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座山(4)(1 / 1)

殺死那座山 淋雨教主 5499 字 4個月前

灰蒙蒙的大霧,世界變得虛幻,一切都那麼不真實。

薑滿記起,自己是在霧裡的,但後來,她開了車,撞了車,然後……

怎麼又回到了霧中?比那條路上還要濃的霧,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沒——那是……

久違的,濃霧中的幾個人影,像是幻覺,有重疊,又分開,忽聚忽散,遠遠的,怎麼也走不近,怎麼也看不清。

是那些和她一樣的人!一樣受到[空]音詛咒的人!

她又夢見了,她終於……

“我不想忘!”

“我也不想!”

“你說失去一切記憶的人,還是那個人嗎?”

“沒有記憶就什麼也沒有了!”

“我倒沒那麼在意,我覺得這和生老病死輪回轉世沒什麼區彆,而且,我們還不用老,不是嗎?”

“你懂什麼!”

……

嘈雜的聲音,是這些人影的聲音,他們還和從前一樣,無休止的爭論、叫喊、哭泣,薑滿隻有很仔細,才能聽到她想要的信息。

“按[空]音說的去做,去超度,就能保住記憶。”

“你瘋了嗎?這根本就是陷阱,讓我們忘記一切的陷阱!長生是有代價的!這就是代價!”

“我寧願不要長生,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誰……”

薑滿開口問道:“那個超度的辦法,你們有沒有人成功過?”

一陣短暫的沉默,一個遙遠的聲音回答:

“我試過。”

“成功了嗎?”薑滿連忙追問。

“我……”

狂風驟起,四散的碎發迷了薑滿的眼睛,風聲逐漸在耳邊呼嘯,一陣蓋過一陣,那些人影好像也被吹散了,但這濃霧,像是固化一般,一點變化也沒有。

“成功了嗎?”她著急的喊著。

人聲散落去夢境的角落,四周恢複了一片寂靜,繼而眼前一切,歸攏於黑暗。

薑滿緩緩睜開眼睛。

“你的救命恩人。”

她想起她睡著前的最後一句話,說完之後,她就這麼伏在薄臨身上睡著了,此刻醒來,她已然身在醫院,隻是這醫院和她認知中的完全不同。

身下是柔軟的床褥,床頭櫃上冒著煙氣的似乎是叫加濕器,空氣裡還有淡淡的安神熏香氣味;兩扇窗戶下是一張米白色的沙發,沙發前擺著一張玻璃茶幾,茶幾左邊整齊的擺放著未使用過的茶具。

如果不是手上的針連著床上空掛著的吊瓶,她幾乎想不到這裡是哪兒。

這世界真是變了。

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是張雲漢。

“大、大長老!”他看見睜開眼的薑滿,愣了愣,麵露喜色,“您這麼快就醒了,我還以為您……”

薑滿揉了揉眉尾,“後來怎麼處理的?”

張雲漢迅速簡述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她才知道,這裡是薄家的私人醫院。

她昏睡過去之後,張雲漢聯係院裡解決了事故問題,接著經過一番溝通,考慮到涉及靈異事件,薄臨開口提議,然後打了個電話,兩個傷者就被送到了這裡。

薄臨在隔壁病房,好像還沒醒。

“原來那個薄臨就是歸山集團的公子,真沒想到,妥妥富二代啊……”張雲漢意猶未儘的嘀咕著。

薑滿似乎並不在意這個薄臨的身份,問道:“他身上的那東西呢?”

張雲漢縮著脖子,低聲回答:“沒有您的指令,我沒敢動。”

薑滿抬頭看了他一眼,“嗯,做的不錯。”她四下看了看,問道:“我的包呢?”

張雲漢聽了這句“做的不錯”,心裡莫名的有些雀躍,忙不迭上前打開櫃子,取出薑滿的包,雙手遞給了薑滿。

“那,大長老,我們什麼時候幫那個薄臨解決附體邪祟的事?……哎大長老您怎麼……”

薑滿接過包,順手拔了針頭,掀開被子,拎著包走到沙發邊,取出一包堅果零食。

她斜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一邊撕開堅果袋包裝,一邊說道:“為什麼要幫他解決附體邪祟?死不了就行,其他的,關我什麼事?”

“可是……”張雲漢還想說什麼。

薑滿像是想到什麼,抬手止住了他的話,“你也彆在這兒閒著了,準備準備,我還要帶你去個地方。”

“去、什麼地方?”

“離紫微山不遠,大概是個村子吧,感覺住了不少人,那裡陰氣挺重的,如果不是這個薄臨,我們應該早就到了。”

張雲漢還有些猶豫,畢竟身為玄人,他有一種油然而生的責任感,遇到附體邪祟卻不解決,他總覺得不舒服,但他也不想忤逆薑滿,權衡之下,還是問道:“那大長老,我要準備什麼?”

“去幫我買部手機,要最新的最好的,另外,再備輛車,之前那輛我不喜歡,至少買一輛四驅的,我喜歡藍色,有了車我們出行也方便些。”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對了,你說的那個什麼證,也給我弄一個來。”

張雲漢咽了咽口水,“大、大長老。”

“怎麼了?”

“我沒有那麼多錢,而且那個證,弄不了,隻能您親自報名去考。”

薑滿皺起眉頭,“沒錢?找天一道要啊!”

張雲漢苦著臉,“大長老,經費有限,院裡有規定,給不了那麼多,您這次住院肯定要花不少錢,我們挺缺錢的,還是省著點,就開原來那輛,然後手機……我再想想辦法……”

薑滿沒說話。

張雲漢岔開話題,“不過大長老,您好的真快,送到醫院的時候,醫生根本不相信您胸口被樹枝貫穿過,要不是衣服上有破洞和血跡,我都要懷疑自己的記憶力了。”

薑滿看著他,又像沒看著他,“嗯,我說過,我死不掉。”

“您……真的不管薄臨身上那個邪祟了?您好不容易救下他,我感覺您,應該很在乎他……”

薑滿倏地站了起來,“本來不想管的,但現在,我改主意了。”

她朝門外走去,打開門後,手在門把手上頓了頓,往走廊拐角瞥了一眼,繼而不以為意地收回目光。

拐角之後,是一個年輕女護士,她沒敢再探頭看一眼,剛才要不是她反應快,說不定在門口就要被抓個現行。

現在必須馬上回去,把她知道的一切彙報一下,隻可惜,似乎沒偷聽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不過,有一點,她很確定……

玄人界,要變天了。

張雲漢跟著薑滿來到了薄臨的病房,因為薑滿這個救命恩人的身份得到了薄臨的親口承認,所以守在門口的兩個黑衣男人也沒有阻攔,直接放二人進去了。

“……恩人。”薄臨也醒了,看見薑滿很是驚喜,支起身子,向她微微點頭。

薑滿看著他,“我聽說,我住這裡,要付錢?”說著,她悠哉地繼續吃著剛才那包撕開堅果零食。

薄臨的氣色仍是不好,好像個久病的患者,但卻沒有頹敗感,隻是臉色蒼白,不見半點血色,他的肩膀上裹著厚厚的紗布,手上掛著吊瓶。

“怎會?我怎麼可能要你們出錢?你們想住多久都行。”

他彬彬有禮,伸出手,示意薑滿請坐。

薑滿沒有坐,擺擺手,“倒不用住下去了,薄先生,我和你做一筆交易。”

薄臨愣了愣,口中低聲重複著,“薄先生……”

薑滿並沒留意,繼續說著,“你想必也感覺到了自己不對勁,昨晚,或者說淩晨,你為什麼會在大霧天開那麼快的車,你還記得嗎?”

薄臨回過神來,淺淺笑著,語速偏慢,“見笑了,這樣深夜或淩晨開車外出的事,已經發生過很多次了,每一次我都不記得,是家裡人告訴我的,這一次要不是出了事,我恐怕還是什麼都感覺不到。”

“嗯,所以我要和你做交易,我幫你解決這個事,你給我一筆錢。”

“你需要錢?需要多少,我本就應該酬謝恩人救命之恩的,你——”

薑滿打斷了他,“我救你,不是為了你,所以你不欠我什麼,你不收我住院的錢就足夠了,我現在隻問你,這筆交易,你要不要做。”

薄臨眉眼低垂,嘴角含笑,遲疑片刻,緩緩點頭。

薑滿點點頭,“張雲漢。”

張雲漢在一旁看薄臨看得出了神,之前沒留意,隻知道這男人相貌出眾,如今仔細看來,這人不僅氣質儒雅,這張臉竟是讓人移不開眼,有一種莫名的……攝人心魄的美?

“張雲漢!”

“啊?”張雲漢回過神來,看向薑滿。

他又有些疑惑,大長老竟然對這張臉毫無波瀾,她看不見嗎?還是說這張臉,隻吸引……男人?

張雲漢趕緊甩了甩腦袋,自己都在胡思亂想什麼的東西?

薑滿看傻子似的瞥了他一眼,“問問清楚。”說罷,她徑自走到窗戶邊,一邊吃堅果零食,一邊發呆似的看向樓下小橋流水、亭台水廊的花園。

她不確定,之前聽到過的超度之法,是否可以套用在這個薄臨身上。

[空主]降伏怨靈後,交由玄人超度,[空主]參與其中,但不動手,或許可行。

那個附體邪祟因為車禍撞擊,已然被撞出薄臨體內,但她怕這東西散了,到時候算在她頭上,於是及時將它按了回去。

她回憶起在車子裡救薄臨的場景,那時薄臨卡在了車裡,她正用力拉他出來,然後車身晃動,她感覺到了,當時她其實可以帶著薄臨一起避開那根穿進來的樹枝,但是,她走神了。

是那個邪祟。

它飄在車廂內,它是一團白色的影子,靈體大多都是這樣的,它們是一種能量,一種肉眼不可見的能量,常人看不見,玄人抓不住,是存在於另一個維度的靈體。

怎麼形容呢?

它們就像是鏡子裡的東西,凡人看不見這麵鏡子,而玄人終歸還是凡體,他們的本能驅使著他們隻會去抓鏡子,甚至去研究如何穿透鏡子,但薑滿可以看到鏡子外,自然就能抓得到。

但她走神卻並不是因為擔心這靈體消失,她知道,附體邪祟離體後,通常不會走遠,它們依賴固有磁場。

她走神,是因為感覺到了熟悉。

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於她而言,這種熟悉感是可怕的,她的記憶已經長達了近五十年,可她知道,在此之前,她可能已經[空]過無數次了,那現在的她和以前的那麼多個她,到底誰是她?她,又是誰?

讓人恐懼的,從來都不是未知,是知,卻不全知,所以會猜測,會聯想,於是恐懼。

她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什麼樣的,但她逐漸有了自我,於是,她不想知道了。

但這邪祟帶來的突然的熟悉感,把她的自我撞出了一道裂縫。

那一瞬間的晃神,讓她失去了最佳時機,為了保住薄臨的命,她隻能用自己的身體擋。

所以,她本不想管這件事的,但她需要錢,而且她其實,也很想試一試。

也許張雲漢,能成為解開她身上這詛咒的[鑰匙]。

她不能成[空],至少,還需要保留六十八年的記憶,她很清楚,留在天一療養院,根本不安全,在那間屋子裡,即便張信德做的再好,依然難以避免會有蟑螂、老鼠、蒼蠅……她沒有一晚睡得安穩過,她生怕自己在睡夢中殺死一隻找死的蟲子。

隻要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很難避免殺死記憶,她必須想辦法,才能保住自己的記憶,也是保住她的自我。

張雲漢的聲音傳來,“這些事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薄臨想了想,“有幾個月了,具體記不清了。”

“那有沒有什麼特彆的契機?比如見了什麼奇怪的人?去了什麼特彆的地方?”

薄臨微微皺眉,努力思索著,然後輕輕咳了幾聲。

“薄先生,你可以慢慢想,你身體還沒恢複,這事也不急於一時。”張雲漢一邊說,一邊偷瞄薑滿,生怕自己這話說得不合她心意,見她沒什麼反應,才放下心來。

薄臨笑了笑,眼底卻閃過一絲反感,誰也沒有察覺到的反感。

“不用叫我薄先生這麼見外,直接叫我名字就好,薄臨。”

“嗯,我叫張雲漢,那位是大……你還是叫她恩人吧。”

“嗯。”薄臨繼續在思索著張雲漢之前的問題,答道:“我想起來了,這麼說的確有,就是我那次旅行之後,對,就是那次旅行之後回來,才開始出現這些異常的,其實,這次旅行就很不尋常。”

“旅行?您去哪裡旅行的?”

薄臨有意無意地看了看窗邊薑滿的背影,然後迅速垂下眼簾,嘴角隱隱帶著笑,聲音卻沒有半點異常,答道:“西疆。”

張雲漢自然沒有發現他的這些動作,隻是重複了一遍,“西疆,好遠的地方。”

不過他覺得,這些有錢人去哪旅行都不奇怪。

“你說哪裡?”薑滿突然回過頭的質問,把二人嚇了一跳。

薄臨輕輕咳了兩聲,看著薑滿的眼睛,故作不解,又答了一遍,“西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