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與虛妄(三)(1 / 1)

“這舞坊也太繁華了!”

趙靈均看著眼前雕欄玉砌的樓閣,紅牆綠瓦,金碧輝煌,不免讚歎道。

倉陵郡是五湖四海內頗為富庶之地,樂坊舞坊中更是聚集了諸多名動天下的伶人,趙靈均自小在家宴上見慣了珠歌翠舞,可如今聽見從亦忘川中傳出的舞樂聲來看,也是絲毫不遜色。

陸子堯抬頭凝視著高樓牌匾,一副憂思之狀,躊躇不前。

趙靈均雙手環抱著躬身前傾,掃視著陸子堯,接著用肩膀輕撞他,語氣略微有些不滿地抱怨:

“陸子堯,你到底想起什麼沒有?”

陸子堯神色黯淡,憂心忡忡地說道:“我隻覺得這棟樓坊有些熟悉,雖然記憶很模糊,但是我……好像來過這裡……”

陸子堯說著說著走上台階,看著店內的裝潢陳設,一股熟悉感撲麵而來,心中更加確定:“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接著右腳踏入舞坊內,環顧四周,視線定格在了右上方的雅間。

店內的小廝見貴客進門,急忙上前招呼道:“客官您來了,樓上請。”小廝手臂前伸,彎腰側身讓出一條道來。

“原來你真是常客呀陸子堯!”

趙靈均眉開眼笑地揶揄道,正要跟上前,成淵身形一晃,一把拉住趙靈均,強撐著轉向一旁的沈南昭:

“可否有勞沈姑娘陪同陸公子前往?我還有些話要和靈兒交代。”

趙靈均聽見成淵忽然稱呼自己的閨名,麵上一燙,停在四四方方的台階上差點沒站穩。

沈南昭點頭應下。

成淵微微頷首,緊接著就拉著趙靈均混入人群中快步走遠了……

陸子堯轉身,正好看見二人離開的背影,抬起手臂似乎想要說什麼,卻還沒來得及張嘴二人便消失在視線之內,心中一虛,動作定格在了半空中,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未竟的阻攔。

沈南昭寬慰道:

“陸公子放心,成公子功力遠在我之上,不必擔憂趙小姐的安危。”

我是擔心我的安危啊!陸子堯內心哀嚎道,落寞地放下手臂置於身側,思緒一片空白。

緩了一會兒後,藏在衣袖下的右手掌心漸漸收緊,下定決心般的毅然轉身,對著小廝吩咐道:

“給我在雅間內備好茶水,順便把你們掌櫃的喊來,我有要事與‘她’相商。”

另一邊

成淵拉著趙靈均飛快地遠離舞坊,來到了一條漆黑無人的空巷裡。

他鬆開趙靈均,不適地閉上雙眼,嘴唇發白,一個沒站穩整個人壓倒在了趙靈均身上。

趙靈均承受不住成淵的重量,不受控製地搖搖晃晃,腳步虛浮,試圖用雙手推開不省人事的成淵,可終是徒勞……

漸漸地,趙靈均被壓的踹不過氣來,身體一鬆,不斷地釀蹌後退,最終撞在了空巷的磚牆上才停了下來。

趙靈均吃痛地大喊一聲:

“啊——”

可空巷寂靜,隻有微弱的回音作為回應……

成淵的頭沉沉地壓在趙靈均右肩披散的烏發上,雙臂無力地下垂,忽然的傾倒使得成淵的站姿略有傾斜,像是在虛摟著她。

趙靈均想扭頭看成淵,不料此時巷子裡一陣寒風吹過,成淵耳側的長發正好迎上她的唇,將其覆蓋住,脖間雖有寒涼而微弱的氣息拂過,可趙靈均卻頓覺臉頰滾燙,清晰地感受到胸腔裡傳來的一陣陣顫動……

趙靈均僵硬地移開頭,看向從左側巷子外依稀灑進來的暖黃光暈想要求救,一隻冰涼的手便覆上了她的嘴唇。

趙靈均身體一顫。

“彆出聲……”

成淵拖著虛弱的嗓音低聲道。趙靈均拍打著成淵的後背,重重喘氣:

“成淵,你你你……你沒事就好,你快起來,我要被壓得喘不過氣了。”

成淵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抓住趙靈均的雙臂想要站穩,可隻覺得渾身無力,四肢發軟,身不由己地頹然倒下了……

趙靈均趕忙蹲下扶正成淵的身子,讓他繼續靠在自己身上,這才發現——成淵麵色蒼白,渾身冰涼得就像一具屍體。

趙靈均額上急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慌亂下,拿出鳳翎羽默念鎖魂陣,定住成淵後便跑出空巷尋求幫助……

亦忘川雅間內

一雙纖纖玉手輕輕推開了門,隨後,一位身著輕紗羅曼的佳人翩翩踏入雅間,身後幾位婢女以及引二人上樓的夥計低頭哈腰地緊隨入內。

玉人眸含秋水,麵容含笑,敞領之下露出的美人肩襯得修長的脖頸瑩白如玉。

而這嬌豔天成的美人便是亦忘川的坊主——江浸月。

江浸月輕輕仰頭撫弄著雲髻,手持團扇朝著陸子堯和沈南昭盈盈走來。

“貴客光臨妾身有失遠迎,不知二位找妾身所為何事啊?”

江浸月微微欠身致歉,隨後輕搖團扇直起身來暗暗打量著二人。

“坊主,你們這可有一位穿釉藍色薄紗長裙的舞姬近日進出過我的雅間?我有重要的東西丟了需得尋她問問。”

陸子堯語速加快,裝作一副焦急萬分的模樣。

“釉藍色長裙……公子這可就為難妾身了,我亦忘川中的舞姬可都是坊內的活招牌,平日裡濃妝豔抹,白巾翠袖,穿什麼的都有,公子還記得什麼其他的特征?”

“其他的……”

陸子堯眉頭緊皺,看向地板來回踱步,努力地回想著當時的場景……

記憶還是非常模糊,隻隱隱約約記得那位女子帶著自己來了這亦忘川內,接著就是進入這雅間,然後便是拿出畫卷打開……

記憶中的視角慢慢上移,女子麵龐的輪廓漸漸浮現——膚白勝雪,珠紗遮麵,眉間……

忽然,陸子堯靈光乍現,用扇子拍打著手心激動地說道:

“哦對,我想起來了,她眉間還畫有紫色的海棠花鈿!”

為了區分不同級彆的舞姬,舞坊常常會用不同的顏色在舞姬額間畫上花鈿以作區分,通常來說分為四等:最低等的舞姬著靛青色,第三等著水綠色,第二等著緋紅色,而最高的一等則著瑾紫色。

花鈿的圖案常常由舞坊按照當日的曲目風格設計,但若是最高一等的舞姬,她們往往一舞動天下,人氣頗盛,表演的舞曲皆能由自己決定,因而額間的花鈿樣式也是由舞姬自己做主。

而常愛描海棠花鈿的也就隻有……

江浸月的笑容瞬間凝固,眉眼微動,眼中閃過一絲錯愕,繼續說道:

“原來如此,想必公子與這位舞姬交情不淺啊,二位稍候,我這就去把她喊來。”

說罷,江浸月拂袖離去,身後的婢女小廝輕輕關上門後也隨之離開。

成淵悠悠轉醒,猛然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被被衾完全蓋住,立刻掀開被子坐起身來,發現自己躺在一處陌生的房間內。又低頭一看——原來自己身上蓋的不是被衾,而是白布。

成淵疑惑地揪起白布,神色凝重。忽然聽見門口傳來響聲——

成淵正要躺下佯裝還未醒來,趙靈均便推門而入,一臉驚詫地看向成淵,定在了原地。

二人就這麼麵麵相覷了許久,直到一陣哭喊聲打破了房間內原有的寧靜。

“師父!”

趙靈均衝到成淵麵前,淚水奪眶而出,身體止不住的顫抖,緊緊地抱住成淵哭喊道,

“我……我還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嗚嗚……”

成淵不知自己的短暫昏迷竟能讓趙靈均受驚到如此地步,愣了許久,雙手才擁了上去,不停地上下輕撫著她的背,柔聲安撫道:

“好了好了,為師的名字早從生死簿上抹去了,放心,沒那麼容易死。”

趙靈均以為成淵隻是在寬解自己,於是鬆開他,用手背擦去眼淚,抽抽噎噎,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可……可是剛剛給你搭脈的大夫說……說你沒了脈搏呼吸,我……我還以為……”

話還沒說完,淚水又止不住地往外湧,趙靈均的雙眸哭得紅腫,甚是楚楚可憐,任誰見了都會忍不住想要擁她入懷中安慰。

“江湖庸醫!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靈兒先彆哭了,處理正事要緊……”

話鋒一轉,二人想起還被他們落在亦忘川的陸子堯和沈南昭,不免令人憂心……

“那亦忘川內情況不對……”

成淵沉思道。

方才在接近亦忘川的路上他就感到越來越不對勁,尋常的城內,縱使是倉陵郡遂州城中那種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鬨市中,活人體內的陽氣再盛,合起來對鬼帝的影響也不過是溫熱之餘。

可在錦西城,成淵越靠近亦忘川,越覺得浴火焚身,到了樓坊門口更是虛汗不止,聽見眾人要進去的消息頓時慌了神,於是便隨意找了個借口帶著趙靈均離開了……

根據成淵的感受判斷,亦忘川內的陽氣之重,起碼應有兩個國的人口加起來這麼多,可一個小小舞坊顯然不可能容下這麼多人……

成淵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可不知如何與趙靈均解釋明白,便謊稱道:

“我方才接近亦忘川時發現坊內賓客如雲,可細看卻發現賓客隻進不出頗為奇怪,於是先找了個借口遠離那是非之地,不曾想半路體力不支暈倒了,讓靈兒掛心了。”

趙靈均沒有多想,隻是火急火燎地順著成淵的話繼續說道:

“那我們還愣著乾嘛,趕緊去亦忘川尋他們吧!”

“慢著!”

成淵出聲製止,隨後不知從何處拿出兩枚藥丸看著趙靈均說道:

“亦忘川這等煙花巷柳之地手段最不乾淨,吃下這個,此丸可以保證你我即使被下藥了也仍舊意識清醒。”

這回成淵沒有說謊,隻是這百轉千回丹除此之外還有滋陰損陽的功效,可以確保成淵接近舞坊無虞。

趙靈均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二人服下藥丸後便匆忙往亦忘川趕去……

亦忘川內

“你這個蠢貨是怎麼辦事的!”

江浸月在舞姬練舞的風越閣內大發雷霆,怒火無可遏止,掐住癱倒在地的女子的脖頸,用狠戾的目光死盯著她,臉上泛著一抹詭異的笑,威脅道:

“給我好好辦妥此事,否則你永遠也彆想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