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與虛妄(二)(1 / 1)

“趙靈均?你怎麼會在這?”

紅衣男子頓住腳步,回過身來,雙手扣住趙靈均的肩膀,一臉驚詫地問道,

“你怎麼成這副模樣了,快告訴陸哥哥誰欺負你了?我一定替你報仇!”

趙靈均無語凝噎,一把拿開陸子堯的手,反問道:

“行了行了,你還是先顧好自己吧,你不好好待在符玄門下靜心修道,怎麼跑到這來了?就不怕陸伯伯興師問罪?”

陸子堯愣了愣,眼中浮現一股與自身氣質不符的落寞之意,垂頭喪氣地說道:

“我忘了……”

“忘了?陸子堯,你該不會又被陸伯伯趕出家門然後躲在這裡招搖撞騙吧?”

陸子堯與趙靈均兩家是舊相識,因此二人自幼便相識。而陸子堯呢,仗著自己比趙家妹妹年長幾歲,平日裡一見麵就愛欺負還不解世事的趙靈均,連趙曄錦都防不住他。

那時趙靈均還在會半夜尿褲子的年紀,陸子堯就嚇唬趙靈均說:

傳說有一位廁神娘娘掌管著天下所有茅廁,可這位廁神娘娘十分嚴厲,聽說如果讓她知道有小孩敢尿在床榻上,她就會把這個小孩抓起來交給鬼帝,讓鬼帝每日派小鬼嚇唬這個胡作非為的小孩。

趙靈均害怕極了,因此每日睡前無論如何都要如廁一次。

直到有一年上元節,趙之垣帶著一家人去陸家府中做客,趙靈均發現陸家府上用稻草、布頭等材料紮成紫姑的肖像,並將其放置在了茅廁旁邊。

趙靈均這才知道,所謂“廁神”不過就是上元節每家每戶迎的“紫姑神”。

趙之垣和陸文山得知此事後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後來陸文山告訴趙靈均——

小時候,陸子堯的阿娘為了讓他不尿褲子,所以故意編出這樣一個故事嚇唬他,誰知他牢記於心,竟用這個故事哄騙了自己這麼久!

總之,陸子堯從小就愛欺負趙靈均,而此時此刻,他卻跟變了一個人似的,不住地關心自己……

“怎麼會?”

陸子堯垂眸一笑,把玩著手中的扇子,悠哉悠哉地開口道,

“我來這可是辦大事的!”

“你?你成天能有什麼正經事?”

趙靈均一臉鄙夷,她隻知陸子堯拜師後也常常不讓陸伯伯省心,每每歸家都要鬨得陸家府上雞犬不寧。

“哎呀靈兒妹妹,這人多眼雜我不好細講……”

說罷,陸子堯抬眼看著趙靈均身後的二位——一位玉樹臨風的翩翩公子,可臉上卻顯露著一副生人勿近的疏離,對旁人更是冷眼相待。

還有一位盛顏仙姿的美人,溫玉般的肌膚,一襲煙羅軟紗,紅袖添香,看著倒是親切。

陸子堯移開久久停留在沈南昭身上的目光,低聲問道:

“這兩位是……?”

“一位是我師父成淵,還有一位,是我們二人曆練時偶遇的道友沈南昭。”

一聽見沈南昭三個字,陸子堯便兩眼放光,一把推開擋在麵前的趙靈均,對著身後的二位拱手作揖道:

“成公子,幸會幸會。”

接著又轉向沈南昭道,

“我看姑娘仙風道骨,可是來自天虞山?”

沈南昭站在原地,眉目清絕,深邃的眼眸裡泛著幽幽光華,青絲隨風揚起,有種說不出的孤獨和距離。

“正是。”

“哎呀久仰久仰!在下符玄門弟子陸子堯,早就聽聞天虞山大弟子沈南昭靈濯塵清,超凡脫俗,今日一見果然所言不虛!”

陸子堯一臉憨笑,激動地麵色泛紅。

沈南昭眼底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麵上卻是嘴角輕輕上揚,泛起一抹淡然的笑。

趙靈均被陸子堯這副癡漢模樣弄得惡心,一臉嫌棄地指摘他:

“行了陸大少爺,趕緊老實交代,你到底來——這——乾——嘛——”

陸子堯無奈地舉起扇子輕敲腦袋,扶額歎氣道:

“唉真是拿你沒辦法,聽好了,我來這,是為了找傳說中的上古神器——《白澤圖》。”

“哦。”

陸子堯見三人反應平平,不解道:

“你這是什麼反應?你們可彆不信啊,我那日灑掃庭院走廊時偷聽符玄長老們說的。”

趙靈均早就看穿他的故弄玄虛,似笑非笑道:

“長老們說什麼了?”

陸子堯見三人如此不解風情,掃興地移開眼,注視著前方冗長的隊伍:

“沒什麼,不過是用玄璣八卦陣算出了《白澤圖》即將在錦西城中現世,因此我特意前來打探打探,誰知剛一醒來就在城門口了,我明明記得我已經進去了呀……”

陸子堯一手撐起下巴一邊沉思,一邊嘀咕道,

“怎麼記不起來了呢……”

茫茫無邊的黃沙連接著雲天,狂風大作,仿佛能把人的思緒都吹散——陸子堯絞儘了腦汁,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趙靈均被陸子堯這副含糊其辭的話語哽住,神色輕蔑地說道:

“喝酒喝斷片被店裡夥計扔出來了吧。”

陸子堯皺眉看向趙靈均,動手敲了一下她的腦門,

“當然不是,你看這個……”

接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將其小心翼翼地展開,信中雋秀的字跡赫然寫道——

「離開錦西城。」

“喝酒喝斷片後店家把你扔出來,拉進了黑名單。”

“可我記得我昨天還在城內尋找寶物呢!”

“喝酒喝出幻覺斷片後店家把你扔出來,拉進了黑名單。”

“趙!靈!均!”

陸子堯咬牙切齒地大喊道。

“姑奶奶在此有何貴乾?”

二人的爭吵聲響徹天際,吸引了不少商賈隊伍回頭看熱鬨。

“不行,我一定得把這事弄清楚再離開。”

轉念間,陸子堯揚唇笑了起來,看向成淵和沈南昭詢問道:

“二位道友,你看你們三人同行住客棧也不太方便,這樣吧,諸位的衣食住行我陸子堯一應包下,不知二位可否能讓我與你們一道入城?”

趙靈均一聽這話,急忙表態:

“我可不答應啊,我寧願睡大街也不要攤上你這個惹禍精。”

“我沒意見。”

“我也沒意見。”

陸子堯轉過頭對著趙靈均,抬起左手食指左右輕輕搖晃,眼裡儘是得意:

“二比一。趙靈均,你——輸——了——”

趙靈均氣鼓鼓地瞥向一邊,嘴上依舊不饒人:

“切,幼稚!”

一個時辰後,四人一同進入了城內,可讓人意外的是,錦西城內的繁華景象與城外破敗荒涼之景居然截然不同——

晚霞餘暉映照著層層疊疊的城牆,城內十裡長街市井相連,千燈萬火映照著碧雲,灼如燃燒的火焰。

高樓內外笙歌一片,目光向路邊的酒肆中探去——胡姬歡跳連袖舞,賓客言笑晏晏,不知其返。

“這城內倒是比我上次來時繁華更盛。”

正當沈南昭望著眼前的景象出神,一位路過的中年男子眼尖手快地攔住眾人,緊接著拽著陸子堯的衣袖驚呼道:

“誒,這不是白日裡豪擲千金的陸公子嗎?”

男子油光滿麵,一臉富態之相。身披黑色大氅,內裡著紫金華服,衣袖上金線勾勒而成的瑞鶴羽毛根根分明,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更加流光溢彩。

陸子堯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微微歪頭一臉困惑:

“我?這位兄台,你確定是我嗎?”

“當然了,陸公子!你衣裳都沒換我怎麼會認錯,白日裡,你還來過我的畫舫,當時與一位姑娘看中了同一副畫作,二人爭得麵紅耳赤,引來了好些人圍觀。不信的話,諸位可以去問問我店裡的夥計,順便品鑒品鑒敝店的畫卷,如何?”

趙靈均一聽陸子堯跟彆人發生了爭吵,像是抓住了什麼把柄似的,一下來了興致,急忙問道:

“那爭吵的結果如何?”

“自然是公子更勝一籌,用千兩銀子買下了那幅畫。”

陸子堯有些尷尬,嘴角不自然地勾起,繼續問道:

“那畫呢?”

“畫……”

富商有些奇怪,遲疑道:

“這我就不知道了,那姑娘離開時眼淚汪汪,公子當即就追了上去,畫許是被公子贈給佳人了吧?公子怎麼好像全然忘記了,我不可能認錯啊,紅衣玉冠……”

還沒等富商說完,陸子堯腦中忽然閃現出一些零碎的片段:

女子、爭吵、畫……

“是舞姬!同我爭吵之人是一位舞姬,兄台,你們這最有名的舞坊叫什麼?”

富商被陸子堯這個問題弄得猝不及防,思考了幾秒答道:

“對對對,我想起來了,往前就是錦西城最繁華的地段,那兒不久前新開了一家舞坊,叫……叫忘川什麼來著?”

“亦忘川!”

陸子堯順著富商的話脫口而出。

“沒錯沒錯,就是這個名字!公子這明知故問啊,一看就是那的常客。”

富商摸著胡須樂不可支。

“我的記憶或許與那位女子脫不開乾係,諸位可否陪我一同前往?”

陸子堯心急如焚,焦急的神情不像演的,趙靈均好像也意識到陸子堯真的沒有在開玩笑,也就不再反駁回去,隻是小聲咕噥道:

“好吧,但願你不是又在編謊話……”

一行人穿梭於金樓碧牆間,走了不過幾百餘裡,就見一棟高樓。

花燈掛滿樓台,門前車如流水馬如龍,往來賓客如雲,歌舞升平,高朋滿座,層樓之上掛著三字牌匾——

「亦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