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聲不解戲中人(1 / 1)

我以詩文寄日暮 潤舍 4057 字 4個月前

常綾迅速用袖角抹了把眼淚,也不管是否擦疼了臉。她聲音有些抽噎:“我都搬完了。”

餘崢一見她這種不卑不亢的樣子,更是來勁了,語氣飛揚:“你現在是個打雜的,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服從我的命令。我允許你哭了嗎,你就在這裡哭!”

文落詩震驚,隨即一陣憤怒湧上心頭。

常綾捂著臉,抽噎著道:“對不起,我沒有……”

“就你會賣慘啊?你現在哭,是在告訴我,你什麼都是對的,而有問題的是我?”餘崢仰著脖子大吼,聲徹雲霄。

常綾隻是一個勁地搖頭,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雙手有些顫抖,雙眼勉強睜著。

餘崢走上前一伸手,一顆剛從常綾眼角處落下的眼淚,在紫光的包圍下,飛到了他的手掌中。

他對著手掌中的淚珠“呸”了一聲,吐了口吐沫,又狠狠甩了甩手:“遇到點事就哭,眼淚可真夠廉價的。”

事情發展到這種情況,常綾根本顧不上什麼所謂尊嚴了,隻能一個勁地點頭,全盤認可餘崢所說。

——並不為因為自己錯了,而是隻為了他能不繼續說下去。

窗外,文落詩掃視了一圈四周,發現沒有彆人後,便道:“長曉,我有個不情之請。”

長曉頗為意外:“無妨,你講。”

文落詩歎了口氣。

“若有以後,我餘家人盯上,甚至因得罪了一些高官而被抓捕入獄,請你一定裝作不認識我,什麼也彆管我,過好你自己的日子。”

說罷,她顯露出身形。

幾乎是同一瞬間,長曉也顯露身形,極為震驚地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口。

接下來,隻見那合上一半的房門,被文落詩猛地一腳踹開。

在屋內二人和屋外長曉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劈裡啪啦幾聲響起,文落詩已經扇了餘崢四個大耳光。

隨著清脆的四道響聲落下,場麵安靜了很久。直到餘崢看見,眼前站了一個陌生的小姑娘,擋在常綾麵前,才漸漸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被打了。

而這個陌生的姑娘,頂著一張閒雅絕美的臉,眼神中卻是冷意溢出,直逼麵前人的胸口。她似乎充滿不屑,拍了拍手上的灰,十分隨意道:“倒是打疼了我的手了。回頭你還得還這筆債。”

這一場變故發生得太快,餘崢被打懵了。

他從來都是打罵彆人,從小養尊處優,何曾有人對他動過手?到現在,他依舊停留在震驚中,感受著臉上漸漸燒起的疼痛,完全不相信自己被打這個事實。

直到長曉推門聲響起,餘崢才漸漸回過神來。

“你剛剛打我?”

“嗯,你說了四句惡心的話,我就打了你四下,不多不少。”文落詩坦然道。

忽然,她想到了什麼,再次走上前去,“啪”一聲,又打了他一個巴掌。

“對哦,我怎麼之前沒想到呢?現在我可以不計較手疼的事情了。”

常綾卻反應過來,匆忙從地上起身,驚道:“落詩?”

文落詩點頭:“最近形勢不太妙,我怕你出事,特意尋來這裡看看你。”

常綾眨眨眼睛,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雖然不知道她是在震驚自己為什麼出現在這裡,還是在震驚自己方才的壯舉,總之,文落詩的目的,是把常綾帶走。

“走,這段時間,你先跟我住,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長曉不知何時已經走到文落詩身邊,頗為無奈地看著她,同時又有些欣慰。半晌,他對常綾道:“常綾姑娘,好久不見,你怕是受苦了。”

可沒等常綾回答,餘崢已經滿手氤氳著紫光,準備向他們襲來。

真是跟那什麼尹岐一個德行。文落詩不以為意,左袖一拂,劃出一道濃鬱的粉煙,直接把還未成形的紫光全部擊碎了。

餘崢施法不成,反被破功,一時惱羞成怒:“這裡是我尋光之地,你們哪裡來的滾回哪裡去,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在我這裡放肆?”

文落詩看著他好笑,故意把語氣放軟:“呦,你知道嗎?一個弱者,往往手無縛雞之力的時候,才會說出恐嚇對方的話。”

長曉見文落詩已經罵得挺到位了,本來滿腔憤怒,現在便也不著急了,在一旁問道:“你是這裡的總管事?”

餘崢怒極:“是啊!我教訓自己班裡的人,輪得著你來管?”

文落詩本來想直接帶走常綾,不多說廢話,可如今餘崢拒不認錯,就彆怪她用上自己極強的吵架技能了。

“哦,那按你這麼說,那堆箱子有劇裝科的人來管,出門采買也有專門的人負責,輪得著常綾來做?這不明擺著仗勢欺人呢嗎?就覺得常綾好欺負是吧?好啊,你欺負人家是理所應當,那我現在欺負你,我也覺得挺順理成章的。”

文落詩手中凝聚了一團粉煙,正想向餘崢揮去,卻被長曉攔下。

“可以了,沒必要在他身上消耗精力。”

文落詩卻不打算聽長曉的。

“和講道理的人吵架才有用,你和他吵沒用。以理服人得建立雙方都有腦子的基礎上,但現在對方沒腦子。”

文落詩想想也是,收了手。

她本以為,長曉是勸她到此為止。

誰知,接下來,長曉又補充了一句話:“你方才已經做了這麼多,這回要來也是我來。”

於是,在一陣慘叫聲中,餘崢的左手緊緊抱著已經快要被藍光燒焦的右手,倒坐在地。那團藍光漸漸變弱,卻餘留著不散的星星點點,不斷折磨著他。

長曉收了手,轉身看向文落詩和常綾:“行了,接下來一個月,他的右手算是廢了。”

常綾再次呆住。

文落詩震驚許久,反應過來之後,卻嘴角一揚。

她知道,長曉懂她。

方才餘崢用右手抓過常綾的眼淚,並借機折損了常綾的人格,他最該廢的,除了被文落詩扇了五個巴掌的那張嘴之外,就是這隻右手。

她牽過常綾的手,走到餘崢麵前,以一種居高臨下的眼神,冷冷看著他:“本來不想跟你廢話,但是,有句話,我不說不痛快。”

她輕輕俯下身,有些輕蔑地看著掙紮抬頭的餘崢,平靜說道:

“難過,是這世界生靈的一種基本情緒,而哭,是這種情緒的體現。僅此而已,並不代表誰在示弱,也不代表誰天生軟弱。更何況,常綾沒有當著彆人的麵哭,自己選擇找個無人的地方發泄情緒、調整心態。她哭,是她本身的權利,不是你仗勢欺人的捷徑,也不是你倚老賣老的手段。

“常綾跟我說過,你年長,且資曆深,大家都敬重你,句句聽你的,但這並不意味著,你這些日常生活中看不起彆人的行為,和隨意侮辱彆人的口吻,都是理所應當的。常綾這種小輩被你訓的時候,你可能會感到一種居於人上的滿足感,甚至美其名曰嚴格。但是好巧不巧,你今天碰上我,這套空虛的架子,對我沒用。

“最後再補一句,‘廉價’這個詞,用來描述你的行為舉止,還差不多。”

文落詩說完,咽了口吐沫,潤了潤嘴唇。

對於這種氣急敗壞而瘋狂的人,平靜地誅了他的心,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這些日子以來,她經曆了太多往日平靜生活中不可能遇上的人,和各種千奇百怪的事。她早就不是以前那個隻會用情緒解決問題的姑娘了。

然後,她一揮手,餘崢的身體周圍出現了一團粉煙,把他牢牢縛在身後的柱子上。任憑他如何掙脫,都沒辦法再移動身體。

常綾在一旁,滿眼感動地看著文落詩。

餘崢仿佛受到了這些年來最大的衝擊,看了看縈繞在身體周圍的粉煙,惡狠狠盯著文落詩,用那隻幸免的左手指著常綾,聲音仿佛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我管你說什麼有的沒的,就憑我所修之道名為熙光,她這種小螻蟻,就應該屈從於我!沒看到我的法力是什麼顏色的?我告訴你,無論你再怎麼貶低我,我走在街上,就是比你和她直得起腰!”

文落詩被噎住,倒不是因為她害怕,而是因為她震驚於對方把各道之間的鄙視擺在明麵上,還振振有詞。

同時,她明顯感受到,身旁的常綾,手抖了一下。

這種情境下,她總不能把那套道業不該分高低的理論給餘崢講一遍,她憑什麼浪費這個時間,而且對這種層級觀念根深蒂固的人來說,也肯定對牛彈琴。

就在文落詩猶豫之時,長曉動了手。

他沒說話,但是直接一道藍光過去,徹底封住了餘崢的口。

“既然已經不會說人話了,那就彆說。”

於是,世界安靜了。

長曉轉過頭,有點心疼地看著文落詩:“彆跟他廢話了,生氣傷了自己的身子多不值當。”接著,他對常綾道:“常綾姑娘,先離開這裡吧,起碼出去透透氣,歇一歇。”

文落詩也點頭,拉著常綾出了房門,徒留一個餘崢在昏暗的屋內,乾瞪眼乾急眼,卻隻能看著房門一點點關上。文落詩忽然想到什麼,在屋子周圍下了個結界,保證餘崢無法聽到外麵的聲音,一般人也沒辦法進入屋子。

其實文落詩心裡也不知道這樣行不行,畢竟一個戲班的總管事,就這麼給關起來了。她也拿不準自己做的事情是否該有個度,而那個度又在哪裡。

她看向長曉,看他一臉泰然自若,像是有足夠的底氣,不慌不忙,有一種獨屬於他的沉著氣質。

她總覺得,隻要長曉在,這件事情總能找到合適的收場辦法。