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與虛妄(一)(1 / 1)

《列子周穆王》記載:

西極之南隅有國焉,不知境界之所接,名曰古莽之國。陰陽之氣所不交,故寒暑亡辨;日月之光所不照,故晝夜亡辨。

其民不食不衣而多眠。五旬*(一旬為十天)一覺,以夢中所為者實,覺之所見者妄。

鹿女的事情告一段落,成淵和趙靈均在雲麓村又多停留了幾日,而這幾日,趙靈均每天都會上山找沈南昭。

一日用過午飯後,成淵看著興衝衝又準備出門的趙靈均,雲淡風輕的麵容上浮現一抹怒氣。

言語中透著嘲諷:

“趙小姐這是嫌棄粗茶淡飯,日日想著那沈南昭的黃泉碧落飲了?”

趙靈均聞言轉頭,像是聽見了什麼荒唐至極的事,停頓了幾秒。

接著悄悄關上剛剛推開至一半的門,轉過身徑直走到成淵身邊,掩嘴說道:

“成淵你小聲點行不行啊!被三娘聽見了多不好?”

成淵挑眉嗤笑:“哦?這麼看來是被我說中了。”

趙靈均嘴輕咬下唇,惱怒地捶了一下成淵:

“哪有啊?!此次雲麓村之行如此危險,你與鹿女對峙時我都幫不上一點忙,所以我決定——從現在開始,我要勤學苦練,因此這幾日我找沈姐姐可是去向她學習兩儀微塵陣的!”

趙靈均得意地仰起頭。

隨後似乎想到了什麼,眉眼一彎,眼珠一轉,輕輕地搖晃著成淵的衣袖連連發問:

“師父,你會兩儀微塵陣嗎?你那天是這麼躲開陣法的呀?能不能教教我?”

趙靈均眨巴著眼睛,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兩儀微塵陣是陣靈派的術法,我自然不會。”

成淵低頭,眼神陡轉,勾下身子朝趙靈均湊近,步步緊逼。

“不過趙小姐若是想學我玄冥派的九轉步,我倒是可以得空的時候教一教。”

“九轉步?我怎麼從未聽過?”

說是九轉步,其實是鬼界步法——幽冥鬼步。

幽冥鬼步蘊含著九種變化,每轉一步,身形和氣息皆變,步法詭異且變化多端,如同鬼魅般忽隱忽現。

成淵搖頭,輕輕歎息道:

“唉,獨門絕學,你若是不想學便罷了。”

說罷,便朝著門外走去。

趙靈均匆匆跟上前試圖攔住成淵:

“誒等等,我沒說不學啊……”

話音還未落,趙靈均腰間的佩鈴如同被黃金澆築一般,尾帶金色碎星,懸浮到空中輕輕搖晃,發出了攝人心魄的鈴聲。

此刻,天穹之上,雲霞織錦,一道刺眼的霞光衝破雲霄,朝著雲麓村俯衝而去——

鬼燈一線煎人壽。

成淵敏銳地察覺到山野之上的亡魂正在往屋內聚攏——

風嗥雨嘯,天空漸漸昏暗,旋風席卷而來。

朦朧間,桌台上的燭火忽明忽滅,碧綠的火焰悅動,伴隨著詭異的笑聲。鬼魂拂過草木,發出窸窣聲,像焚燒紙錢時悼亡者的低聲嗚咽……

“怎麼回事?”

趙靈均察覺到周遭氛圍的陰森,蜷了蜷手指。

眼睛小心翼翼地掃過四周,拿出了隨身攜帶的鳳翎羽。

鬼魂最厭生人,衝進寒村茅舍,便一股腦地向著趙靈均襲去。

成淵雙指並攏,在空中迅速掃動,畫出複雜的符籙,隨後雙手向下猛然一壓——

刹那間,寒涼的屋內燃起了青火,焰火燒得張狂肆虐,似乎要將萬物焚燒殆儘……

趙靈均這才聽得真切,方才細碎的聲音不是笑聲,而是迷魂的哀嚎。

“成淵,這些都是什麼?”

“山中的孤魂野鬼罷了,放心,有我在它們休想傷你我一分一毫。”

燃起的火焰將二人與鬼魂們隔開,成淵死死盯著四周哀慟的亡魂。

亡魂最懼火燎。

可即使如此,這些鬼魂被幽冥鬼火焚燒卻依舊不依不撓。

“如此大的吸引力……”

成淵瞥見一旁不知何時運作起陣法的趙靈均——

趙靈均雙眼微閉,緩緩吸氣,雙手掌心相對而不相觸,接著緩緩移動直至雙手平行,形成陰陽對立之勢。

緊接著默念法訣:

“陰陽兩儀,微塵成陣,萬象歸元,轉!”

灰白的塵埃升起,漂浮在空中,形成細長的柱狀,隨後,陣法慢慢向四周擴大,覆蓋的範圍越來越廣。

頃刻間,凡是卷入陣法內的鬼魂都化作白煙消失殆儘。

“兩儀微塵陣果然不容小覷。”

可趙靈均靈力有限,陣法施展到一半便被四周的青火湮滅了。

鬼魂還在源源不斷地從四周湧來……

成淵消耗著自身靈力,撐得有些不耐煩,揚起下巴說道:

“快去,把鈴鐺收回來。”

“噢……噢噢好。”

趙靈均一步一步地挪動,手臂慢慢抬起,張開五指試圖抓住鈴鐺。

不料此時——

一縷濁氣衝破火圈直奔趙靈均而去,鈴鐺瞬間移動,正好被濁氣擊中,擋住了這突然的襲擊,頓時失去了光澤。

成淵趁機亮出百鬼曲冥瞳,漆黑的瞳孔變為了暗紫色。

眾鬼魂一見鬼帝,吐息躊躇不敢哭,隻好喑喑散去。

“原來如此……”

成淵心中暗下定論。

鬼魂終於消失,趙靈均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白虹貫日,鬼魂不安,山中一定發生了異變。

成淵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肅聲道:

“走,我們一同上山。”

二人來到山腳下。

沈南昭站在矮屋外,立如芝蘭玉樹,手扶爛花枝,望著涿光洞的方向出神。

成淵凝眸,留意到沈南昭看見二人的神色如常,想來鹿女並未將自己的身份告知於她。

“沈姑娘節哀。”

沈南昭擦拭著淚水,讓淚珠滴落在衣袂之上,可愁容難收,隻得低下臉,孤身朝屋內走去。

二人麵麵相覷,隨後一同進入屋內。

矮屋內的擺設還同成淵和趙靈均上次來時一模一樣。

趙靈均將腰間的佩鈴取下放在桌上,左手輕輕搭上沈南昭的肩膀,柔身安慰道:

“沈姐姐,彆傷心了,我爹說生靈死後會化為所愛之人的守護神,鹿女在天有靈,她會一直默默保護你的。”

沈南昭麵色蒼白,扯出一絲微笑,目光轉向身後麵如寒冰的成淵,有氣無力地問道:

“公子今日特地隨靈兒來此有何貴乾?”

成淵垂下眼簾,甩了甩衣袖,指著桌上的鈴鐺道:

“鹿女費儘心思將《白澤圖》存於此物內,如今她歸隕,山上的鬼魂伺機而動,將鈴鐺損壞,連這《白澤圖》也無法調動,沈小姐認為這可該如何是好?”

沈南昭柳眉微皺,看著鈴鐺思忖道:

“《白澤圖》一直在鹿女手中,這麼多年來我也隻知道鹿女將其視若珍寶,彆的我也不清楚,害公子白跑一趟了。”

沈南昭眼波流轉,視線透過半層紗簾,轉移到梳妝台上,接著從抽屜裡拿出一個匣子,從中取出一對耳飾。

“不過,說到珍寶,西極之南有一處城邑,名曰錦西城,離這不遠,城中商貿往來,有不少奇珍異寶和見多識廣的商賈,我這對喚作‘天籟鳳鳴’的寶器便是從那裡尋到的。”

沈南昭側過頭,看著二人,

“這裡的事情正好結束了,我也該收拾東西回天虞山,途中便會經過錦西城,二位若是感興趣,可隨我一同前往。”

沈南昭手中的耳飾表麵經過打磨拋光,呈現出金色的光澤,其上還鑲嵌著形態各異的寶石,與蝴蝶翅膀上的圖案相呼應。

末端細長的鏈條垂下,鏈條掛有水滴形的吊墜,整體十分優雅彆致。

成淵見此與桌上鈴鐺的雕紋樣式的確有些相似,便點頭答應了。

翌日,二人與譚三娘拜彆後,便踏上了前往錦西城的路程。

“想不到爹爹為我求來的鈴鐺竟是如此奇珍異寶。”

趙靈均將鈴鐺舉至眼前,輕輕晃動,可鈴鐺卻不再發出清脆的聲音。

於是癟了癟嘴歎氣道,

“隻是可惜如今也隻是個啞鈴了。”

三人一路緣溪行,空穀幽僻,雲閒水遠。

路途漫漫,行走了半日,終於看見了城郭的影子。

沈南昭指著前方城門口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們到了,前方便是錦西城。”

幽黃落日的餘暉正好掉在外圍的城牆上,風塵滾滾,牆體曆經風霜早已變得凹凸不平、斑駁破舊,滿目皆是蒼涼。

錦西城位置偏遠,以商貿往來為主,各路行商貿易在此交彙,因此城內多外邦異族,城門口更是不乏駕著馬車輸送貨物的商賈。

三人走近城門,大風狂起,塵土飛揚。

趙靈均被揚起的風沙迷了眼睛,大叫一聲,就這一會兒,嘴裡便摻進了不少塵土,不得已在原地停滯不前。

“啊呸呸呸……”

趙靈均使勁揉搓著眼睛,雙目控製不住地流淚,眼角變得通紅。

“靈兒,快,先用這個蒙住口鼻,待我們進入城內再找間客棧用清水衝洗乾淨。”

沈南昭將麵紗塞進趙靈均手中。

趙靈均緊閉雙眼,快速將麵紗調整戴好,在沈南昭的攙扶下,三人一同排在了商賈的隊伍後等待入城。

“你們不覺得這錦西城十分可疑嗎?”

趙靈均嗆聲說道,

“的確有股邪氣……”

成淵察覺到城中異象已久,隻是這股邪氣時隱時現,成淵也不是很確定其中是否有妖鬼。

“明明不遠處還有溪流,草木也十分茂密,雖說此地天高風急,可如此多商貿往來,按理說應該也是個互市的要塞,這場景未免也太荒涼了。”

沈南昭環顧四周——

枯葉紛飛,天色不知何時變得昏暗,她抬頭確認著城門之上懸掛的牌匾——的確是錦西城。

沈南昭眉頭緊鎖,點點頭道:

“靈兒說得不錯,確實比我上個月來時荒涼不少。邊城孤危,時候也不早了,最近的城邑離這還有段距離,我們先進城打探一下情況,如有不對明日就離開。”

如今世情薄,人情惡,勢亡則不保一聲,沈南昭並不想再卷入是非之中。

趙靈均艱難地點點頭,淚眼朦朧間,她注意到似乎有一個熟悉的身影與進城的隊伍背道而馳,向他們匆匆走來。

人影由小變大,漸漸變得清晰起來,正要與三人擦肩而過——

趙靈均試探地出聲:

“陸子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