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鹿女(四)(1 / 1)

“沈南昭?!她是鹿女的後代?”

趙靈均驚訝之餘還不忘懷疑此事的真假,

“她怎麼會是鹿女的後代?人和妖也能相愛生子嗎?”

她看著沈南昭姣好的麵容不禁發問。

“人和妖都是自然的生靈,都有善惡和是非對錯之分,都會生老病死、輪回轉世,為什麼不能?”

成淵黑色的眸子裡閃出異樣的神采,盯著沈南昭,若有所思,隨口補充道,

“隻有人和鬼,一陰一陽,才是真正的殊途……”

趙靈均恍然大悟般地點了點頭。

不過……

沈南昭是鹿女之後不假,可為什麼以沈南昭的靈魂為引卻怎麼也尋不到鹿女的位置?

“剛剛明明看到了鹿女的影子啊……”

成淵仔細觀察著布下的鎖魂陣,百思不得其解。

此時,一旁的趙靈均試探性地走入陣中靠近沈南昭,鬼使神差地舉起右手親撫她的青絲,接著,又覆上了她的臉龐。

忽然,腰間的佩鈴發出清脆的異響,仿佛是在警告什麼……

“我剛剛好像聽見有人在哭。”

趙靈均微微皺起眉頭,憐惜地看著眼前的女子,

“是鹿女的哭聲,她好像在找一個人……”

沈南昭指尖微顫,鼻尖凝起了酸澀,聲音裡帶著些哽咽:

“是她……”

隨後閉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顫抖,兩行清淚潸然而下,劃過臉頰,隻留下深深的淚痕。

趙靈均用指腹溫柔地拂去沈南昭的淚水,放緩了語氣:

“鹿女在找誰?”

沈南昭強忍著淚水,用力咬住嘴唇,睜開眼,含淚看著眼前似乎還不諳世事的少女,言語中充滿了不屑:

“這是她的心結,這麼多年連我都無計可施,你們兩個外人又有什麼辦法?”

“沈姐姐,我們對鹿女真的沒有惡意,隻是想向她求一樣東西,如果可以的話,不妨讓我們試一試。”

沈南昭思考著如今自己的處境,終於冷靜下來,鬆口道:

“那好,你先把我放開。”

成淵還來不及阻攔,趙靈均便拿出鳳翎羽解開了困著沈南昭的陣法。

沈南昭立刻癱倒在地,剛剛的陣法似乎吸取了她不少靈力。

可沈南昭依然強撐著站起,指著懸崖之上:

“今夜子時,鹿女會出現在那,你們自己尋她便是。”

說完便又化作塵煙消失了。

子時

碧落塵空,光搖半壁,一輪明月升上萬鬆山巔,海水潮起潮落,野水涵波,天地間蒼茫一片清潤。

忽然,不知從哪遙遙傳來一陣歌聲,高亢處響遏行雲,低回時如黃鶯出穀,在夜空下回蕩不止……

醉下梨花雨,一曲訴斷腸。

那聲音聽了令人兀自黯然神傷,甚是難過。

趙靈均痛苦地捂住胸口,眼淚不自覺地往下落,緊緊拉住成淵的衣袖:

“成淵,我心裡突然好難過……我好像丟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成淵看著眼前傷心異常的趙靈均,一把拉過她的手腕,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尋去。

穿過層層樹蔭掩映,一個單薄的背影映入眼簾——

一頭白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在月光的映照下閃爍著淡淡的光澤,一襲暗色裙擺隨著晚風飄動起伏,似乎是在挽留著什麼。

女子轉過頭來,她的臉上爬滿了皺紋,一雙尖耳朵宛若鹿角,額間的銀色妖紋若隱若現。

“這是……西海鹿女?”

趙靈均遲疑道,

“不可能,鹿女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成淵伸手攔住趙靈均繼續上前,沉下聲說道:

“這裡很危險,你先在原地等著,不要貿然上前。”

說罷,成淵環視周圍,借月光之力布下鎖魂陣,鄭重其事地囑咐道:

“如果有危險便用鳳翎羽設法運作此陣,我會有感應。”

趙靈均點點頭,眉頭緊鎖,眼中滿是擔憂。

成淵繼續向前,在離鹿女十步遠的位置停了下來,眼中透出一股肅殺之氣,直入主題:

“鹿女,你可知《白澤圖》的下落?”

鹿女緩緩抬頭,眼中好似裝著一潭死水,冷漠地看向成淵:

“北陰鬼帝君為何看上了我這小小的寶物。”

“本君無需向你解釋”

成淵微眯著眼,眸中倒映著的清淺月色此刻寒涼可怖,下達著最後的通牒:

“我隻問你給——還是不給?”

鹿女淡然一笑,眼中平淡無波,不疾不徐地起身,從容地走到成淵麵前:

“帝君不妨殺了我,我現在隻是區區一介凡胎□□,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這就是你苦心積慮利用《白澤圖》避世多年的原因?”

成淵敏銳地捕捉到關鍵信息。

“正是。”

“你的魂玉呢?”

“我不知道。”

“你果然什麼都忘了……”

成淵看著眼前毫無情緒起伏的女子,周邊危險的氣勢漸漸消散。

想起二十五年前的幽冥閻羅殿內,風華正茂的西海鹿女跪在自己麵前哭得梨花帶雨,雙手合十,磕頭,起身,三拜九叩後,仍是不願起來。

神佛在上,鬼神難欺。

成淵沉默了片刻才繼續開口:

“二十多年前,你來鬼界向我苦苦央求,隻要我保全你腹中胎兒,你什麼條件都答應。”

月掛青天,風收雲散。

此話一出,鹿女似丟了魂一般,愣怔地站在成淵對麵呆呆地搖頭。

成淵見鹿女神色動容,繼續說道:

“是我親手從生死簿上抹去了沈南昭的名字,也是我用法力淨化了她體內的妖穢之氣,否則你憑什麼以為,她一介凡胎□□可以承受住西海鹿女的魂玉之力?”

成淵的話像一盆冷水澆醒了她,思緒回攏,耳畔傳來一陣陣熟悉的聲音——

“阿娘,爹爹去哪了,怎麼還不回來啊?”

鹿女溫柔地將年幼的女兒擁入懷中,耐心解釋道:

“昭昭聽話,爹爹他馬上就回來了。”

可沈端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沈端……南昭……我想起來了……”

鹿女頓覺錐心刺骨,瘦弱的脊背猛烈地抽搐起來,眼前瞬間蒙上了一層水霧,淚水簌簌落下,如鉛水般沉重冰涼。

緊接著,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握住成淵的手臂,聲淚俱下:

“他們現在在哪?你把他們怎麼了!”

成淵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收在雙袖內的五指用力得指節泛白。

“你還不明白嗎?諦雲神女……”

西海鹿女乃碧落之上——瑤池仙境的諦雲神女轉世。

多年以來,鹿女受雲麓村的百姓祈願供奉和神靈庇佑保護,如月之恒,如日之升,仙椿日月,長壽不衰,不會受到任何傷害,而任何意圖傷害仙鹿的人鬼妖魔則都會遭到反噬。

意外的是——

鹿女與凡人沈端相愛了,還以自身魂玉結魄生下一女,名曰沈南昭。

隨著胎兒漸漸長大,神女的魂玉被腹中胎兒悉數汲取了去,隻留下了一具空殼,此後,鹿女與凡人並無兩樣。

沈端與鹿女長久相伴,後來得知仙鹿可以長生一事,便央求鹿女醫治自己重病在家的父母。

可鹿女不善醫術且靈力儘散,因而隻得以鹿血為藥引。

長此以往,不僅耗費了鹿女的靈力,還傷害了鹿女的身體。

另一邊,沈端父母的身體奇跡般地好轉,沈端大喜過望,忽視了涿光洞內日漸消瘦的鹿女。

村民們得知沈端父母病愈,紛紛重金懇求他懸壺濟世。

慢慢地,沈端上山的目的不再是為了與鹿女相伴,而是利用她割血求藥。

貪念益愈強烈。

一日,沈端同往常一樣上山,山中的道路卻來回曲折,不似從前那般平坦開闊,沈端迷失在了森林中……

等家裡人找到沈端之時,沈端一臉落寞,懷裡還抱著正在繈褓中的沈南昭,全然忘記了與鹿女的點點滴滴。

之後,他終日紆鬱難釋,不久後便撒手人寰,隻留下沈南昭孤身一人……

沈南昭被路過的道士撿走,小小年紀就被帶到了天虞山練功修行。

二十多年春秋逝去,憑借魂玉的力量,昔日的孩童如今成了天虞山頗有名氣的座下弟子。

沈南昭從救下自己的恩師那得知,自己的身世與雲麓村有關。便決意下山門,隻身來到雲麓村探尋。

後來得知雲麓村供奉仙鹿,她想起自己自幼不凡的靈力或許與鹿女有關,又上山尋找鹿女。

而翩若驚鴻,婉若遊龍的西海鹿女已然成了一副風燭殘年的老嫗模樣,將前塵往事忘得一乾二淨,與沈南昭更是見麵不識。

鹿女在夜晚出沒。

但她隻會坐在懸崖邊歌唱,吸引著村中年輕力壯的男子,因為她覺得這些男子的身上好像有她想要的東西。

可最終卻什麼也沒找到,心裡仍有一塊空缺似乎永遠都無法彌補……

從此,沈南昭便守候在去往涿光洞的必經之路上,她相信,總有一天鹿女能夠想起自己,想起一切……

得知真相後,一串晶瑩的淚珠兀自掛在鹿女風霜曆儘的臉頰上,之後便是一片死寂般的漠然。

隨後,她抬起頭,指著遠處焦急眺望二人的趙靈均,眼底閃過一抹淡淡的自嘲:

“若非有她,北陰鬼帝大抵也尋不到我吧,更彆說得到《白澤圖》了。”

鹿女頓了一會兒,整理好思緒,語氣堅決,

“《白澤圖》乃我族聖物,我隻能放心將它交給無心利用寶物之人。”

人生似海,起落沉浮。

鹿女轉過身,釋然地說道:

“你們走吧,我靈力儘失,馬上就要不久於人世,等我死後,《白澤圖》自會交到她手上。”

成淵後退一步,拱手作揖,與西海之上至臻純善的生靈拜彆:

“保重。”

之後便帶著趙靈均離開了。

“你問了鹿女李淮的下落嗎?”

“放心,再過幾日他便會自己回來了……”

東方破曉,露出魚肚白。

成淵看著前方旭日銜著青峰,山腳下的矮屋前,白衣女子正在靜心打坐療傷,一片祥和之景。

“世間本不能離開善的標準去尋找惡,觀念本身是一種‘物’,人化的‘物’,物如何取用評判在人,因此上善若水,為善不爭,言信居道才不會招惹禍事,明白了嗎?”

趙靈均回過神,笑意盈盈地望著成淵,點頭道:

“我知道了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