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越來越濃重,不多會兒,兩束橘色燈光穿透霧氣,逐漸接近。
張雲漢開著一輛臟兮兮的白色小轎車緩緩趕到。
不是他不想開快,隻是霧大,視野受限,他不得已隻能儘力而為。
薑滿抬起頭,打量著停在路邊的這輛小車。
“這……就是你們天一道為我準備的車?”她的語氣似乎帶著點失望,還有些鄙夷。
此刻的張雲漢下了車,打開後車門,正準備請薑滿上車,聞言,嘴角不由地抽搐了一下。
他原以為這個“久居不出”的大長老,會感歎一下汽車如今竟發展成這樣,誰知這語氣聽著……似乎有些嫌棄呢?
“大、大長老,這是我們院唯一空閒的車,所以,委屈大長老……”
他站在打開的車門邊,看著薑滿走到他麵前,於是恭敬地往後退了兩步,準備讓薑滿上車。
薑滿伸出手,“砰”地一聲關上了他打開的車門。
張雲漢目瞪口呆,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薑滿轉身往前兩步,拉開了駕駛位的門,坐了進去。
他瞬間回過神來,大驚失色,連忙上前,趴在駕駛位打開的車窗上,“大長老!您、您不能開車啊!你沒有駕、行駛資格,這個要考試的,要有證的,不然不能開車,我們還要去找掌門,萬一出事——”
他還是下意識覺得,這次出來的目標,是找掌門。
“你說我沒有資格?”薑滿緩緩抬眼,麵無表情地打斷了他。
張雲漢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但口中仍是低聲念叨著,“可是您真的不能開,您沒有駕照,這是違規,會有大麻煩的……”
薑滿已經不再搭理他,自顧自地研究起手上這台車來。
張雲漢憂心忡忡,看著她擺弄著手刹掛檔,顯然是會開車的,可如此,他才更是心焦,偏這位祖宗他又得罪不起,萬一出了什麼事,彆說找掌門了,就是回去,他也沒法交代啊……
眼見薑滿的手已經放在了方向盤右下側的鑰匙上了,張雲漢情急之下,大喊一聲,“這個不能碰!”
薑滿側過臉看了看他,接著嘴角勾起,輕輕轉動鑰匙……
引擎發動的聲音傳來,張雲漢的心沉到了穀底。
薑滿的手放在了掛檔的拉杆上,看向張雲漢,“接下來,是不是不能把檔位掛到‘D’,不能把旁邊這個手刹拉杆放下來?不能鬆開刹車踩油門?”
張雲漢如同泄了氣的球,心裡卻已經有了決定,歎了口氣說道:“大長老,您真的不能開車,但如果您要是實在想開,至少等我上車,好不好?您等我!我在旁邊幫著點也好啊!”說著,他趕忙挪身,打算從車後繞到副駕。
下一瞬,他的腳步頓在了車後,看著逐漸離他遠去的車尾,嘴巴張了張。
“大長老……您至少、把安全帶係上啊……”
這邊的薑滿隻是打算先試試手,畢竟這小車即便不怎麼樣,也跟她那個時候的車太不一樣了,她太需要切實的體驗一下這個久違的、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了。
至於張雲漢說的資格,她連重型裝載車都開過,還需要什麼資格?
世界變了,車也變了。
這輛車定然不算好車,但手感也足夠讓她陌生,方向盤太輕,車身太穩,給人一種不真實感,還有這沙發一般舒適度座椅,以及腳下的油門——
砰——
陡然的,來自側麵的撞擊,薑滿的車瞬間失控!
她因為沒有係安全帶,身體狠狠撞在方向盤上,又撞在門上,來來回回,早已離了位,但幸而她並非凡人,當即全力穩住方向盤猛踩刹車,也總算能控製自己沒被拋飛出去,且好在她本身車速並不快,甚至可以說非常慢,畢竟她可不想一不小心軋死某一隻小蟲。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終於停住了。
這是,出事了。
這條路上霧太大,能見度極低,而薑滿的注意力又一直在車上,絲毫沒有留意到剛剛的十字路口,也不知道另一個方向,有一輛車正極速而來。
那輛車的速度顯然很快,像是刹車壞了一樣,發現薑滿這輛車時隻能調整方向,卻還是難以避免的撞上了薑滿的車,薑滿能控製,那輛車卻不行。
薑滿定下心神,耳邊不斷傳來撞擊碎裂的聲音,她抬手擦了擦臉上擋住視線的血跡,朝碎裂的窗戶外麵看去,可惜什麼也看不清,於是她拉上手刹,下了車。
視線可及之處,滿地狼藉,她順著碎片痕跡走著,找到了翻下護欄後,側翻在坡地上的那輛麵目全非的黑色轎車。
這條路所處地勢不低,護欄下是陡坡,那輛黑色轎車翻下護欄,好在有樹攔住,才沒一直滾下去。
側翻的黑色轎車,車身已然慘不忍睹,前車燈也散了架,但車身四角的橙色燈光卻仍然頑強的一下一下閃著光,像極了薑滿的心跳。
死人了嗎?這,會不會算她殺的?
她有些煩躁,卻不得不朝那輛側翻的車走去。
……
張雲漢氣喘籲籲地追過來時,魂都要飛走了。
剛才大長老把車開走,他沒有彆的選擇,隻能追著跑,霧這麼大,他的視線幾度丟失了這輛小白車的蹤影,然後他聽到了撞擊聲,那麼大的動靜,他恨不得能飛。
他看到了滾下山坡的黑車,於是,他也幾乎滾了下去。
張雲漢的體力實在不算好,跑了一路,腿都軟了,此時一慌,土地濕滑,他就這樣滾了下去。
他對自己的定位一向是靠腦子吃飯的,即便一貫自謙,他心底裡對自己的智慧,也是有些信心的。
事實上,他的確靠著這副頭腦一直順風順水,過往這麼多年,幾乎沒有事超出過他的預料,直到今晚,直到遇見這位大長老,一切總在超乎預料。
張雲漢狼狽地爬起來,看著眼前。
霧蒙蒙濕漉漉的山地上,一輛側翻的、麵目全非的黑色轎車,看樣子還是輛豪車。大長老似乎費了不少力氣,將車內的傷者拖了出來,兩人此刻都躺在地上,一個不省人事,一個像在休息。
“大、大長老,您沒事吧?”張雲漢看清薑滿,嚇得聲音都抖了。
此刻的薑滿早已不複剛下山時的乾淨利索,額前鮮血流了一臉,觸目驚心,手肘和拳頭更是血肉模糊,更可怕的是,她的胸口竟然被一根兩指粗細的樹枝貫穿了!
薑滿沒理他,兀自躺著,一雙眼睛卻在到處看,像在找什麼。
張雲漢穩住心神,重新審視了一下現場情況。
車上沒有其他人,隻有一個年輕男人,看樣子是開車的人,被大長老救出來了。
此人穿著襯衫馬甲,身形消瘦卻很高,麵色蒼白,長相……出眾,右肩有樹枝貫穿,樹枝被截斷,卻沒有拔出來,也看不出紮了多深,人已經昏迷,需要立即就醫。
車前擋風玻璃碎得到處都是,上麵沾著血,結合大長老的傷勢,看來是她憑著裂縫生生用拳頭手肘撞碎的,畢竟這種材質的玻璃,若無裂縫,再怎麼厲害的人也破不開。
車身似乎有往下躺倒的趨勢,全憑那棵樹攔著。所以,是大長老救人的時候,車身晃動太大,導致車子下滑,於是樹枝穿進來,大長老避讓不及,竟讓樹枝從身後貫穿胸口?
張雲漢不由地在心底念叨起來:老天保佑,大長老可千萬不能出事啊……
他的眼神偷偷瞄向薑滿。
“他要是死了,算不算我殺的?”薑滿坐了起來,手裡像是抓著什麼東西,看起來怪怪的。
張雲漢腦袋一空,“啊?什、什麼意思?”
“字麵意思。”
“這人要是死於車禍,應該算是您的責任,畢竟是與您相撞,要是您不開車也就……”他眼神躲閃,止住話題,“不過,現在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報警送醫,追究責任什麼的先放——”
薑滿打斷了他的話,“是我的責任,意思就是,算是我殺的,對吧?”
沒等他回答,她像是鬆了口氣,自語道:“那就好,沒白替他擋那一下。”
張雲漢眨眨眼,回過味來。
所以大長老胸口這一下,是幫這個男人擋的?
薑滿騰出一隻手,將什麼東西扔向張雲漢,“這事兒報警沒用,你聯係一下,這男人被邪祟附體了,叫玄人過來處理。”
張雲漢接過東西,是他的手機。
“被邪祟附體?”
“廢話,不然這麼大霧,他有什麼毛病開那麼快?”薑滿的手上仍是抓著什麼,然後她以一種怪異的狀態站了起來,那樣子,好像她手上抓著的,是個“人”。
“這一下撞的不輕,把他身體裡的那東西都撞出來了,要趕緊給他安回去。”
張雲漢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擋在了那男人身前。
“你乾什麼?”薑滿看起來有些疲憊,語氣卻仍保持著不耐煩。
張雲漢腦子亂成一團,半晌,憋出一句,“大、大長老,我可以超度!這邪祟我可以超度!”
他心裡有太多疑問:大長老為什麼能碰到靈體還能抓在手裡?她又為什麼要把這邪祟安回這男人體內?她為什麼這麼關心責任問題?她……可他什麼也沒問,或許不敢,或許不知道從何問起。
“滾開!要是耽誤事兒,就讓你陪葬!”薑滿推開他,把手裡的“東西”按進了那個男人身體裡。
“陪、陪葬?”
薑滿沒理他,確定了那附體邪祟沒有再出來的征兆,這才感覺有些體力不支,扶住了身旁一棵小樹,“你,靠近點。”她指了指張雲漢。
張雲漢聽話地往前兩步。
“把這個拔出來。”她指了指自己胸口那截斷枝。
“啊?”
張雲漢愈發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了。
利器貫穿身體,不能輕易拔除,這種常識,難道大長老不知道?可她明明沒拔這個男人肩膀的樹枝啊……
“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薑滿已經不耐至極。
“可、可是大長老,您這傷在胸口,貿然拔出,您有可能會失血過多而……”
薑滿瞥了他一眼,“我不會死的,拔吧。”
她不會死,這話換成任何人可信度都不高,可偏偏,她是大長老。
張雲漢猶豫地伸出手,“那……”
“拔!”
張雲漢硬著頭皮,抓緊那根斷枝,咬牙用力。
噗呲——
薑滿倒吸一口氣。
草!真踏馬疼!
她都快忘了上一次傷得這麼重是什麼感覺了,不過那時和現在不一樣,那時候,那個人是要殺她。
一陣眩暈感傳來,她站立不穩,倒了下去,卻正好讓那個車禍昏迷的男人成了人肉墊子。
那男人胸口受到突然的壓力,緊接著一陣輕咳,竟然醒了過來。
張雲漢握著那截斷枝,手心全是汗,緊張地看向那個睜眼的男人。
二人大眼瞪小眼,薑滿則伏在那男人身上閉目休息。
“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張雲漢驚魂未定,一時沒反應過來現在醒過來的,是本尊,還是那個附體邪祟。
男人沒有回答,垂眸看向伏在他身上的薑滿。
張雲漢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感覺這男人看大長老的時候,似乎在笑。
薑滿並沒留意這男人,隻是閉著眼睛低聲回答張雲漢的問題,她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罵一個沒用的蠢貨,“是他本人。”
這男人又輕咳了兩聲,虛弱地開口,“我叫薄臨,你們是……”
“你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