一個病號薄臨,一個蠢貨張雲漢,她都不放心,且,她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張雲漢有些不安,看了看坐在他身旁的薄臨,又看向前排駕駛座上的薑滿,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您不是說,要去紫微山附近的那個小區嗎?”

薑滿說的是個村子,是她一周前剛下山就打算去的地方,也是她此刻原目的地。張雲漢已經和她解釋過,這樣的地方現在叫小區,住很多人,有很多棟外觀相似的樓房,有綠化,有大門,有名字。

但薑滿覺得,這就是村子。

“不去了。”薑滿隨口答道。

薄臨穿著白色細條紋的襯衫,領口微微敞開,身上散發著淡淡的病房裡那種特殊熏香的味道,他的氣色仍然不好,蒼白一張臉,看著就病怏怏的,但卻實在好看,配上他慣有的溫文爾雅的微笑,陽光透過車窗灑在他的臉上,使得他的臉近乎透明,是一種古怪的美好破碎的美。

他就這樣在後座靜靜看著薑滿,一言不發,心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張雲漢打開手機地圖看了看現在的位置,“不、不去了?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現在他們所處的地方,可以說是荒山野嶺,人跡罕至。

薑滿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取出零食袋裡一顆堅果塞進嘴裡,視線仍在路上,口中含糊道:“見網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